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紀就醫指南 250.敗退
拉明的想法很簡單。
自己家的軍醫不在了,卡維這個外人本來就不聽話,插手肯定會有分歧,所以從一開始就把人攔在外面,杜絕一切可能出現的意外。就算卡維手里有布萊希特大公的信件,但只要大公沒有親自到場,誰來了都不好使。
卡維的想法也很簡單。
如果整場戰爭只有西線一路,那他不插手也能落個清閑。可北線還有奧爾米茨要塞需要打理,既然這兒不讓自己插手,那繼續按照大公的意愿留在這兒就變得毫無意義。
回到北線,既能盡快監督要塞醫院的運作,還能用奧爾米茨井井有條的醫療部署和這里的爛攤子做個詳細比較,為之后制定更明確的軍醫手冊做好數據上的支撐。
但這種簡單的想法落到了阿雷斯塔的手里,就成了必須仔細斟酌的復雜決定。
軍人的直覺告訴他跟著第六軍大部隊一路向東是最安全的。
只要到了西線后方的大城市基斯欽,也就有了足夠的后援兵力和補給。此外,基斯欽還有鐵路,想回維也納或者北上回奧爾米茨要塞都可以。
一旦上了火車,也就基本不用擔心再被襲擊了。
可關鍵問題就在于到基斯欽的那段路,基于西線的幾場大戰的結果,他實在沒辦法給這個想法下定論。
普魯士的進軍速度遠超七年前的法國,拉明的指揮和第六軍的戰斗力都有目共睹,一旦被對方糾纏上再想撤退就會困難重重。要是沿路還遇到普魯士騎兵的包圍,這區區25人護衛隊都不夠對方塞牙縫的。
但要說現在就脫離大部隊獨自北上也同樣麻煩。
從奧爾米茨南下時他們帶夠了補給,現在早已耗盡。第六軍的補給不足,食物和淡水都很緊缺,護衛隊吃點苦餓幾頓沒問題,可卡維帶出來的整支外科隊伍不能出差池。
而且奧爾米茨到加布倫茨之間的道路已經被封鎖,從現在的兵營北上需要穿過一大片樹林,馬車很不方便,行進速度更是緩慢。原本45天就能結束的行程,很可能被拉長到一周左右。
在如此境地下,阿雷斯塔實在難以下決定。
“你下不了決定,那就聽我的。”卡維喝下蔬菜湯,說道,“明天一早醒來就帶上干糧回奧爾米茨!”
“明天一早?”阿雷斯塔有些驚訝,“要不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上午慢慢籌集補給,然后下午就能離開大部隊。”
“既然已經決定了路線就盡快離開吧。”卡維將手里的面包留了下來,起身交給了阿雷斯塔,“隨便準備點面包和淡水就上路,沒必要像南下時那樣。”
“可回去的時間肯定要長一些,只吃面包的話太艱苦了。更何況按照第六軍的配給,恐怕面包也難以備足”
“沒關系,補給不夠就算留得再久也是不夠的,就這么準備吧。”卡維嘆了口氣,說道,“我是一刻都不想留在這兒了。”
阿雷斯塔的理性選擇更偏向于跟著大部隊,有大量士兵庇護,安全性肯定更高些。但感性上他肯定更偏卡維一些,也不希望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壓在拉明的手里,一來二去就做出了這個決定。
然而就在護衛隊剛準備好路上的補給,這支30多人的隊伍準備離開兵營的時候,上帝似乎和他們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天剛蒙蒙亮,整個兵營還緊閉雙眼沉浸在夢鄉的盡頭,耳邊忽然就響起了普魯士的火炮聲。和之前加布倫茨時聽到的不同,沒有那種由遠及近,由疏到密的過渡,對方似乎卯足了勁想要一口吃掉拉明的第六軍。
拉明還在自己的臨時指揮所呼呼大睡,一個激靈翻下床,連忙問向進來報告的衛兵:“這是怎么了?外面出什么事兒了???”
“是炮聲!聽聲音應該是普魯士的榴彈炮!”
拉明剛醒腦子有些亂:“我當然知道是炮聲,關鍵是從哪兒打來的?”
“西面!應該是加布倫茨的方向!”
“加布倫茨???”拉明雙眉緊扣,“昨天晚上前去探查的哨兵還說普魯士按兵不動,怎么現在就.還有!人都打到家門口了,放出去的哨兵和衛兵怎么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實在不清楚.”
拉明很快就想到了幾種可能性,但歸根結底指揮部得第一時間做出反應。他看著傻愣著站在原地的衛兵,氣不打一處來:“.你還愣著干嘛?趕緊讓士兵起床,迎敵啊!”
“是!!!”
普魯士人的突然襲擊打亂了第六軍緩慢撤軍的原定計劃。
不過好在第六軍和普魯士交手過了兩次,戰績全敗但士氣還在。即使沒有拉明的直接命令,他們也能按照團、營指揮官的要求第一時間拿起武器就地進行反擊。
很快西面被打開的缺口被一張稀稀拉拉的火力網堵上了,這些像模像樣的反擊似乎阻擋住了敵人的攻擊,也給了卡維護衛隊一絲喘息的機會。
同樣是被打亂了計劃,阿雷斯塔馬上更改了原先的決定:“諸位醫生,請盡快上馬車!我們要立刻撤離!”
“現在就回奧爾米茨么?”
“不,普魯士人壓上來了,向北走很危險,還是先去基斯欽。”阿雷斯塔看著卡維想要提意見,連忙說道,“卡維醫生,請務必相信我的專業判斷。現在冒著炮火沖進北邊的樹林,等同于把自己送入對方獵兵團的懷抱。”
卡維原本還有些猶豫,但見他如此語氣便不再糾結:“好,聽你的。”
短短十分鐘,護衛隊就召集齊了所有人,找到了晚上準備好的馬車,在槍炮聲中離開了兵營向東邊撤退。
阿雷斯塔的判斷非常準確,在普魯士人開炮之前,北方的樹林和南方山地都已經被三個獵兵團占領。第六軍的兵營已經被圍進了一個口袋中,唯一的出口就是現在護衛隊走的東邊石子路。
卡維坐在顛簸的車廂里,看著遠處太陽沖破黑暗,在樹梢上探出半個腦袋。
東邊的天空被染成了茜草一樣的紅色,也給這條路灑下一片淡淡的金光。遠處仍然能聽到清晰的槍炮聲,沿路還能看到一小部分第一時間就選擇離開的逃兵,有不少為了避開大路選擇進入樹林和山地,最后結局自然好不到哪兒去。
赫曼、達米爾岡和貝格特都是醫生,當著其他士兵的面上馬車反向離開兵營,讓他們心里不是個滋味。
同時,馬車車輪碾壓路面傳來的實感卻也讓他們安下了心。呼吸上幾口清晨新鮮的空氣,裹上晚上睡覺的毛毯,五臟六腑都是清爽的感覺。漸漸的,他們也被眼前這景色迷住了,有一種把戰場狠狠拋諸腦后的感覺。
坐在馬車里的醫生們安心了,但護衛隊們尤其是阿雷斯塔隊長不敢安心,從一開始就準備以最快的速度離開第六軍兵營。
在軍醫們的眼里,自己已經擺脫了前線戰事,接下去只要等著回到基斯欽就行了。但在阿雷斯塔的眼里,情勢還遠沒有到放松的時候。馬車速度不快,又很容易成為目標,沒人知道第六軍能扛多久,也沒人知道普魯士是否有其他隊伍在做包抄。
很快護衛隊就迎來了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
壞消息是拉馬車的馬匹跌了一跤,馬腿傷得很重,隊伍不得不選擇停下休息一段時間給馬車更換馬匹。而好消息則是,阿雷斯塔的判斷非常準確,短暫停留的護衛隊很快就遭到了普魯士一支騎兵連的追擊。
對方在人數上沒有太大的優勢,大約六七十人而已,但他們都裝備精良,人人都配有上了刺刀的后膛步槍,火力比起護衛隊要強得多。
“大家快散開!進樹林!”
面對遠處飛揚的塵土,隊長阿雷斯塔知道護衛隊的馬車肯定逃脫不了,也沒有沒有按照標準戰斗展開自己的護衛隊。他將自己的隊伍拆分開,減少扎堆也分散了對方的目標:“都不要回頭,也不要說話!分頭跑去東北方向的那處小高地再匯合!”
馬車、馬匹和輜重被丟棄在路上,所有人只帶了子彈和少許干糧。
為了不成為護衛隊的累贅,卡維和伊格納茨只帶上了自己的醫療器械箱,連吃的都沒怎么帶就上路了。
和伊格納茨不同,這是卡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觀看”一支訓練有素的部隊如何去準備戰斗。
他很害怕,害怕自己死在敵人的槍炮下,死在野外。剛奮斗半年得來的地位,和剛建立的外科手術體系也會隨著自己的消逝而瞬間崩塌。
但同時他的內心深處又好像有些激動、興奮,本來絕對中立的情緒被普魯士的騎兵隊一步步逼向奧地利帝國。他現在越來越渴望站在帝國軍人的角度去思考,也越來越希望用子彈和刀刃去摧毀對方。
總之就是一種很復雜的感覺。
卡維由阿雷斯塔和兩名衛兵護送著,其他人則是按照1:2的配比一起向遠處那塊高地進發。
留下的馬車和馬匹必然會吸引后方騎兵隊的注意,但現在已經沒時間去處理了,只能寄希望于對方會被那些輜重吸引,放棄追擊。
這是最好的情況,但如果對方不想放棄,或者將車隊視為獵物,那情勢對護衛隊非常不利。這不僅僅是人數和火力上的差距,還有更為關鍵的時間。
即使護衛隊能在高地上堅持足夠多的時間,西線奧地利軍隊恐怕也不會是普魯士人的對手,等到的只會是對方的援軍。
但阿雷斯塔還是希望在這處高地上搏一搏:“大家都到位了么?”
“1組到了!”
“2組到了!”
“4組到了!”
“5組到了!”
“6組.”
25人的隊伍被他切割成了12個小組,現在正并排擺放在了高地的斜坡上:“3組呢?”
“來了.”
3組兩位士兵不需要負責醫生的安全,主動走在隊伍的最后,一邊觀察著遠處騎兵隊的動向一邊慢慢向高地移動,充當著偵查哨的角色:“我們弄壞的馬車沒有起作用,他們似乎準備朝這邊來了。”
“都來了?”
“好像留了一部分原地做休整,往南去了一部分,往北也來了一部分,大概有小半個連隊,20人左右!”
“不足百人的連隊竟然還做拆分”
卡維就趴在阿雷斯塔身邊,在聽到這個消息后,能明顯看到這位護衛隊隊長的身軀微微一顫,興奮之情溢于言表:“這可是天載難逢的好機會啊!”
“是要在這里打阻擊么?”
“對,16組留下打阻擊,火力點盡可能散開,712組帶著我們的醫療小組盡快離開。”阿雷斯塔雙手緊緊捏著步槍,將子彈袋擺放在手邊,笑著說道,“兄弟們,我們報效帝國的時候到了!”
“隊長!”
被命令留下的士兵就和他們的隊長一樣決心赴死,義無反顧。而被安排撤離的士兵們也總是像電影中那樣滿是傷感之情,惹人動容:“要撤一起撤吧!”
“別開玩笑了,沒人擋著怎么撤?”阿雷斯塔將子彈塞入槍管,下了最后一道命令,“你們哪怕粉身碎骨也得把人送回奧爾米茨!”
十九世紀就醫指南 250.敗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