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淚系導演 第一千七百六十一章 時代的悲傷
有人說,《瘋狂的石頭》本質上是一部關于賊的故事。
這么說也沒錯,畢竟,電影里面的故事也始終圍繞著“偷”和“保”石頭來進行。
故事并沒有什么復雜的地方,就是有人要偷翡翠,有人要保護翡翠,如果按照順序來拍的話,其實還真的很難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是多線敘事的好處恰恰就在于此了。
也有人認真地全面地分析《瘋狂的石頭》。
周清泉在個人專欄上寫道:“《瘋狂的石頭》片名——“石頭”為什么“瘋狂”?”
“我們首先從這塊石頭上來分析,它是翡翠,其化學成分是硅酸鋁納,紅色為翡,綠色為翠,以綠色鮮艷者價值最貴。但其實質還是天然礦石。
天然的石頭數不勝數,不知為何人類青睞翡翠,也許是奇貨可居,翡翠讓人們忘記了它的本性。
石頭無語,也不會歌唱,是無數盜賊讓翡翠變得瘋狂,《瘋狂的石頭》折射社會之怪現狀。華幣也好,美元也罷,無非就是一張張骯臟的廢紙,但是人們都在為它茶飯不思,魂牽夢繞,乃至喪心病狂。
那么我們再來看電影的主題,主題是什么?
有人說,就是關于賊偷和偷不著的故事,事實上,這個總結沒毛病,電影的主題就是“笨賊娃子故事”的回歸與顛覆。
在我的記憶中,祖輩們世代相傳的民間故事里,強盜也好,小偷也罷,無一例外的全是“笨賊娃子”,這也許是蜀川地域文化的一個重要內容。
有人把人世間分為廟堂(朝廷)、江湖和民間三個世界,各個世界的行為準則、價值觀念、文化特質都大相庭徑。在藝術作品中,作者或多或少會受各種觀念、準則的支配與潛移默化的影響。
從影視藝術“盜賊”故事的原型和母題來看,在廟堂文化中,盜賊無惡不作,燒殺搶掠,橫行鄉里,怯懦的人們對他們敢怒不敢言,但盜賊只有兇狠沒有智商,在聰明的好人面前總是丑態百出,正義的勇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但往往都會遭遇困境,最后都是清官的一只判官筆替百姓申冤昭雪。如果是善良的人們聯合起來,確切地說一定有某個正義組織代言人的號召,對付盜賊,總是可以輕而易舉的擊敗他們。
遠的比如包公故事系列中捉拿盜賊系列,近的比如小日子侵略者(廣義上來說也算盜賊)的遭遇,在早期的許多抗戰影片中,鬼子總是被三歲小孩騙得團團轉,總是犯一些低級錯誤,經常誤進我軍,游擊隊、童子軍的埋伏圈,最后總是氣急敗壞地來報復而遭遇滅頂之災。
再比如80年代之后的大陸警匪片,多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執法者總是能偵破盜賊的犯罪謎團,將盜賊捉拿歸案繩之以法。這方面的例子很多,如女奇偷“千手觀音”怎么高明也敵不過女神警“反扒大王”的智勇雙全。
在江湖“盜賊”系列當中,“盜賊”多是對統治階級的對頭,他們多是江洋大盜,他們或者技藝高超,或者來無蹤去無影,飛檐走壁;或者打家劫舍劫富濟貧,疾惡如仇又行俠仗義,或者救人于危難之中。這在港島的影片中表現尤其突出,連影片名字都透著作者對盜賊的崇拜和敬仰。如《暗戰》里面的華仔等。其實,這類盜賊往往是俠客的變形,是正義的化身。
在民間話語體系當中,小部分盜賊故事是江湖系列盜賊故事遺落在民間的發芽開花,當中寄托著人們對盜賊的期望,大部分盜賊故事是“笨賊娃子”故事的衍變和復制。尤其在“川耗子”特殊的地域文化當中,大盜不多見,通常是小偷小摸,但都沒有老百姓聰明(實際上是編故事人認為的“賊沒有我聰明”),正如包世宏所說的:“天底下比我聰明的賊還沒有生出來”。因此,在《瘋狂的石頭》當中,鄉村小偷也好,國際大盜也好,在一個小小保衛科長眼里,都是欠缺智商的角兒。
也許我們可以對比一下過去的那些關于賊的主題的電影。其中很多盜賊都是靠技術吃飯的,實實在在是江湖中人,缺乏技術又缺乏智商的搶劫犯在這里面不僅被鄙視,往往剛出手就栽。
套用港島的江湖話來說,現在出來混的誰特么還講道義?都講錢!
《瘋狂的石頭》的“笨賊娃子”故事是對對廟堂文化和江湖文化中“盜賊故事”的顛覆和反叛,同時也是向民間文化的回歸。
影片中執法者在這場反盜竊活動中完全是失職的,雖然包世宏是從警校畢業的,學的是刑偵專業,不屬于國家暴力機構成員,僅僅是一家即將倒閉的國營企業的保衛科長,但自始至終與大盜小偷斗智斗勇的都是他,而且最后也是他用最不“文明的執法”把麥克捉住。
影片中有四處出現執法者,一處是交警處理道哥三賊以搬家之名行盜竊之實時的違章停車,交警無法識破盜賊的伎倆,后來我們在公車上播報的新聞畫面上也沒有看見那個交警的介入。二是消防執法者發現是謊報火警后對包世宏一本正經的質問。三是包世宏到警局報告謝小萌被綁架之事,他們的偵察卻被謝小萌的父親“卡”掉了。最后一次是包世宏捉住麥克時執法者的出現,執法者舉槍對準電梯的結局與港島流行警匪片一樣,總是在“戰爭”結束時才到達橫尸遍野的現場打掃清潔。這與主旋律的電影也完全是背道而馳的。
同時,江湖俠義盜賊在這部影片中也不復存在。從國際大盜麥克走出機場的至酷至型的行狀,導演的定格拍攝差不多把他給模特化了。這個專業大盜一遇見小偷時,吃虧的總是他。他出機場頃刻間就被小偷“使詐”偷走高科技的作案工具,又被小偷捷足先登拿走翡翠,最后還傻不拉嘰地把自己的雇主給斃了,著實是對港島的“神偷”的調侃和顛覆。
道哥和他的手下就是四川民間“笨賊娃子”的典型代表。道哥對手下說得最多的兩個詞是“素質”和“智商”:
在翡翠展廳他的手下黑皮手舞足蹈地說要砸掉玻璃拿走翡翠時。
他說:“素質,注意你的素質。”
“什么素質啊?大半夜敲什么墻啊?”
道哥三人正在研究藏寶寺廟的地形圖時,一墻之隔的三寶往墻上釘保安圖時震落了道哥的地形圖,道哥罵道。黑皮說去看看,道哥又說:“算了,小不忍則亂大謀。”
三人為偷翡翠入住旅店時,道哥對黑皮和小軍說:“干咱這行不難,要有智商,才能上檔次。”
道哥女友菁菁被謝小萌泡了,他拷問謝送給菁菁的翡翠是真是假,他堅信是假的,謝卻說是真的,打得謝只好說是假的。
“你侮辱了我的人格,還侮辱我的智商。”
對自己“素質”和“智商”非常自信的道哥,只能欺騙自己的女友忙于工作,說自己正處在事業的上升期沒時間陪她,經常搞一些自己不“專業”的騙錢手段——在公車上三人合伙想用易拉罐中獎的伎倆騙人錢財,全車沒有一個人相信他們,后來三寶中招完全是死耗子撞到瞎貓,卻因為“小不忍則亂大謀”,把謝小萌給他女友的真翡翠換成了假翡翠;后來也因為急于飛車搶奪包世宏的提包而鬼死神差地撞車身亡。
他的兩個手下黑皮和小軍同樣是“笨賊娃子”。二人的長相完全符合臉譜化的角色需要,賊眉鼠眼,營養不良,處處被捉弄得狼狽不堪。小軍是道哥偏愛的下屬,但他卻喜歡挖道哥的墻角,想吃道哥情人的豆腐,還說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能便宜了外人,而且隨時把“專業”掛在嘴邊;
黑皮完全是一個“瓜娃子”,遇到什么事不用腦子,他的口頭禪就是“費這事干嗎”。
在公車上上演“中獎”詐戲失敗后,小軍說:“演了一上午也沒收成,這咱不專業。”
黑皮說:“演什么演,直接搶不就得了,費這事干嗎?”
如果說他們在道哥的領導下還可以與國際大盜麥克、包世宏等人較量的話;那么,當道哥撞車身亡之后,小軍意外被捉,黑皮完全由小蟊賊淪為一個乞丐了。在影片最后,面包店主騎著摩托車追趕搶面包的黑皮時,完全成了貓調戲老鼠的游戲。
三個小蟊賊的滑稽表演正中所有觀眾的胃口。但是導演陰差陽錯的選定演員和角色方言,讓三個“本地小偷”變成外地的了。三個賊在山城“棒棒軍”地盤上瘋狂地“搬家”,在公車上串通騙錢,與國際大盜爭相盜竊翡翠,實在有點目中無人了。這恰恰暗合了大部分方言影視劇中作奸犯科者多是外地人的通病。
如果說包世宏代表著中年危機男人,那么老謝與馮董,他們也同樣的是代表著那個時代的國營企業的宿命與房地產商的流氓本性。
影片中的市工藝品廠是內地小型國營企業的一個代表。在上個世紀90年代開始改制,實行了廠長責任制,政府脫了干系,工廠自負盈虧,自生自滅。掙扎了幾年之后危機依然沒有得到緩解。到了新世紀,市工藝品廠面臨發不出工資、倒閉的困境。幸好廠房占著城市里一塊好地皮,房地產商對此垂涎欲滴,通過舉債、貸款等形式想騙取那塊寶地。但是工藝品廠廠長老謝是塊老姜,火燒眉毛之際工藝品廠又發現了一塊價值昂貴的翡翠。
于是翡翠成了挽救工藝品廠200多號人身家性命的救命稻草。老謝想通過“翡翠搭臺,經濟唱戲”來力挽狂瀾。盡管展覽冒著很大的風險,但依靠包世宏這個鎮廠活寶,老謝就放手一搏。很顯然,通過翡翠增加與房地產商馮董的博弈砝碼,老謝沒有底氣,因此,當馮董承諾出價850萬購買廠里的翡翠并兼并市工藝品廠時,老謝在“吃掉”換成“合作”的招牌下欣然同意。
老謝除了答應馮董的要求無路可退,因為工藝品廠即便通過賣翡翠還債后也“只剩下一個空殼”和“200多張吃飯的嘴巴”,廠里像包世宏那樣敬業的工人沒有幾個,工人天天上班在畫畫,維持秩序靠的也是三寶的拳頭,三寶不假離職去兌獎也沒有人過問。作為一廠之長,讓工廠“早死早投生”真是“做了一件善事”。讓強勢企業來“吃掉”自己,這是所有小型國營企業的宿命,也是它們必然的結局。
那么謝小盟呢?
他代表什么?
個人看來,他代表著的是——偽藝術家,是那種不惜血本的追求個人私欲的滿足的人。
藝術家們成天高高在上擺出一副普度眾生的模樣,成天玩著照相機玩著文字游戲騙取稿費然后酒吧迪廳聲色犬馬醉生夢死,還大言不慚鼓吹關注底層,看看你們醉酒后那副德性就知道有多虛偽!
相比較而言,謝小萌還是一個一個比較單純的騙子。
謝小萌堅信“與dady斗其樂無窮”,經常詐騙父親的錢去泡妞。而他泡妞的手段無非就是打著藝術的幌子,他對包世宏說:
“我在港島是專攻人體藝術的,結果被生生地逼成一個小報記者,你說是不是逼良為娼啊?”
對自己身份和地位感到不如意,只好在女人身上去尋找快感。他死纏著道哥的女友菁菁,在她面前故弄玄虛地賣弄自己在研究什么“母體城市和子宮”,老是給自己掛起“創作”的招牌,和當今社會那些偽藝術家如出一轍。花言巧語,再輔之以金錢首飾,甚至把父親工廠的真翡翠也掉包來討取女人歡心,用道哥的說法是“你小子泡妞還真下血本啊!”
其實開篇看醫生的那一段,看似很普通,但是的確很有趣。
影片一開始對醫生只給出了三個模糊的鏡頭,一個是近景平拍,兩個仰拍,其中一個還是作為檢查包世宏病癥時的襯景。竊以為是導演以“醫生”身份來“診斷”影片主人公,他對包世宏說:
“除了尿不出來還想尿還有啥子癥狀?”
“來,我給你檢查一下。”
“莫怕。”
三句臺詞,已經把躺在病床上痛叫的包世宏的前列腺給診斷了出來。
從后面的情節我們推斷,醫生并沒有給包世宏的尿不出來什么治療良方,只是讓他回去拔火罐(“內火外治”)。
后來包世宏是靠自己解決了自己的生理病癥。
觀眾在包世宏等人打得頭破血流也看不見醫生的影子。這似乎可以理解為一個隱喻:對別人,對這個時代,我們每個人都可以輕易地以命名的方式(比如“時代病”)指出他們的病癥,但是我們都無法給他們開出療救的藥方。以醫生自居是我們每個人的癖好,但影片中的醫生卻有自知之明。
這就非常有趣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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