179.混蛋啊混蛋

你側頭，馬卡多摘下他的兜帽，星光在他的銀發上斑駁。

“我很擔憂。”

老者如是說道，

“我是如此痛恨人類之主，卻又如此尊敬他，畏懼他。”

“我們都是這樣。”

你勸慰道，

“想開點。”

“不，”

馬卡多搖了搖頭，這讓他原本暗淡的銀發更加朦朧。

“人們不能都這樣對他——這會把他慣壞的。”

“總有人會識破他表面的虛偽詭計，你太憂慮了，馬卡多。”

“不，不不不。”

馬卡多否定到，他的手不安地攥住他的權杖，這便是被帝皇捕獲了自身理想的代價，你會終身活在一顆永不落下的太陽光耀之中，

“最迷惑人們的并不是他為自己織就的虛偽外衣，真正讓人們會同情的事實是——他就是個真摯的混蛋。”

“一個，真摯的，混蛋。”

馬卡多一字一頓地說道，仿佛ptsd般，他咬牙切齒。

你看見一個混蛋，但他卻又是如此真摯，他向你敞開他的胸懷，坦誠地告訴你他需要你，這個帝國需要你，隨后你便在他誠懇的目光下屈服了。

他是真摯的，他真誠地需要你，事實如此。

但他同時又是個真正的混蛋，他看著你踏上一條荊棘之路，卻并不出聲阻攔。

因為他需要你的犧牲。

你卻并不好咒罵他，因為當你回首之時，你赫然發現他早已出現在犧牲名單之上。

“而這正是他每次真正逃離審判的原因。”

馬卡多面色陰厲。

“人們總是會放過真摯的人，他告訴人們真相，但這并不應是人們放過他的理由。”

淡黃色的瓊漿在凝結成水霜的高腳杯中搖晃，其間的微小氣泡發出噼啪聲，映在一只充滿陰霾的眼間。

馬卡多意識到不對。

他不耐煩地聆聽著尼歐斯的自述，其間的字詞卻越聽越耳熟，這套說辭似乎人類之主已經對他說過多遍了。

不得不說，馬卡多在第一遍聆聽時的效果極佳。

但問題是，在座的諸位原體大抵都沒有聆聽過尼歐斯如此誠懇的話語。

馬卡多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下去，但卻沒有太多人在意到他，人們自發地沉浸入更宏大的命題內——畢竟帝皇所闡述的真相是如此險惡。

在此之前，在色孽隕落之前，帝國的命運遠比原體們所意識到的更加岌岌可危，棋差一招，或是緩緩滑落無底深淵，又或是直接滿盤皆輸。

尼歐斯卻只是陳述，平靜地陳述，他告訴原體們，在大遠征初期，軍團的起步是如此困難。

他告訴他們他不得不犧牲，泰拉之上，隨帝征戰多年的雷霆隕落。

他告訴他們他不得不妥協，火星之上，帝皇親自披上神明之袍，代歐姆彌賽亞蒞臨人間。

他告訴他們他不得不放棄，冉丹境內，第二與第十一軍團就此消亡。

名為尼歐斯的個體有太多不舍與無奈，名為帝皇的個體卻僅僅只是執行，宏偉之下，個體需要舍棄地太多，沒有人不能被舍棄，沒有星球不能被放棄。

“我當然希望創造一個烏托邦。”

尼歐斯平靜地說道，深褐色的眼底仿佛幽深而寧靜的湖面。

“我希望人類榮光永存，我希望亞空間消失，我希望人類能夠走上一條更加榮光的階梯，我希望我可以不必站出來——但這個銀河顯然不允許太多的希望。”

人類之主的嘴角抿起一抹苦笑，他雙手握住自己的咖啡杯，韻韻熱氣朦朧了他的臉，

“讓我再告訴你們一些真相。”

“冥王本不該出現在這世界——這是幾近不可能的事情，多余的存在會被抹殺，此乃亙古真理。”

尼歐斯的目光望向哈迪斯，哈迪斯挑眉，示意帝皇繼續。

“但冥王遇到了我的第十四子——納垢是如此迫切地希望獲得莫塔里安，因此最初刻意地忽略了冥王。”

“同時，”

尼歐斯平靜地說道，他頑劣地眨了眨眼，

“我跟奸奇達成了某種默契，萬變之主想要看祂的死對頭受傷，我則需要冥王——因此我們同時出手了，在納垢發力之前保下了最初的你，哈迪斯。”

“這點我的確該感謝你。”

哈迪斯坦陳地說，這的確，僅憑他自己，他大抵是茍不過納垢新手村的。

這是你應得的。

莫塔里安無情地插嘴道，老東西一直在強調哈迪斯掉在了納垢的領域——那是他莫塔里安的領域！巴巴魯斯是他的！他的！

就算是帝皇沒有與奸奇在亞空間內阻止納垢，莫塔里安相信自己也會出手，尼歐斯此舉是在質疑蒼白之主的能力。

不用感謝他——是帝皇該感謝你。

“我當然感謝冥王，”

尼歐斯從善如流，他攤開手，

“我僅僅想要陳述我并非昏君——同時告訴你們故事的全貌。”

“我并非全知全能者，”

尼歐斯說道，表情祥和，

“但我盡可能地在完成守護人類的任務，這么多年，如此多的永生者、靈能者、君王——只有我做到了。”

“大遠征內亦有如此多的險惡，你們的兄長萊昂并不在場，否則我很樂意講述有關冉丹的故事，但既然他不在，那么我們不妨跳過這部分。”

那的確是場相當兇險的故事，兩個軍團因此永久消失了，尼歐斯想起兩位消失原體的面貌——他不由得嘆息，但好在他還剩下這么多子嗣。

“我很遺憾當年馬格努斯的事情，但我想我并沒有做錯。”

尼歐斯看向馬格努斯，馬格努斯的臉卻更加發紅了，赤紅原體放空目光，語氣苦澀，

這的確是我的問題，父親。

若帝皇沒有發現當年馬格努斯與奸奇的合作……馬格努斯腦中一陣后怕，他當然知道有可能發生什么，思緒觸及于此，他便立刻全身發冷。

尼歐斯點頭，

“但你之后彌補了你的過錯，馬格努斯，帝國將永久銘記并感謝你，我亦為你感到驕傲。”

我……這是我應做的。

馬格努斯說道，他些許局促的動作告訴尼歐斯略過他，因為馬格努斯顯然也不具備過多的決策權，尼歐斯便也跳過了。

“隨后便是大叛亂。”

尼歐斯語氣輕松地說出了這句話，但在場所有原體都為之一滯。

“我想我應該著重向你解釋，我的孩子。”

尼歐斯看向圣吉列斯，圣吉列斯卻依舊只是微笑，表情拒人千里。

悉聽您的話語。

“網道必須建立，對于人類而言，這意味著一個安全的靈魂庇護所——

混沌一直在擴張，若人類仍在亞空間中沒有庇護，那么那個真正災變的節點便會迅速降臨，屆時混沌將不受約束地肆意玩弄吞噬所有人類的靈魂，人族將迅速傾覆。”

“網道則意味著一個安全的住所，一個真正不在被混沌打擾的交通通道，你們都經歷過大叛亂，知道若混沌干擾航線，船艦的抵達率將會下降至一個多么恐怖的數據。”

比十不存一還要慘，很多時候，一支百船的艦隊啟航，真正抵達目的地的卻僅有寥寥幾條。

但據我所知，現今的帝國并不依靠網道。

圣吉列斯微笑著說道，

人類的靈魂沒有被大范圍污染，而通行上也出現了量子彈弓。

尼歐斯看向圣吉列斯，眼一眨不眨，

“因為除網道外的其他庇護所已然建立了，我的孩子——就是你們。”

大天使嘴角的微笑僵住了，于是尼歐斯繼續，

“能夠讓人族靈魂逃離混沌污染的可行方案大致有三條，”

“第一，是網道——這正是我匆忙離開大遠征的原因，混沌們即將發起對人類的污染，我不得不前去趕工網道。”

“第二，便是你我。”

尼歐斯沉默片刻，原體們則神態各異。

“讓人類靈魂不受混沌污染的第二條路便是讓人族擁有自己的守護神，讓本無主的靈魂自動歸屬，就像是奸奇難以污染一只血魔那樣，建立屬于人族自己的神國。”

尼歐斯眨了眨眼，

“在網道計劃幾近失敗后，我便選擇了第二條路——這便是你的預言，你的夢境，圣吉列斯，我對此感到抱歉，但我別無選擇。”

圣吉列斯想要說些什么，但話語卻在他的獠牙間徘徊了，他喉頭哽咽，卻無法出聲，

建立神國……我能想到…不………我曾想過——這在我的設想之中。

大天使的利爪敲向高腳杯，一下又一下，

我知道你亟需力量與信仰，因此我建立了神國，我對此并不后悔，但是對于帝國，而不是對于你。

尼歐斯點頭，

“我允許你們對我的怨恨，這是我應得的——讓我們回歸話題，實際上事實比這更加復雜一些。”

“讓人類擺脫混沌的第三條路，就是重創混沌。”

說道這里，帝皇不禁發自內心地微笑起來，他看起來就快給哈迪斯豎大拇指了，

“其實，我在大叛亂中有一次誤判，”

尼歐斯誠懇地說道，

“那就是我沒有意識到冥王的戰斗力遠在我想象之上，因此我選擇了更保守的路徑，網道。”

哈迪斯咳嗽了一聲，原體們的目光洗禮過他，嗨，這怪不好意思的，不就是個混沌嘛。

“是的，你大可跟我說我最初完全可以放棄網道，與冥王一同清繳混沌，但我選擇了更保守的路——

我不可能將帝國的未來寄托在一個方案上，實際上，以上三個方案是并行的。”

“最后，基于對未來的判斷，我選擇了現在的路——

我透支了未來一萬年的信仰之力，在最后一刻以神明之軀站在了前線，同冥王重創混沌，為帝國與人類留下了寶貴的混沌空窗期。”

“但我知道混沌們會先我們一步醒來。”

帝皇淡淡地說道，

“因為祂們是真正的神明——而我？”

他嗤笑一聲，一手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冒牌貨罷了，我是人。”

“我們離去，但帝國仍需要有領導者，因此我給了你們啟迪，希望你們繼續管理帝國，等待與防備混沌的再臨。”

尼歐斯停頓了片刻，隨后他沉重地嘆了口氣，

“我希望再次重申一遍，我并非全知全能之人——這期間我出現了誤判，亞空間的反噬同時出現在我身上，彼時我需要克制自己起身的沖動，這于我而言也有些困難了。”

實際上事實比這更加艱難，無數次，尼歐斯離黑暗之王僅僅半步之遙，克制自己的欲望遠比想象地更加困難，

就像是讓一個人摁下按鈕，隨后他便可以獲得無限的金錢、權力與自由。

你不能要求荒漠中即將渴死的行人不飲甘泉，你不能要求寒夜冬雪間瑟瑟發抖的稚童不靠近火堆，人在瀕臨極限之時爆發出的欲望與沖動超乎你的想象。

只半步，只半步你便可成為一整個種族的神明，只半步你便可以成為最強大的存在，只半步你便可以隨心所欲——

你又為何遲遲不踏上那半步？！

你在克制什么？！你又在猶豫什么？！你難道就要這么苦苦僵持？眼看著你的種族受苦受難，面對你那頑劣孩子留下的帝國殘骸，聆聽他們對你的咒罵？這完全沒有必要，你大可登上那半步。

只半步，你便可逍遙萬世！永無煩憂！

但你卻遲遲以一個半蹲坑的姿勢僵持。

因為尼歐斯是人。

對于原體們來講，他們對于帝國最大的貢獻是做為；對于帝皇來講，他對于帝國最大的貢獻是不做為。

我有一個問題，

圣吉列斯突然開口，他沉思地盯著尼歐斯，圣吉列斯遲遲在真相的門前逡巡，卻不愿叩動門扉。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足夠殘酷的真相。

你……你那時究竟是希望我建立一個純粹以你為神明的宗教，還是雙神共治？

尼歐斯的眼底星光閃爍，

“這個問題沒有真正的回答，但若你執意詢問，那么——”

“尼歐斯希望有一個人來共同分擔他的債務，帝皇則希望建立一個純粹的宗教。”

圣吉列斯的嘴張開再合上，他低下頭，發出聲調不清的低語，

這不算一個答案……但……好吧……

大天使抬起頭，表情冰冷，露出獠牙，

我知道你的回答了。

“一國之君不能憐憫與同情。”

尼歐斯嚴肅地說道，

“我很抱歉，但別無他法。”

圣吉列斯已然清楚了，宗教的建立讓帝皇迅速恢復力量，借助星炬的光芒，神皇得以將庇佑灑在人間——這便是尼歐斯所選擇的，讓人類靈魂避開混沌的方法。

同時，暴風星域則是莫塔里安……蒼白之主是翻版的神皇，其灰燼域庇佑了死亡守衛領域內的居民。

而今天，就在剛剛，神皇將自己的領域分給了諸子，這意味著他自己的負擔減輕，卻也意味著原體們將負責庇佑人族之魂。

“因此！”

尼歐斯忽然提高音量，他的語氣變得輕松，猛地一拍巴掌，

“我決定卸任君王的位置，我受夠不得已而為之，與你們看向我的眼神了，我是個合格的君王，因為我完全克制住了自己的私心，這個帝國需要一名暴君，我則完美地擔當了這一角色，但現在我已然無法忍受了——

帝國已經不需要我了，而我又有太多的遺憾想要彌補，因此我要卸任！”

“卸任！！！”

尼歐斯喊道，語氣間甚至帶著自暴自棄，他有點眩暈，似乎是哈迪斯給他的咖啡太濃了。

此時此刻，他的話語是如此地真情實感，發自肺腑。

“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試著成為一個合格的父親，一個合格的摯友——我受夠了！你們以為我真想當一個混蛋的？！”

他就是個混蛋，他把荷魯斯送到混沌的手下送死——只因為他要修建該死的網道；他把馬卡多推向深淵——只因為他需要保住冥王；他讓自己工作了千千萬萬年——只因為——

為什么啊？！

他為何一直在工作？！

還不是這因為該死的人類？！

尼歐斯若提前退一步——他早就逍遙自在去了！

哪會像是現在這般，被他的孩子們親自逼著審問？！

他究竟何時能在沙灘上躺著曬太陽？

戰錘：我不要成為臭罐頭啊！！！ 179.混蛋啊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