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一章 敗退

他生性戇厚，但作戰勇猛。雖智略不逮，而每戰常為軍鋒，用兵敢于深入。

這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缺點。

在以往的戰役中，他向來是輕騎猛進，每戰必先。

運氣之神往往站在了邱福的身旁，他幾次的突入，雖然都險象環生，但最終每次都能贏得勝利。

只是恰巧這次勝利之神沒有能眷顧他。

其實大營之外，趙王軍的攻勢已經很猛了，趙武指揮下的龍武軍，已經是岌岌可危，境界崩潰的邊緣。

邱福覺得自己的眼前越來越黑，他仿佛已經能聽著趙王軍士卒的沖殺之聲。

“很近了！可惜了！”

邱福的眼前徹底化為黑暗，生命開始難以挽回地流逝。

趙天麟的這一刀，刀氣只是掠過了邱福的咽喉，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傷口，但其刀意已然斬斷了他的經脈和生機。

趙天麟揮出這一刀之后，似乎也用盡了所有的精氣神一般，站立不穩，跌倒在地。

“將軍！！”

“將軍！”

近衛營的士卒紛紛沖了上來，將虛弱的趙天麟給扶了起來。

年近八旬的老將，燃盡最后的心血，化為無雙一刀將敵人斬殺，最終自己也是含笑而逝，這樣的情節在江湖話本和說書先生的口中不可謂不多。

這年頭也沒有太多的娛樂項目，龍武軍中禁止飲酒，禁止賭博，也沒有什么像樣的娛樂活動，聽評說，看話本就是龍武軍，乃至天策軍最好的娛樂活動。

包括趙天麟的這些近衛在內，幾乎都是話本的忠實愛好者，當他們看到趙天麟揮出那驚艷一刀之后，身子緩緩倒下，還以為天要塌了。

聽完了一旁近衛的解釋，趙天麟臉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一群小兔崽子，老子至少還能活二十年呢！怎么快就想要老夫死啊！？”

趙天麟佯裝大怒，像他這樣在沙場上征戰了大半輩子的老將，生死早已看淡。瓦罐不離井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若是真的能有戰死沙場，馬革裹尸，或許千古之后還是一樁美談。

“快扶我起來，此戰還沒有結束！”

雖然邱福從后山突入的一部被大都殲滅，余者盡俘，但這場戰役才贏了一半。

大營之中，趙武率領的龍武軍仍在苦苦支持。

現在需要給雙方膠著的天平加上一塊足以決定勝負的砝碼，比如此刻龍武軍的六千精兵；比如敵軍主將，邱福的項上人頭。

龍武軍右營的正門處，龍武軍的守軍已經支撐不住，開始向內敗退。

這讓周圍的趙王軍士卒好像是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一般。打了這么久，龍武軍終于要支撐不住了。

雖然這不是攻城，但是能第一個殺入龍武軍主營，亦不亞于先登之功，這讓趙王叛軍的士卒戰意愈加高漲。

他們跟著趙王謀逆，不就是圖一個封妻蔭子，拜將封侯嗎？！

先登之功，為軍功之首。

斬將、搴旗、先登、跳蕩，這是軍中最高的四大軍功，也是普通士卒一步登天的捷徑。

若是能有這四大軍功中的一個，從一個普通士卒擢升為校尉，絕不是難事。

趙王雖然野心勃勃，陰鷙猜忌，但也是這樣所圖甚大的人，軍功體系越是清明。

創業團隊的初始，往往是最干凈清徹的。一般到有所成就之后，內部矛盾才會凸顯。

趙王的實力原本就不如天子，若是軍功不能清明，又如何能與朝廷來一分高下呢？！

更是因為軍功的重要，所以趙王叛軍變得更加驍勇，乃至瘋狂。

王聰臉上也終于露出了笑意，已經打了一晚上了，現在終于要有結果了。

雖然這個耕耘的過程很艱辛，但王聰相信，這個果實也是甜美的。

就在他和趙王軍的士卒以為龍武軍即將潰退之時，又一支數千人的精兵從龍武軍的中軍大營之中殺出。

營門處原本抵擋不住的龍武軍士卒，突然獲得了生力軍的支援，立刻便穩住了陣腳，開始反攻。

這一支兵馬的突然出現讓王聰感覺到事情不妙。

剛剛的龍武軍分明已經是山窮水盡，若是敵軍主將還有兵力，絕不會藏到現在才拿出來，這簡直是在鋼絲上跳舞。

而龍武軍此刻仍然能拿出如此精兵來，王聰心中已經隱隱有了一個極為糟糕的猜測——偷襲后軍的趙王軍兵馬已經被龍武軍圍而殲之。

否則解釋不了，這支龍武軍兵馬是從何而來的。

而且從王聰的角度看來，這支突然前來支援的兵馬明顯比一般的士卒還要精銳，恐怕是趙天麟這位老將的近衛營。

心中雖然有了猜測，但是王聰并沒有表明，此刻正是軍心可用之時，一鼓作氣拿下了營門，那趙王軍就擁有了主動權，進可攻，退可守。

在得到了援兵之后，戰局再變恢復了平衡，但趙王軍的士卒就如王聰估計的一般，更加勇猛了。即便面對突然得到援軍的龍武軍也是打得有來有回，絲毫不落下風。

“擂鼓，助威！”王聰對著一旁的親衛說道。

士氣可用，軍心可用，正是大舉進攻的好機會！

“咚！咚！咚！”

渾厚卻急促的鼓點之聲在夜色之中響起，這是進攻的鼓點之聲，振奮人心，激昂無比。

原本經過長時間作戰，已然疲憊的趙王軍聽到這鼓聲，變得知道這是王聰的總攻指令了。

原本疲憊的身子，在鼓聲之中似乎再次迸發出了熱血和力量。

人的潛能是巨大的，不壓榨一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潛能有多大。

趙王軍各部原本就已經從龍武軍的敗退中看到了勝利的希望，現在又聽到了全面進攻的鼓聲，再次士氣大振，大聲高喊揮舞著刀劍向著龍武軍的大營攻去。

這是一波強勢的進攻，但也是趙王軍的最后一波攻勢了。

若是能一舉擊破龍武軍右營，那自然無妨。

但若是依舊被龍武軍抵擋住了攻勢，等到士氣一些，王聰就必須撤軍了。

接近八個時辰的連續攻擊讓這十萬趙王軍的兵馬抵達了心理和生理的極限，稍有不慎，就是軍心動蕩，甚至有嘩變的可能。

這就是王聰的最后一搏。

可就在趙王軍全軍壓上之時，龍武軍的中軍帥旗，竟然在向前移動，直到了營寨的正門木墻之處才停了下來。

王聰看著這中軍大纛旗，心中猜測，趙老將軍這是要決死了嗎！？

但很可惜，他猜錯了，趙天麟不是要決死，只見土木的營寨墻上突然豎起了無數火把，將這一段木墻照得無比清晰。

原本正在大舉進攻的趙王軍，似乎也被這一幕所吸引，連進攻的腳步都微微一緩。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將在火光之中現身，雖然年事已高，但依舊是雄壯威武，令人心生懼意。

而伴隨著老將出現，一桿長矛緩緩豎起，在這長矛之上還有一個首級。

為了讓這些趙王軍能看清首級面目，趙天麟在命人斬下邱福的首級之后，還專門命人清洗了一番。

在四周火把的火光之下，這個首級的面容被映照得十分清楚。

“這……這好像是邱將軍！？”一個校尉突然驚呼出聲。

“你放肆！你敢在此妖言惑眾，動搖軍心！？”一旁的游擊將軍急了，自己麾下的校尉竟然說出這等蠢話。

這個人頭像不像邱福，自己這個游擊將軍不比你清楚，但這種話是現在能說出口的嗎？！

不管是真是假，都會動搖軍心！

你小子不會是龍武軍的奸細吧！？

沒等這個游擊將軍說出斥責之語，木墻之上的趙天麟率先開口，“叛將邱福，意欲趁夜色偷襲我龍武軍后營，現已被本督正法！梟其首級以示眾。眾將士現在放下武器，下跪受縛者，一概免死，若有冥頑不靈，繼續作亂者！形同此賊！”

趙天麟蒼勁有力的聲音在夜空之中回蕩，雖然其中帶著一絲后勁不足，但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趙天麟話里的內容。

邱福死了！因為偷襲龍武軍后營被識破，被斬殺。

邱福乃是趙王軍這十余萬大軍的最高統帥，軍中認識他的不在少數。

普通的士卒或許不能完全辨認，但是中低層的將校已經接受了邱福被殺的消息是真的。

這消息宛如是晴天霹靂，讓這些中下層的軍官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這才剛剛起兵沒多久，大的勝仗還沒開始打呢！主將就被人斬殺了！？

臨時的主將王聰雖然心中也是驚濤駭浪，但心中此刻決不能坐實此事。

“此乃龍武軍的陰謀，他們已然是黔驢技窮，只能用這種小手段來阻擋我們的進攻，邱福大將軍此刻正在回援大營，全是假的！”

王聰派出親兵想要安撫躁動的士卒，也確實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畢竟主將親自帶兵偷襲敵軍后營，然后被敵軍斬殺梟首，這個故事對于一般的普通士兵來說，還是太玄幻了一點，實在是很難接受。

就在趙王軍的將校盡力安撫之時，趙天麟再次高舉一物，乃是一柄華麗的后金戰刀。

這是當年邱福對后金作戰勇猛，趙王賞賜給邱福的寶刀，那次賞賜還是當著趙王軍全軍的面，知道的人不在少數。

這柄寶刀之上還鑲嵌有數枚上等的東珠，很難造假。

東珠質地圓潤碩大，色澤晶瑩透澈。因以天然形成，得之不易，彌足珍貴。

這是后金皇室的最愛，而邱福的這柄刀，乃是后金開國之主，完顏阿骨打的佩刀，其做工鍛造，皆是上上之作，難以仿制。

在看到這把刀出現的時候，王聰知道，今日的敗局已經無法挽回了。

“那不是王爺賜給邱將軍的寶刀嗎？！”軍中的老卒，基層軍官看到這一柄刀已然心神動搖，邱將軍看來真的身亡了。

而年輕的，新入伍的士卒尚且懵然不知，正在相互詢問，“什么寶刀啊？！”

“我跟你說，這是當年王爺為了獎賞邱將軍作戰英勇賜下的隨身佩刀，傳說是后金皇室的寶刀，邱將軍一直將其視如性命，刀不離身……”

“這么說來，邱將軍已經……”

如此這般的對話在趙王軍中不斷響起，軍心一亂，難以挽回。除非趙王這個時候能親自出現在戰場之上，否則，誰也沒有這本事穩住趙王軍即將崩潰的軍心和士氣，就算是號稱趙王軍第一大將的張世美也不行。

在短暫的安靜之后，趙王叛軍的陣營之中突然開始混亂起來，如同沸水一般，難以控制。

“邱將軍都已經戰死了，我們快逃命吧！”

“我還不想死！”

“南軍太可怕了！我們快撤！”

中下層的軍官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軍隊了！

王聰也算是有頗有將才，在他親衛營出現混亂之時，他突然抽出佩劍，連連斬殺數個想要敗退的隊正、校尉，暫時穩定了近衛營的軍心。

“還有妖言惑眾者，形同此三賊！”

王聰劍上滴落鮮血，讓原本也將沸騰的親衛營強行安定了下來。

局面已經不可控制，王聰現在必須要保證自己對親衛營的掌控，否則十萬大軍一旦成為潰兵，王聰不僅不能掌控兵馬，甚至自己的安全都會成為問題。

站于木墻之上的趙天麟可以清楚地看到趙王軍的變化，前方的趙王軍已經開始不受控制地向后撤退……不，不能叫撤退，應該叫潰退。

而后方的趙王軍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仍在牢記剛剛王聰之軍令。

臨戰，有軍不顧將者，后隊斬前隊。

后軍的兵馬沒有接到撤退的命令，亦沒有鳴金之聲，而前軍的兵馬卻向后退來。

為了執行軍令，后軍的兵馬竟然抽刀相向。

有好幾處地方，趙王軍竟然自己打了起來。

前軍的士卒也是一肚子火，老子在前面打生打死，現在主將陣亡，你們這些躲在后面的縮頭烏龜還敢拔刀。

趙王軍的陣營變得愈發混亂，但更多的還是隨著大流一起潰退。

龍武軍副都督趙天麟于雁門關前以八萬兵馬大敗趙王軍十八萬，天下震動！(本章完)

大理寺卿的江湖日常 第九百七十一章 敗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