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唐兒歸 第576章 戰勝者的困擾
張昭確實在和州還沒有渡江,三萬五千大軍,也只渡過了趙匡所部五百騎和虎廣帶領的兩千武寧軍以及少量水軍。
這一是因為渡江的船只有所不足,當時為了迷惑南唐,瓜步一帶的水軍戰船都沒有動。
現在有的,只是沿路而來繳獲的漁船以及和州找到的一些。
當然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張昭沒有徹底拿下南唐的心思。
而這也有些迫不得已的味道。
自他出征已經快五個月了,張昭帶來的兵馬,特別是本部的河西精銳,都很不習慣江南的濕熱。
更重要的是,河西兵馬從離開河西進入中原開始,已經一年多沒有回過河西了,軍中的思鄉之情非常嚴重。
給他們放放假,讓他們回一趟河西隴右,可以說是已經迫在眉睫。
而劉知遠還沒解決,張昭不能再把僅有的這點戰心,再繼續浪費在了江南。
昨夜經過一夜的商談,統合各軍的情況,張昭其實在心里已經下了判斷。
如果他做出渡采石磯的樣子,南唐朝廷還是沒有反應的話,他就干脆不渡江了。
只是這樣一來,對他的聲譽肯定有所損傷,跑了幾百里下面的士兵什么也沒得到,心中肯定有怨氣,那就必須用自身的威信來壓制不滿。
但這不是長久之計,也不可能總用這一招。
張昭握了握拳,或許實在沒辦法的話,那他就只能將南唐在江北所有的富戶洗劫一空,然后將揚、泰、除等州縣的居民盡數帶走,然后焚毀揚、泰等州的州城。
只有這樣,他才能有足夠的財富饗士卒,然后還能重創南唐的經濟,也可以讓他看起來更像是個戰勝者。
只是走到了這一步,那這次南下的成效就會打一半的折扣。
他能收了楚州等地乃至淮南的人心,但是卻會失去江南的人心,下一次再來的時候,南唐的抵抗會更加的堅決。
但愿李璟能聰明一點,快點過來叩頭求饒,那樣才能避免出現一個雙輸的結果。
所以張昭現在糾結的,已經不是渡不渡江,而是到底要不要做的這么絕,以及失掉以歸義軍為基本盤的周軍,身上苦心經營起來的仁義之氣。
這到底值不值?
當然,也還有個小小的后顧之憂,那就是鎮守除州的馬殺才來報,南唐壽州清淮軍節度使劉仁瞻,又暗戳戳的跑了過來。
清淮軍一萬五千人再次在除州西北的將軍嶺下寨,還收攬了逃入山中的一部分濠州定遠軍。
馬殺才派了一千多騎去攻打了一番,他發現劉仁瞻發了瘋一般的在將軍嶺伐木修寨,布置的也很有章法。
馬殺才除了第一次突襲打殺了幾百清淮軍以外,此后就找不到破綻了。
這一兩萬人就仿佛要在山上安家一般,也不出擊,就在山上龜縮,馬殺才沒辦法,只能派出游奕騎隨時監控。
白從信在張昭身邊皺著眉頭,“圣人,要不讓臣一萬精騎,前去配合馬殺才打殺了這些壽州軍。”
張昭摸了摸下巴,“咱們真的去打他們,就中計了,想不到啊!這劉仁瞻的兄長是楊行密的女婿,他卻對李璟這么忠心。
這家伙知道咱們要渡江了,就是在肉身投餒虎。
只不過咱們不是餒虎,而是快吃飽的老虎,若是盡全力打下了劉仁瞻立在將軍嶺的兩萬人,就再也沒有力氣和心思過江了。”
白從信聽的一怔,半晌才感嘆的說道:“此乃忠臣啊!想不到南吳主德行不修,卻有這樣的忠臣。”
張昭并不意外白從信的感嘆,白家被吐蕃人遷到了青塘高原上,自小生活在馬賊圈子中,其實在西北,不能說沒有忠臣,只能說因為自然條件的殘酷,事大和抱強者大腿,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跟了張昭后,雖然也知道忠義,但一路見來,盡是石敬瑭賣國,杜重威屈膝,虎刺勒變節的事情發生在他周圍。
以至于讓白從信的心里,只是覺得應該忠義,但忠義是什么樣子的,他沒有一個具象化的感覺。
只等到除州城破,上下皆降,連刺史郭廷謂也投降,但一個小小的錄事參軍李延鄒,卻從城墻上一躍而下自殺殉國后,他才略有理解。
張昭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教育眾人的機會,他指著寬闊的長江對周圍的將領說道。
“江南富庶之地,人杰地靈,多有忠義之士,惜乎吳主李璟不能用,他日朕若是全有江南,定然要重用!”
不過,就在張昭準備進行一番忠義教育的時候,好消息終于來了。
他也不用糾結了,趙匡發來消息,南唐以尚書右仆射孫成為首,馮延魯、韓熙載為副,已經到了江對面的采石磯。
張圣人輕輕松了一口氣,正好周圍的文臣武將都在,大手一揮。
“諸臣工各自回營,命諸衛將士俱著鐵甲,騎駿馬,讓這些南吳人好好見識見識我大周將士的威風。”
孫成雖然是北人,身材卻并不高大,跟馮延魯差不多,都是一米六五上下的個頭。
倒是身為山東大漢的韓熙載,沒有辜負這個稱號,起碼有一米七五以上。
不過三人之中,若論對兵事的認識,孫成遠勝壓根就沒有經驗的韓熙載和馮延魯。
他們自和州碼頭上岸,就見自碼頭到和州州城,沿途士兵多披紅、白、青三色布面鐵甲,手持長槍大刀,如山岳聳立,巍峨不動又寂靜無聲,數千人仿佛鐵鑄的一般。
其間又見精騎數千,人馬步調一致,戰馬以金銀錦帛飾之,每走一步就叮當作響,馬兒肩比人高,未戴籠頭,卻也不亂叫亂跑。
馮延魯與韓熙載等人帶著使者團從千軍萬馬中經過,被嚇得口不能言,汗流不止,雙股戰戰,唯有孫成神色稍顯鎮定。
等到進了和州城,蠻熊奉命在門口迎接南唐使團,身后數十憾山都甲士不但壯如熊虎,那種萬里征戰的自信和迸發出來的殺氣,即使是孫成也被嚇得面無人色。
等到快到和州署衙,南唐眾人才仿佛撥云見日一般,那股壓的他們快走不動道的殺氣,也消散了許多。
署衙門口,侍衛的都是身著錦袍的侍從和身著金甲的親衛,孫成知道,這是大周紹明皇帝的親衛錦衣衛。
三人就在門外等待召見,方才不過一盞茶時間,他們卻如同在地獄中走了一遭,孫成忍不住感嘆道。
“昔年某在朱公守殷麾下,見莊廟李亞子天兵無敵,也不過如此。
等到中原喪亂,唐、晉禁軍雖然勇武,然與周主甲士比起來,也多有不如。”
韓熙載被嚇得冷汗淋漓,跟著點了點頭,“我大唐禁衛六軍,不如周師遠甚,此后當卑事上國,勿生事端。”
馮延魯則心有戚戚焉的點了點頭,周師的強大,他兩度被擒,那是深深感受過的。
未幾,張昭下令召見,三人就趕緊跟著進了署衙。
這和州署衙并不大,張昭也沒心情把他改造成行宮什么的,只是占了州衙,把州衙大堂,當做了議事之所。
孫成領頭,三人規規矩矩的拜伏在地上,沒有一個敢耍什么不跪他國之主之類的,甚至連敢直視張昭的人都沒有。
“外臣唐國尚書右仆射孫成,奉唐國天子之命,拜見上國周天子,恭祝天子萬壽!”
張昭輕輕走下座位,來到了孫成頭前,澹澹的問道:“我大周承大朝與后朝兩朝宗室推舉,又得關中京畿萬民擁戴,以恢復國家為己任,尚且才承大唐之德。
爾主偏居一隅,膽大妄為,唐國之稱,從何而來啊?”
孫成把頭杵在地上,朗聲回答道:“上國天子秉持大義,是以承接大唐之德。我主唐之苗裔,乃是承祖先之德。”
“倒也有些急智,不過孤聽說李昪自稱建王恪之后裔,那建王恪不過是憲廟十子,并未稱帝,李昪、李璟父子,何德可稱天子?”
孫成臉上冷汗滾滾而下,但還是盡力辯解道:“自大朝國祚衰亡以來,天下如王閩、南漢、馬楚皆可稱帝,我主宗室之后,稱天子也并不僭越。”
“好!”張昭立刻抓住了孫成的把柄,“既然是大朝國祚衰亡,宗室才勉強稱天子,但今大朝之德為朕承接,爾主愿去帝號,歸國家嗎?”
這話孫成就答不出來了,因為走的時候,李璟的意思,割地賠款什么的都無所謂,但還是盡量要保住他這天子之位。
眼見孫成語塞,韓熙載趕緊出拜回復道:“天子之德,神器歸屬,乃是帝王專權,非人臣可以討論,當由我主決斷。”
張昭眼睛一瞇,這次孫成三人來得快,肯定已經看到了他在采石磯只布置了幾千人的軍隊,暫時沒有大舉渡江的意思。
這一方會加重他們的緊迫感,讓這些人想在沒有兵臨城下之前,就跟張昭談妥。
另一方面,肯定會增加他們的信心,畢竟沒有大舉渡江,兵臨秦淮河的周軍,看起來好對付一些。
想到這,張圣人勃然大怒,他戟指韓熙載,“汝三人為使,卻連國德大事都未請示,可見李璟并未有和談之心,還是一如既往的狂悖。
既然如此,那就沒什么好談的了,且回去問清楚了再來。”
張昭話音剛落,孫成三人還未求情,早就安排好的慕容信長一下就跳了出來。
“大家,此人乃是南吳宰相,定然知曉江寧城的內情,不如留下此人,問清江寧虛實。
說不得那吳主,早就易服遁走,不在江寧城中了。”
“不錯!孫成,孤且問你,江寧城中尚有多少可戰之兵,李璟到底在不在城中?”張昭立刻也指著孫成大聲斥問了起來。
孫成一陣頭暈,只覺得這風云變幻的太快,明明他是作為使臣來的,怎么現在搞成要他賣國了呢?
當下孫成又急又悔,“臣乃唐國宰相,安能賣主求榮?圣人得了揚州還要過江,與暴秦何異?”
張昭當下裝作大怒的樣子,“把孫成、韓熙載押入大牢,你不說,朕非要你說。”
說完,張昭又一指李存惠,“存惠兒,將馮延魯逐出去,讓他回去告訴李璟,且選個能做主的再來。”
李存惠心領神會,立刻親自架起馮延魯,就往外走去。
瀚海唐兒歸 第576章 戰勝者的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