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判官 第五十二章 屈金山的尸體
徐志穹穿戴整齊,跟著武栩和屈金山去了吏部郎中周開榮的府上。
周開榮下了請帖,邀請武栩到他府上宴飲,目的是為了化解此前的矛盾。
這在大宣官場上很常見,官員之間平時明爭暗斗,有人能斗上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可也有人會在中間人的調解下,選擇和解。
能否和解成功,要看雙方的意愿,同時也要看中間人的身份和地位。
今天這位中間人的地位非比尋常,是懷王世子,梁玉明。
在蒼龍殿選士當日,徐志穹見過這位世子。
但眼下徐志穹沒有心情去想這位世子,他想的是該如何應付周開榮。
他殺了周開榮的侄子,如果今天是鴻門宴,第一個遭殃的就是他。
路上,武栩只叮囑了徐志穹一句:“在我身邊,寸步不離,自可保你周全。”
為了保證寸步不離,徐志穹在路上去了三趟茅廁。
到了周開榮府上,賓主施禮,席間落座,英俊的世子先敬了武栩一杯:“千戶英武,玉明仰慕已久,今得一聚,且看玉明薄面,滿飲此杯!”
這是套話,意思是感謝武栩賞臉。
“得世子抬愛,武某受寵若驚。”武栩舉杯一飲而盡。
梁玉明看向了周開榮,該他表態了。
周開榮舉起酒杯,黑著臉道:“謝千戶賞光。”
武栩沒回應,只是把酒喝了。
梁玉明年紀和徐志穹相當,但酒桌上的經驗十分老道,推杯換盞之間,很快緩和了尷尬的氣氛,作陪的吏部官員與燈守屈金山互相敬酒,只剩下周開榮黑著臉,默坐不語。
奇怪了,是他主動提出和解,為什么還擺著一副臭臉?
徐志穹只顧低頭吃喝,原本也不想看他臉色,沒想到周開榮主動端起酒杯,找上了徐志穹。
“這位提燈郎,就是斬殺我侄兒的少年英雄吧?”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言語之中透著滿滿恨意。
徐志穹抬起頭,神情木然道:“是我。”
周開榮嘴角上挑,微微一笑:“我敬你一杯!”
“好。”
徐志穹剛端起酒杯,又聽周開榮道:“我敬你,你敢喝么?”
徐志穹抽抽鼻子:“這有什么不敢?”
“你喝著試試?”
說話間,周開榮眉毛上挑,徐志穹只覺得關節滯澀,拿著酒杯的手不會動了。
周開榮神情猙獰道:“我敬你酒,你就喝,卻不看你什么身份,你可真不懂規矩。”
儒家九品技,循禮。
按照周開榮的定義,徐志穹沒資格喝他敬的酒,這屬于越禮,要受到技能的控制。
徐志穹無論怎么發力,手臂就像石化了一樣,半點動彈不得,窘迫之際,忽聽武栩笑了。
“說了規矩,卻要舉杯敬酒,見了明燈,還敢當街擄人,你說這是不是賤格?”
話音落地,氣機襲來,將周開榮的技能驅散了。
白虎殺道六品技,虎踞,利用殺意震蕩氣機,斃敵于無形。
姜飛莉當初也曾用這招驅散了周開榮的浩然之氣,但她和武栩的實力不可相提并論。
聽提燈郎們描述,姜飛莉的修為在五品下段,武栩的修為在五品上,距離四品只一步之遙,在整個大宣國,除了院長林天正,武栩在殺道中的修為最高,若是武栩真下狠手,這一下能要了周開榮的命。
循禮之技解除,徐志穹趕緊把手臂收了回來,周開榮擦擦額頭汗水,冷笑一聲道:“少年英雄,這酒你不喝了?”
梁玉明在旁眉頭微皺:“周郎中,既是誠心和解,言語之間卻別傷了和氣。”
周開榮笑道:“我真心喜歡這少年,想試試他膽量,來,且吃下此杯,祝少年英雄鵬程萬里!”
大宣喝酒并不碰杯,祝酒之后,高舉酒杯,與肩平齊,以表示對彼此的敬意。
這些禮儀,徐志穹也懂,他剛把酒杯舉起來,卻見酒水從周開榮的酒杯里飛了出來,飛向了徐志穹的臉。
周開榮可不是想要潑徐志穹一臉酒,這些酒水里灌注著浩然之氣,真打在臉上,能打出一片血窟窿。
徐志穹正想躲閃,武栩在旁一揮衣袖,酒水調轉方向,潑在了周開榮臉上。
周開榮怒目相視,武栩面帶笑容,回視著周開榮。
四目相對,酒桌上寂靜無聲。
梁玉明放下酒杯,輕輕嘆了口氣。
一股強大的威壓襲來,桌上所有人,包括武栩在內,全都低下了頭。
蒼龍霸道九品技,龍怒之威,利用王霸之氣讓周圍人感到威懾,以至不敢抬頭直視。
雖然只是九品技,但這是蒼龍霸道最可怕的技能之一,無論有多高的修為,只要對方還在凡人之列,在威懾之下,都要被迫低頭。
徐志穹也把頭低下了,可他不是被迫的。
他感受到了震懾,也知道這是梁玉明的技能,在書院中,他也知道龍怒之威的特點,任何人在這一技能之下都要低頭。
可徐志穹沒有低頭的欲望,他是看別人低頭,才跟著低頭的,也多虧他動作快,才沒讓梁玉明發現破綻。
這是什么情況?
我對龍怒之威免疫?
這是判官的特質嗎?
龍怒之威的持續時間極短,眾人很快抬起頭來,梁玉明再度舉杯道:“玉明自以為有幾分薄面,能讓二位了卻一場紛爭,如今看來,此舉卻是莽撞了,海衾兄已逝,是非對錯,皆隨之煙消云散,玉明觍顏,懇請二位冰釋前嫌,重修于好。”
周開榮擦去一臉酒水,突然露出一絲笑容。
這笑容不是擠出來的,至少看起來帶著滿滿誠意:“周某雖是文人,但性情剛直,小侄海衾,自幼驕縱狂妄,既是犯下重罪,燈郎秉公執法,周某亦無話可說,
然骨血之情難舍,言語之間難免有所沖撞,還望武千戶海涵,莫要與周某計較。”
這番話說的也算真誠,周開榮還特地起身向武栩行禮。
武栩也起身還了一禮,笑道:“周郎中好胸襟,武某佩服!”
兩人對飲幾杯,貌似真的冰釋前嫌了。
蒼龍霸道,皇室宗親,梁玉明的面子還真是不小。
酒宴的氣氛越來越好,老青燈屈金山多喝了幾杯,起身要去如廁,周開榮吩咐仆人范寶才帶路。
這一去,許久未歸,周開榮有些擔心,正要命人前去查看,忽見帶路的仆人范寶才跑了回來,滿臉驚懼道:“老爺,屈燈郎和咱家的護院打起來了!”
周開榮慌忙起身:“你胡說甚來!”
范寶才道:“小人不敢胡說,老爺您快去看看吧!”
眾人相繼離席,武栩提醒徐志穹帶上燈籠。
范寶才在前頭帶路,把眾人帶去了后院。
周開榮皺眉道:“讓你帶屈青燈去茅廁,你來后院作甚?”
大戶人家的宅邸,后院住的都是女眷,外人不能輕易去后院,更別說上茅廁這么過分的事情。
范寶才一臉委屈道:“屈燈郎嫌前院的茅廁腌臜,非要去后院看看,小人不敢攔他。”
吏部的官員在旁議論紛紛:
“上茅廁,為什么要去后院。”
“這人一把年紀,恁地不知羞恥!”
“提燈郎都是這等操行!”
說話間,眾人來到了茅廁門前,但見屈金山趴在地上,鮮血和腦漿從后腦勺流了出來。
徐志穹一驚,老青燈怎么會死在這里?
他平時連茶坊和勾欄都不肯去,哪來這么大的色心?
周開榮的護院得有多大本事,能打死掌燈衙門的燈守?
更讓他奇怪的是,屈金山的頭上竟然沒有了犄角。
難道說……
屈金山的身邊還躺著一個女子,面色紫青,脖子上還有一片淤痕。
周開榮怒道:“這到底怎么回事?”
范寶才哆哆嗦嗦道:“屈燈郎來到后園,恰好在茅廁里撞見婢子翠玲,想是燈郎酒吃多了,按住翠玲,卻要做那下作事情……”
“住口!”梁玉明怒道,“休得胡言亂語!”
周開榮道:“世子,且容他把話講完!”
范寶才看看梁玉明,又看了看周開榮,終究還是要聽主人的話:“翠玲不肯從了屈燈郎,和屈燈郎撕打了起來,未曾想屈燈郎手重,竟然把翠玲給掐死了!”
梁玉明看著地上的女尸,啞口無言。
吏部官員們連聲驚呼:“竟然能做出這等事?”
周開榮厲聲喝道:“你接著說!”
范寶才繼續說道:“我見大事不好,正想逃命,咱家的護院方老五恰好走了過來,老五和屈燈郎打了起來,老五用鎬頭打了屈燈郎的后腦,屈燈郎趴地上不動了,我趁機給老爺送信,沒想到……”
范寶才沒再往下說,也不用往下說了,事實在眼前擺著,護院方老五把屈金山打死了。
吏部官員連聲感嘆:
“這護院真是忠心!”
“周郎中品行端正,家丁也盡是忠勇之輩。”
周開榮咬牙切齒道:“方老五何在?”
范寶才搖頭道:“小人委實不知。”
周開榮顫抖著聲音道:“把他找來,此等忠仆,我日后當以家人看待。”
武栩雙手叉在胸前,微微笑道:“不必找了,想必你那護院已經畏罪潛逃,襲擊提燈郎,是死罪!”
周開榮怒喝道:“提燈郎?這便是你手下的提燈郎?簡直禽獸不如!”
吏部官員們紛紛附和:
“當真禽獸不如!”
“還說什么秉公執法,他們也配!”
“這等畜生攢在一處,也敢叫個衙門,簡直污了我大宣名聲!”
“周公子死的冤!死在了這幫畜生手里,實在是冤!”
梁玉明在旁勸解:“周郎中,你且息怒,莫要聽這下人一面之詞!”
周開榮指著地上的尸體道:“難道這尸首也能說謊!武栩!你且給我說個明白!為何你部下的提燈郎死在我后院?死在我婢女身邊?”
武栩點頭道:“說的有理,既是有了尸首,就是出了命案,夜里出了命案,掌燈衙門不能不管,提燈郎,掌燈!”
徐志穹看了看武栩。
除了武栩之外,這里只有一個提燈郎。
可徐志穹不是墨家,他沒有掌燈的功能。
武栩瞪了徐志穹一眼:“讓你掌燈聽不見么?”
沒辦法了,徐志穹舉起了手里白燈籠,神色莊重的站在了武栩身邊。
就算只有一盞燈,這也是掌燈衙門的公堂。
武栩站在白燈旁邊,高大的身影,顯得格外偉岸。
“周郎中,你說我部下提燈郎死在你后院,你且告訴我,哪個是我部下的提燈郎?”
周開榮指著屈金山的尸體道:“尸首就在這里,你當我等瞎了,還容你抵賴不成。”
武栩高喊一聲:“屈燈守,他說這是你尸首,你認么?”
“老夫還活著,哪來的尸首?”一陣笑聲過后,屈金山從遠處走到了武栩身邊。
今晚,徐志穹對掌燈衙門又多了一分了解。
衙門里不止有殺道武夫和墨家工匠,還有陰陽修者。
掌燈判官 第五十二章 屈金山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