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5漢風再起 第二六三章 潮涌(三)
1653年12月16日,蓬萊外海。
從南長山島向大陸行駛不到數里,往大陸方向看去,整個海灣頓失滔滔,被厚厚的冰層覆蓋,近岸,依稀有許多漁船沒來的及上岸就被凍結在海上。海冰從十里外的海域一直縱深延伸至海岸邊,一座又一座一兩米高的小冰山,此起彼伏,宛如一派荒蕪的冰雪世界。
“估計冰層有近一尺厚,我們肯定無法靠岸登陸。”
數十艘艦船遠遠的停駐于蓬萊外海,凜冽的西北風,吹得人臉上生疼,旌明號艦長、御武校尉(上尉)池茂文放下望遠鏡,將身上的呢子大衣裹緊了一些,轉頭對旁邊的艦隊司令羅如成苦笑著說道。
“還是要想辦法去岸上看一看。”羅如成繼續握著望遠鏡朝遠處的大陸觀察著,“清虜在上個月就圍了蓬萊城,或許還在繼續攻城。蓬萊城的防御設施經過十余年的不斷加固完善,可以算是整個大明少有的堅城,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
“那只有冒險駕駛小船,進抵冰層邊緣,然后徒步前往蓬萊港。”池茂文不由皺起眉頭,“海上浮冰行走,存在一定的危險。而且,清虜若是仍在圍攻蓬萊,我們的登陸,可能會遭到他們的攻擊。”
“但是,蓬萊情勢不明,我們也無法做出下一步安排。”羅如成神情嚴肅地說道:“派人去吧。……只要都能活著回來,軍銜全部提升一階。”
“是,司令!”池茂文敬禮應諾道。
自從上個月從江北浦口獲得一份訊息,清軍集結大軍至徐州,準備對山東、登萊的永初朝廷再次展開圍攻。齊國琉球艦隊司令羅如成當即將此訊息通報與鄭森和顧三麻子。
隨后,齊國艦隊聯合鄭森部,抽調六十余艘大小艦船,一路沿江順利而下,同時將駐守于鎮江、江陰、崇明沙、寧波等地的齊國陸戰隊和鄭森部火槍營、安平鎮等陸師裝運上船,出長江口后,掉頭向北,直驅登萊,以救援永初朝廷。
然而,昨日前抵達登萊沿海,卻發現因天氣寒冷,登萊沿海海域均已上凍,船只根本無法靠岸。至于蓬萊城的情形,自然也無法獲知。
無奈之下,船隊只能暫時停靠于長山島,等待蓬萊傳回的進一步訊息。
不過,所有人都對蓬萊的局勢抱有深深地憂慮,因為前幾天,船隊途徑威海衛時,遇到十余艘小船,上面載有李本深部數百官兵。通過他們口中得知,清虜在十一月初攻破膠州后,分出一部兵馬死咬著李本深部,一直殺至文登。
李本深集合敗兵數千,在文登與追來的清軍大戰一場,陣中被清軍砍傷左肩,遂棄文登,奔威海衛。清軍絲毫不顧天氣嚴寒和后勤補給不利情況,繼續緊追不放。
敗逃至威海衛的李本深部明軍士氣已喪,紛紛奪路而逃,有爭搶舟船,然后拖行至海上無浮冰處,駕船往長山島或者耽羅島(今韓國濟州島)逃去,也有通過陸路,往寧海州、成山衛逃奔而去。至于主帥李本深,則去向不明。也有傳聞,李本深于威海衛城中自殺殉國。
這次清虜集大軍攻登萊,可謂是精心謀劃,處心積慮,戰場上,更是以迅捷兇猛的攻勢,根本不給明軍以任何喘息之機,誓要將永初朝廷勢力連根拔起,徹底鏟除。
如此,作為永初朝廷的根本所在蓬萊城,恐怕就有點兇多吉少了。
12月17日,派出登陸的十名海軍士兵,最終只回來了三個。兩個在穿行海上浮冰時,掉落冰層薄弱處,沉入海里,五個在蓬萊港碼頭為掩護同伴撤退,與清軍戰至最后一刻。
不過,回來的士兵也帶來了蓬萊城的消息。清虜竟然已攻占蓬萊,并縱兵屠城五日,永初帝下落不明。
“陛下,或已提前乘船出海……”鄭森臉色有些蒼白,心存僥幸地說道。
齊國一眾軍官聞言,不由微微搖了搖頭。若是永初帝逃出蓬萊城,駕船出海的話,距離最近的長山島就是一個很好的臨時避難之所。這里有齊國陸戰隊一個連,還有武裝鄉兵四個中隊,自救軍兩個營頭,兵力兩千余。若是情勢緊急的話,還能從島上一萬余難民中動員兩千余丁壯,以此實力,自保無虞。
而清虜在上個月攻至蓬萊時,除了寥寥數百人趁清軍尚未攻占碼頭時乘船逃了出來,在此后一個多月時間,未見一人從對岸逃至長山島。
所以,永初帝,恐怕已遭遇不測。
留駐于島上的永初朝廷官員和將領,人人如喪考妣,彼此相顧無言。陛下若是于蓬萊城中蒙難,大明繼統又該如何應對?
“陛下生死未明,于此,本官建議,定王(朱慈炯)暫為監國。”禮部郎中汪宗岳沉聲說道,眼睛卻瞟向鄭森。如今在島上朝廷官員中,自己品銜官職最高,而各鎮軍將,只有這位靖武侯跟著齊國人帶著兵到了長山島,若要擁立定王,或可為自己的倚靠。
鄭森看了看一臉惶然的定王朱慈炯,隨即轉頭看向齊國琉球艦隊司令羅如成,神情卻是極其復雜。大明危亡,永初帝恐已蒙難,天下又將不知出現何種變局,而自己或將以不到而立之年,參與大明皇帝的擁立之事。
“你們大明內部的事,俺們齊國不參與。”羅如成有些意興闌珊地說道:“但清虜已攻占山東、登萊全境,明齊兩家于此十余年經營,終毀于一旦。此后,何去何從,還要從長計議。”
說罷,深深嘆了一口氣,走出大殿,信步朝海邊走去。
紛紛揚揚的小雪,在刺骨的海風吹拂下,歪歪斜斜地飄落在地上,不到片刻功夫,已經將整個大地薄薄的覆蓋了一層,成為一個銀白色的世界。
“據悉,清虜集結三萬余兵馬已于十月底攻入朝鮮。”參謀部副參謀長、翎麾校尉(中校)賀云鋒輕輕地說道:“朝鮮猝不及防,被清軍一路猛攻,連續喪師失地。若是不出意外的話,清軍此時應該要攻到漢城了。”
“登萊即下,朝鮮再被攻滅,那么清虜于整個北方將不再有任何掣肘。”羅如成苦笑一聲,“如此,清虜將可安心經營北方,然后屯兵江北,虎視江南。若是孫可望、李定國、鄭芝龍、張明振等幾路勢力起了紛爭,他們大可坐勢而定,伺機南下。”
“在十月中旬時,永初朝廷派了一支兵馬登陸金州,準備與朝鮮北伐大軍,共擊遼東。可是,在聽說清虜聚兵于沈陽后,便被嚇得縮了回來。此刻,正退守于金州城,等待舟船將其運回登萊。”
“嗯?”羅如成看著賀云鋒,不明白他為何又說到側襲遼東的明軍。
“司令,你不覺得朝鮮的整個形狀跟山東半島有些像嗎?”賀云鋒幽幽地說道:“朝鮮,地勢崎嶇,山地眾多,與遼東連接的道路僅有寥寥幾條。而如今,天氣已入隆冬時節,大雪不僅會封山,有時也會遮蔽道路。”
“……”羅如成眼神中冒出精光。
“若是我們可以將攻入朝鮮的三萬余清虜大軍,截殺于朝鮮境內,或許可以稍稍扭轉一下陷入頹勢的北方戰局。”賀云鋒微微一笑,“聽說,這三萬余清虜大軍,皆為八旗精銳,其中倚為核心的滿蒙八旗就有近萬,將他們全部弄死在朝鮮,肯定會讓清虜痛不欲生吧。”
“走,俺們去好好參詳一番。”羅如成長長的突出一口濁氣,拍了拍賀云鋒的肩膀,“爭取將這三萬余攻入朝鮮的八旗精銳,全部弄死在冰天雪地之中。”
1654年1月6日,北京,紫禁城崇政殿。
順治帝笑吟吟地命侍衛將兩份報捷文書遞于羅守璋,示意他打開一觀。
羅守璋接過文書,狐疑地看著這位年輕的大清皇帝。
“一份是關于登萊的消息,你可能比較感興趣。”順治帝明顯心情很好,端著一杯清茶,輕輕地啄了一口,閉上眼睛,嗅著茶水的清香,感受著清茶潤喉的舒暢,“還有一份,是來自朝鮮的消息。聽說,你們支持的登萊小朝廷計劃與這悖逆藩國勾連,欲圖我大清遼東之地。呵呵……,皆跳梁小丑之輩!”
羅守璋突然產生一種不好的預感,緩緩地將手里的一份文書打開。
“臣于十月二十五日,領滿蒙八旗甲兵一萬,漢軍八旗兩萬余,渡過冰凍鴨綠江,破義州,斃俘朝鮮官兵六百余;十月二十八日,破安州,斃俘朝鮮官兵五百余;十一月一日,破龍川,斃朝鮮官兵三千五百余;……12月6日,擊破朝鮮王京,朝鮮國君及大臣遁于南漢山城;臣遂聚兵以圍,欲執其君王……”
羅守璋倒吸一口氣,這清虜僅憑三萬余八旗精兵,便能攻入朝鮮,然后一路攻城略地,殺至王京,兵圍南漢山城,擊潰朝鮮各路援兵數萬,欲滅其國。如此戰力,確實值得稱道。
隨即,他又打開另一份文書。
“嘶……”羅守璋眼睛突然瞪大了,臉上掩不住驚愕之色,不由抬頭看向御座上的順治帝。
“瞧你的表情,想來你是看到了蓬萊即克,登萊全境平復,永初偽帝自焚于行宮的報捷文書。”順治帝微微笑道:“呵呵,據登萊近十年,于我京師掣肘牽制不斷。如今,這整個北方,將無復偽明之勢力,成為我大清鞏固疆土。至于江南、湖廣、四川,乃至云貴、兩廣地區,我大清將其陸續收復,納于治下,亦為遲早之事。”
羅守璋沉默不語,右手緊緊地攥著那兩份報捷文書,面露不屑之色。
“羅先生,待我大清一統天下,這四海之地,將無有你們齊國立足之所。”順治帝說道:“如此,你不妨寫封信與你那漢洲齊藩之主,勸其就此與我大清罷兵言和,勿要再行襲擾我沿海、沿江之地。若要移民,或是市易,我大清可恩許你幾分也未不可。”
“齊國舟船炮艦縱橫江河大海之上,你們能奈幾何?”羅守璋輕輕地說道:“我家大王不會與你言和的,除非你們退出關內,藩屬大明。”
“可笑之極!”順治帝有些惱怒,“永初偽帝已亡,偽明已滅。我大清不日將一統宇內,威儀華夏。你為何出此不遜之言?”
“因為,你們是異族。”
“當年蒙元亦為異族,卻建有大元王朝,賓服天下。你等漢人,還不是納頭而拜?”
“然,胡虜未有百年之運,即為洪武驅逐,再復我漢家江山。”
“……”順治帝瞪著羅守璋,恨恨地說道:“我大清必將遠勝蒙元之運。待我大清御極天下,不消說百年,即使千年,亦未可定!”
“你們……不行的。”羅守璋搖搖頭,篤定地說道。
“為何?”
“不說你們殘暴兇蠻,屠城滅地,毀我無數漢家文明,就是你們腦后這根丑陋的辮子,也會令無數漢人進行不屈的反抗和斗爭。”羅守璋笑著指了指身旁一名侍衛的金錢鼠尾辮,“若要我漢人腦后一直拖著這根尾巴,死后可是無顏面對祖宗。”
“大膽!”
“無禮!”
“奴才請斬此人!”
殿中幾名侍衛勃然變色,瞬間有數人擁到羅守璋身側,只待順治帝發出諭令,就會將其拿下,然后推出殿外斬首。
“……”年輕的順治帝面色潮紅,顯見已是惱怒之極,站起身來,瞪著羅守璋片刻。然后突然笑了,沖著兩邊的侍衛揮揮手,說道:“都退下!”
“羅先生,我大清會好好的將你養著,讓你親眼看到我大清逐一擊滅各路反清勢力,最終一統天下。”順治帝朗聲說道:“朕還要讓你和你的子孫看到我大清是如何擺脫蒙元之運,建立一個遠超漢唐宋明的強大王朝。”
羅守璋看著御階上自信滿滿的順治帝,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們人太少了,統御不了我們千百萬漢人。我們漢人可以失敗一百次,一千次,也可以犧牲數以百萬人。而你們,只要敗上一次,就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哼!我大清八旗,步騎戰力甲于天下,如何會敗?”順治帝冷哼一聲,“另者,降順我大清之漢軍亦有數十萬之眾。只待我大清徹底穩定北方,鞏固實地,以八旗精兵為骨,漢軍為前驅,滌蕩南方諸獠,掃除各方勢力,為時不遠矣。”
羅守璋聞言,心中黯然,明齊聯軍曾數度重創清軍,但其中被清虜倚為核心的八旗部伍卻是不多,兩次登萊之戰,一次破襲南京,攏共殲滅的滿蒙八旗不到三千人。殺傷最多的只是眾多降附的漢軍和八旗漢軍,從未使八旗部伍真正傷筋動骨過。
滿清入關以來,先戰李自成,后攻南明,然后轉戰全國,十年來,八旗因戰損和疫病減員也是不少。據統計,順治五年(1648年),滿洲八旗男丁數是5.5萬人,蒙古八旗男丁數是2.9萬人,漢軍八旗與“撫西漢人”男丁數是4.6萬人,包衣漢人男丁數是21.6萬人,合計35.7萬人。
到順治十年(1653年),戶部尚書車克奏報,該年滿洲八旗男丁數是4.9萬人,蒙古八旗男丁數是2.6萬人,漢軍八旗與“撫西漢人”男丁數是7.9萬人,包衣漢人男丁數是23.7萬人,合計39.2萬人。
也就是說,八旗軍中滿洲人和蒙古人的比例不斷下降,降服漢人已經占了絕對多數,更勿論還有幾十萬不在八旗編制的綠營兵馬了。因為真正的滿洲八旗只剩不足五萬,所以少一點便足以讓清朝皇帝心驚肉疼。
因而,在近年來征戰中,滿蒙八旗部隊一般是輕易不會沖鋒在第一線,而是位于陣后,督眾多降附漢軍沖殺在前。同時,不斷將其中能打的漢軍部隊編入漢軍八旗倚為核心,用來壓制人數眾多的綠營。
所以,要想大規模地殲滅核心中的核心滿蒙八旗,是相當不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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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5漢風再起 第二六三章 潮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