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四章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

若是要數東南形勝之地，那錢塘、蘇州、金陵，可游之地太多，但也絕對繞不開揚州城。

一個粗布麻衣，風塵仆仆，略顯狼狽的女子，正在揚州城外的山路之上，以輕功趕路，正是之前帶著地藏秘舍利的師妃暄。

師妃暄的輕功雖然也算不錯，但畢竟不能和楊清源這種頂尖的存在相比，只能一連五日，連續趕路，累了也不敢多做停留，只是喝口水，調息片刻，便繼續出發。

不眠不休，連行兩千里，終于是趕到了揚州城外的凈念禪院之中。

直到凈念禪院外三里之外，師妃暄才敢松了一口氣，在這個距離上，即使是血河宗主追來了，也無大礙了。

一個有傷在身的血河宗主不可能是凈念禪院中四僧五了的對手。

江南之地富庶，來往香客絡繹不絕，凈念禪院寺內建筑加起來達數百馀間，儼如一座小城。

當師妃暄來到凈念禪院之前，卻駐足不前。

因為這寺內，有一個師妃暄不想見的人。

梵清惠為當代慈航靜齋之主，更是佛門南派智腦般的存在，甚至涵蓋到整個佛門。

如今佛門的北派和南派為與道門爭鋒，共棄前嫌。

而其中一眾布局，都是以梵清惠為首。

她不僅僅是佛門智囊，也是師妃暄的恩師。

師妃暄從小孤苦，被梵清惠看中慧根，收入門下，傳她武功，撫養她長大。

梵清惠對于師妃暄來說，亦母亦師，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但這個最重要的人，卻從來沒有將她當成真正的弟子，師妃暄從一開始就一塊磨刀石，用來磨礪慈航靜齋真正人間行走，秦夢瑤的磨刀石。

師妃暄和秦夢瑤從一開始就不在同一起跑線上。

師妃暄修煉的是慈航靜齋的慈航劍典和其他的武學劍法，而秦夢瑤不僅僅修煉了慈航劍典，還練成了凈念禪院的無盡禪功。

兩人從開始就是不對等的！

生而不養，斷指可還，未生而養，百世難還。

不管梵清惠的目的是什么，她救下了師妃暄，傳她武功是事實，這個事實不會因為梵清惠有其他的想法而改變。

就在師妃暄猶豫之時，一個小沙彌看到了她。

“可是師仙子當面？！”

小沙彌尚且不知道師妃暄和佛門南派的齟齬，還是笑臉相迎，將她當成了之前的貴賓。

師妃暄深吸了一口氣，“煩勞小師傅通報一聲，師妃暄求見了空禪主和了盡大師！”

小沙彌被師妃暄這句話搞得有些摸不著頭腦，為什么師妃暄要通報，求見了空和了盡？！

以往她都是直接往內院去的啊？！

小沙彌想不明白，也沒想著明白，他一個知客僧，小沙彌能懂個什么呢？！

乖乖去通報不就完了！

“你說何人？！”

饒是主持凈念禪院日常事務，見多識廣的了盡都有些發懵。

這小沙彌見自家主持似乎沒有理解，便繼續解釋道，“就是以前經常來此的慈航靜齋的師仙子。”

確認了之后，了盡更加懵了，師妃暄和秦夢瑤之事，凈念禪宗也是之前的。

甚至凈念禪院的禪主了空和主持了盡一同指點過秦夢瑤的武功，更是將凈念禪院的鎮寺之寶無盡禪功傳給了秦夢瑤。

無盡禪功乃是凈念禪院的創始人天僧所著，其人為慈航靜齋創始人地尼的師兄。

當然從名字來看這倆人也有可能是cp。

兩人之間的愛恨糾葛現在是不清楚了，但慈航劍典和無盡禪功確實是相輔相成的。

也是因此，秦夢瑤才能徹底壓制師妃暄，先一步登入洞玄之境。

了盡的禪房之中寂靜了片刻，了盡才輕嘆一聲，“去請她進來吧！”

了盡也知道，自己等人這事做得不地道，但終究是要面對的。

但隨著師妃暄靠近，了盡的嫩臉上露出了詫異之色，沒錯，雖然了盡是個老和尚，但他的面還是很嫩滑的。

按照他們之前的情報，師妃暄此刻應該是武功倒退，心神衰微才對。

但來人分明已入洞玄之境，而她身上的禪意，更是讓了盡都感到嘆服。

若不是知道來的是師妃暄，了盡都要以為是哪一脈的法主前來拜訪。

“吱！”隨著一聲木門的開啟聲，師妃暄進入了禪房之中。

“師妃暄，見過了盡前輩！”

了盡反復打量了一番師妃暄，這才開口道，“妃暄佛法武功都大有進境實在是可喜可賀。”

師妃暄：“……”

雖然歷經了生死，但師妃暄心中的執念依舊尚有殘存。

結果了盡這個和尚還要當面提這件事情，這就很過分了。

就算是師妃暄脾氣好，有修養，那也經不住這么折騰啊！

“托眾位師叔的福，妃暄小有奇遇！”

了盡不是蠢人，知道剛剛自己的話怕是讓人聽了不舒服，但這也是他下意識的行為，往日和那些其他主持、方丈，都是這般寒暄的。

“咳咳咳，不知道妃暄此來，所謂何事？！”

聽出了師妃暄話中的陰陽之意，了盡立時轉移話題道。

依了盡看來，師妃暄不可能無緣無故來凈念禪院，左右不過是和解、報仇這兩種可能。

原本慈航靜齋和凈念禪院還想著能夠繼續拉攏師妃暄，讓她去以身飼虎，牽制楊清源，現在看來，這丫頭不僅沒有禪心破碎，反而更上一層。

想讓她以身飼虎，委身于楊清源，現在看來是沒有那么容易的。

就在了盡思慮之間，師妃暄從袖中掏出了一個布包，然后恭敬地用雙手將其輕輕放在了一邊的桌案之上，緩緩打開，隨后雙手合十，虔誠佛禮。

“弟子，師妃暄，恭請地藏菩薩秘舍利！”

隨著師妃暄打開布包，一股慈悲的佛門之息從布包之中蕩漾開來。

了盡遲滯了一息，在確認師妃暄沒有開玩笑之后，立時起身，身影一幻，也來到了桌案之前，向著布包雙掌合十行禮道。

“阿彌陀佛，弟子了盡，見過地藏王菩薩！”

雖然世間未有神佛之跡，但這地藏王秘舍利的存在是佛門公認的，這相當于地藏王菩薩在人間的化身。

雖然了盡是現在佛法脈，而地藏王是過去佛法脈，但不影響他拜見大佬。

“妃暄，這地藏王秘舍利緣何在你手中！？”

未及師妃暄回答，便有一道身影來到了禪房之中，隨后接連數個僧人進入。

“發生何事了？！”

“是哪位圣僧，駕臨本寺？！”

這一股大慈悲、大毅力、大宏愿的佛門之息，驚動靜念禪院中的高手。

四僧五了盡數到處。

眼前如此多的高僧，但師妃暄卻沒有什么反應，只是向著地藏秘舍利行了一禮，然后對著眾僧解釋道。

“此佛寶，乃是九華山袛園寺的法釋禪師托空無大師送到貴寶剎的！”

“法釋師兄？！”了盡等人和法釋乃是舊識了，法釋雖然是小廟出身的苦行僧，卻是當代地藏法脈的傳人，曾經與了盡辯難論經。

“可是袛園寺出了什么事情？！”了盡立時追問道。

這地藏秘舍利乃是袛園寺的鎮寺之寶，若非出了天大的變故，法釋是決計不會將其托付給他人，送到凈念禪院來的。多半是遇上了難以對付的大敵。

不過如今的中原武林，自張三豐掃蕩群魔之后，邪派魔道便是衰微。

了盡想不出，哪一家魔門有這樣的本事，能逼得法釋將鎮寺佛寶交托他人，難不成是道門的人出手了？!

但佛道兩家鬧騰歸鬧騰，紛爭歸紛爭，此前從來沒有干過這樣出格的事情。

可不是道門又能是誰呢？！其他人也沒有這個實力啊？！

就在眾僧揣測猜想之時，師妃暄解釋道，“前日，九華山遭到了不明高手的襲擊，袛園寺的法釋大師與此獠交手，當場圓寂。根據我和另一位空無大師，與那名高手交手來看，此魔頭很有可能是……當代血河之主！”

血河宗主，這個稱謂似是有魔力一般，讓整個禪房內的這些高僧大師，呼吸都慢了一拍。

“妃暄，你說的可是，當年禍亂天下，被佛道聯手剿滅的血河邪宗！？”

“是！此人一身魔功如血河滔天，其血煞之氣讓人心驚，空無大師所言，便是此人逼得法釋大師圓寂！”

“……”眾僧再度沉默。

在場眾僧之中，敢說自己武功比法釋高的，只有了盡和了空。

“對了，妃暄，伱口中的這位空無大師是何人？！覺明渡空，玄圓虛慧，莫不是少林空字輩的高僧？！”

慈航靜齋和凈念禪院為佛門南派領袖，而少林為佛門北派領袖。

兩家雖然稱不上至交，但也是極為熟悉，好像少林空字輩中，沒有一個空無的洞玄境啊！

“空無大師，乃是藥師琉璃光王佛法脈的傳人。”

“原來如此！”了結點頭道，他專心佛法，世俗之事不掛心上，“既然法釋師兄將舍利托付給了他，為何現在又到了妃暄的手中？”

師妃暄對于了結沒有什么意見，這位大師心念純正，慈悲為懷，與精于算計的了盡不同。

“我與空無大師被血河宗主追殺，不得之下，只能由空無大師引開血河宗主，我將佛寶送來凈念禪院。現在東西已經送到，妃暄也就告辭了！”

說完，師妃暄頭也不回地向著門外走去。

禪房眾僧一時間也沒有開口挽留的，修煉閉口禪的了空也是低下頭，于心中誦經。

了盡有意阻攔，但卻被了空看了一眼，也不再出聲。

這件事，終究是凈念禪院的不是。

師妃暄走出了凈念禪院不過七里的路程，便察覺到身后有人跟隨，遂行至一旁的山谷之中。

“不知道是凈念禪宗的哪位高人？如此鬼鬼祟祟的行徑豈是我等出家之人所為？煩請現身。”

在師妃暄清潤的聲音中，三個人現出了身影。

在看清來人的時候，師妃暄妙目的瞳孔也是微微一縮。

慈航靜齋大當家梵清惠，二當家言靜庵以及凈念禪院的二當家了盡。

“妃暄，多日不見，沒想到你竟然長進至此！我和你師父真的很欣慰啊！”

開口的是慈航靜齋的二當家言靜庵，而梵清惠只是靜靜地看著師妃暄。

師妃暄一直以為自己想清楚了，但當梵清惠出現的時候，她還是沒法平靜以對。

師妃暄沒有回答言靜庵，山谷之中唯有鳥啼之聲。

“妃暄，別鬧了，跟師父回去吧！”

在短暫的沉默之后，一個溫潤的女聲響起。

即使是光聽聲音不看其容顏，也能想象這個聲音主人的模樣，這必是一個溫柔嫻靜的美婦人的聲音。

簡單的話語中，包含著溫柔、寵溺、無奈和縱容，似乎是一個母親對于孩子的語氣，讓人忍不住想要聽她的話。

“若是我不呢？！”

師妃暄的面色微微發白，咬著嘴唇，雙眸眼神堅決難移。

“哎，小孩子總是有不聽話的時候，妃暄啊！你以后就會知道師父的苦心了，我是真的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

語氣之中的誠懇，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她說的話。

若不是真的經歷了這一切，師妃暄或許真的會相信梵清惠的話。

當日她與秦夢瑤的最終一戰，在敗于秦夢瑤之手后，她的精氣神盡數為其所奪。

原本慈航靜齋的人間行走師仙子，從云端直接摔在了爛泥之中，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若不是楊清源將其救下，那她或許會被人殺了，又或許被宵小凌辱，甚至可能會被人賣到風月場中，沉淪一生。

那個時候，你梵清惠在哪里！

“梵齋主的養育之恩，授藝之誼，妃暄銘記于心，此生絕不敢忘，只是現在的妃暄已經不敢自稱是靜齋弟子。”

看到了師妃暄堅決的態度，梵清惠搖了搖頭，然后看向了了盡。

師妃暄身上有秘密，而且是大秘密。

這是了盡與眾人達成的共識，只是剛剛礙于師兄了空，了盡不好有所動作。

于是他才通知了梵清惠和言靜庵來半路攔截師妃暄。

了空師兄只需當好我佛門北派的領袖即可，這些腌臜見不得光的事情就由我來做吧！

為我佛門，了盡愿身入阿鼻道地獄，身受千刀萬剮之刑！

雖死，無悔！

(本章完)

大理寺卿的江湖日常 第八百四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