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0章 選擇之后

倘若幾個月前他拒絕了狄飛文的提議，甚至褐矮星艦隊的指揮官并不是狄飛文這樣會妥協和交易的“商人”，而是另一個黑夜明，是一個不死不休的“軍人”的話，現在的聯邦和黑風艦隊，就是另一番面貌了。

眼前這些移民船，還有移民船上搭載的所有平民以及他們腦中蘊藏的改造新世界的知識和技術，肯定都會在戰火中化作塵埃，黑風艦隊固然會被消滅殆盡，聯邦的發展步伐也將被拖慢幾十年，無力抵擋第二支、第三支帝國大軍的入侵，和黑風艦隊一前一后，陷入毀滅的深淵。

現在，即便帝國本土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存在，至少還有一絲絲與之周旋的希望！

接下來，在整合黑風艦隊和螢火蟲號的同時，聯邦會將重點放在古圣界。

更確切說是古圣界永夜冰原深處，完好無損的女媧戰艦，和被女媧戰艦鎮壓住的盤古基地。

從那里發掘出的女媧族和盤古族技術，將和昆侖遺跡中的失落技術形成有效補充，能互相解析和拼湊，最終發展出凌駕于帝國之上的局部戰爭能力，在帝國和圣盟的狂潮面前，保住聯邦的獨立性。

古圣界目前也處在王朝周期律的末期，貧瘠的土地無法養育那么多人口，產生大量流民和義軍，造成無數殺戮和悲劇。

聯邦自然不會坐視不理，很快，會有一大批人口被遷徙到稍加改造之后的骸骨龍星，開始新的生活。

在李耀的構想中，骸骨龍星將成為一片“模范改造特區”。

聯邦畢竟太小，帝國終究太大，聯邦既不可能武力征服星海中央的每一個世界，也不可能殺光所有修仙者。

技術上能否做到是一回事，立場上也很難做出這種選擇。

修仙者具有兩面性，一方面固然是冷酷無情的統治者、兇殘暴虐的壓迫者，但是在面對更加滅絕人性的圣約同盟和域外天魔時，他們又是人類文明堅定不移的捍衛者。

根據李耀大半年里了解到的情況，他們在和圣盟的戰爭中，往往都是戰至一兵一卒都絕不投降的。

倘若帝國的修仙者在前線和圣盟的傀儡浴血廝殺，聯邦的修真者也實在很難做出在背后捅刀子的事情。

修真者和修仙者該如何相處，修仙者該如何教育和轉化，唯唯諾諾、渾渾噩噩的“原人”又該怎么變成有理想、有抱負、有貫徹自我意志的覺悟和能力的現代公民……林林種種的問題，都將在這片“特區”中進行實驗，找出答案。

李耀站在一片高低落差數千米高的褶皺上方，看著下方人聲鼎沸、熱火朝天的建設場面，饒有興致地思索著。

在褶皺稍稍低一些的地方，修仙者的首領狄飛文正在和星海共和國流亡政府的議長崔靈風，指天畫地、唾沫橫飛地談判。

今后很長一段時間，這兩股格格不入的勢力不得不生活在同一顆星球上，攜手并肩、齊心協力，和嚴酷的天地作戰，建設共同的家園，套句老話，要在“一口鍋里攪馬勺”，此刻這兩位首領自然都有一肚皮的話，或者說一肚皮的臟話，要向彼此傾訴。

看著兩名老謀深算的首領，這會兒臉色都有些發白，李耀忍不住好想笑。

他發現這兩個人真是蠻像的。

狄飛文以“區區一介行商”自居，自稱是“并不怎么虔誠的修仙者”；崔靈風為了螢火蟲號的生存又無所不用其極，自稱是“壞修真者”。

究竟“并不怎么虔誠的修仙者”和“壞修真者”，有什么分別呢？

不一時，兩人結束爭論，一前一后朝高處爬來。

狄飛文是第一個爬上山巔的，目光在李耀扎眼的紅背心，特別是紅背心正面呈弧形排列的“紅星志愿者服務隊”幾個字上停留了很久，深深、深深吸了一口氣，不知該怎么評價李耀的造型。

“怎么樣，狄將軍，和崔議長溝通得挺愉快吧，要是有什么小糾紛也沒關系，遲些時候你再去和金心月溝通溝通唄，她蠻好說話的，我都打過招呼了，有什么問題一定會盡力幫你解決。”

李耀咧嘴笑道，指著下方如火如荼的建設場面道，“無論如何，黑風艦隊總算走出了脫胎換骨、重獲新生的第一步，我更喜歡眼前看到的這支黑風艦隊，而不是在星海中張牙舞爪的那一支。

“原來我還沒把握，但看到眼前這副畫面，我忽然產生了強烈的信心，修仙者真能變成修真者，你說呢？”

狄飛文凝視著下方，淡淡道：“我不想說掃興的話，壞了大人的興致，就不說了吧？”

“哦？”

李耀奇道，“什么掃興的話，但說無妨。”

“眼前這副畫面固然其樂融融，和諧無比，但這是建立在極其豐富的物質基礎之上。”

狄飛文說，“正因為有整個星耀聯邦，七大世界的無數資源在背后支持，帶有一定的宣傳意義，這次登陸和展開，才能如此輕松和……不專業。

“如果沒有星耀聯邦的支持，僅僅憑我們自己攜帶的資源，自然一切都要精打細算，要嚴格按照每一道作業流程，將每一個人都當成螺絲釘和磚頭來使用，必要時動用鐵棍、電鞭乃至子彈，才能最大程度提升生存的幾率。

“你可以說，那種將家人分離，將沒用的人繼續冬眠幾十年甚至拋棄的體制是滅絕人性，但那又何嘗不是最大的人性？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歸根結底，修真者和修仙者又有什么不同，只是強者在資源不同的情況下，做出的最優化選擇而已。

“只要資源充足，沒有被逼到絕路上，修仙者當然會變成修真者，能知道‘禮節’和‘榮辱’。

“只可惜，無論從空間還是時間的層面來說，‘資源充足’都是一種特例，您現在看到的一切，哪怕再怎么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終究都是夢幻泡影、雨露光電，不能持久。

“極少數情況下，修仙者會變成修真者，但是在更多時候和地方，修真者變成修仙者，才是文明的常態。”

李耀微微一怔，啞然失笑：“還說你是‘不怎么虔誠的修仙者’，我怎么覺得你相當死硬啊！”

狄飛文微微一笑，搖頭道：“我是商人，不喜歡修仙大道，這是真心話，但宇宙間99的事情和規律，都不以我的喜好來轉移。

“大人以為修仙者究竟是怎么來的呢，難道在您眼中，我們天生沒有人類的情感嗎，難道我們一生下來就厭惡所謂的‘善良’、‘同情’、‘仁慈’和一切美好的東西嗎，難道我們都是怪物，能從折磨和殺戮中獲得極大滿足嗎？

“不，或許有一小撮心理變態的修仙者是這樣，但絕大部分人并非如此。”

李耀的表情嚴肅起來：“愿聞其詳。”

狄飛文指了指下面：“就以眼前這幅畫面為例，假設有一名心地善良、道德高尚、以捍衛所有人為己任的強者，此刻就在下面，和所有普通人一起辛辛苦苦建設美好家園，用幾十年時間將荒涼貧瘠的骸骨龍星建設成一處富饒繁華的地方，這時候的他，自然是修真者，對吧？

“但就在這時，無法抵擋的強敵來襲，或許是真人類帝國的第二波遠征軍，甚至是滅絕人性的圣盟大軍，亦或者域外天魔帶著各種奇奇怪怪的星空異獸從天而降。

“骸骨龍星脆弱的防御圈支撐不了多久，他們必須立刻撤離，但用來撤離的星艦有限，只能帶走十分之一的人。

“這時候的骸骨龍星肯定亂成一團，在敵人尚未侵入大氣層之前就喪失了一切秩序，在求生欲望的驅使下，所有人都瘋狂朝星艦涌去，身為指揮官的這名強者，又該選擇哪十分之一的人，可以繼續生存下去呢？”

李耀沉默不語。

狄飛文笑了笑，繼續道：“或許您會說，不應該根據能力和身份來選擇，大家各安天命，隨機選擇十分之一人，或者是最靠近星港，最容易被搭載的那十分之一人。

“那么，又該如何阻止剩下十分之九的人強行登艦呢？

“要知道，這時候所有的人統統都瘋狂了，為了哪怕萬分之一的登艦機會，他們都會不擇手段，不惜一切，無所不用其極的，在失去登艦的希望時，他們甚至會向緩緩升空的星艦開火，妄圖讓所有人都留下來一起死。

“您千萬不要以為我在危言聳聽，我說的是黑風艦隊歷史上真實發生過的事情，真有逃生的星艦已經升空，全被自己這邊混亂的暴民給打下來的例子發生。

“很多時候，時間緊迫，場面混亂至極，為了讓盡可能多的人活下來，強者不得不用武力鎮壓，甚至提前就將大批暴民處決，才能保障逃生飛船的安全，婦人之仁的唯一結果，就是大家一起死！

“另一方面，人固然不應該分成三六九等，所有人統統都是平等的，但假設強者面對這樣一種局面——他有一艘星艦，星艦上的空間和食物還能再供應最后一個平民逃生，但星艦的動力系統出了問題，時好時壞的。

“這時候，他發現了一個動力符陣專家，和一個七八歲大小，很可愛又很可憐的小女孩。

“請問，他應該搭救動力符陣專家，還是有一雙水汪汪大眼睛，很可愛又很可憐的小女孩呢？

“呵呵，星海中央的戰爭慘烈程度，比星海邊陲更高出幾個級數，這樣殘酷的選擇不是一次兩次，而是十次八次，時有發生，所有修仙者或多或少都面臨過。

“倘若這名心地善良、道德高尚、富有同情心的強者，在十次艱難的選擇中，都‘迫不得已’選擇殺死那些瘋狂的暴民，搭救動力符陣專家……那么，十次之后，您猜，他究竟會變成什么，是修真者，還是修仙者呢？”

修真四萬年（《星域四萬年》） 第1580章 選擇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