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長劍易折,心劍難摧

玉清宮幾百年來，論起劍道天賦，劍鳴道人是當之無愧的第一，無人能出其右。

幾十年前，劍鳴外出云游，說是要找尋心中的劍意。

所有人都很是期待，希望等他歸來之時，劍道更上一層樓。

不想，半年之后，一個蓬頭垢面的修士叩響了玉清宮的大門。

是劍鳴道人。

和出去時相比，他眼中已經沒了劍修的銳意，氣質頹廢，甚至體內靈氣也有些堵塞，一身修為都廢了不少。

玉清宮花了巨大的代價，好不容易才把劍鳴道人治好。

可他卻隨手把斷劍一丟，說自己以后不用劍了。

王無敵追問再三，才知道，是有人逼著劍鳴折了手中長劍，斬了胸中一顆劍心。

玉清宮上下震怒，動用了所有的能量，想找到那個逼人斷劍的混賬。

可把整個修行界翻了一遍，卻還是一無所獲，最后只能草草收場。

從此，玉清宮少了個瀟灑的劍修，多了個落魄的守閣人。

直到今天，王無敵才知道，當年斷劍之人，竟然是一尊仙。

思緒收回，王無敵看向劍鳴道人，有些艱難地開口，干巴巴地安慰了他幾句。

可老道士恍若未聞，沒有一點反應。

“可笑……可笑啊……”

劍鳴道人淚流滿面，踉蹌著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顧長生放心不下，邁步跟了上去。

王無敵本也想跟過去，可思慮片刻后還是停下了腳步，看著他們師徒二人遠去了。

跟在劍鳴道人身后，顧長生把腳步放到最輕，并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老道人臉上的表情很是怪異，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他并沒有目的地，只是信步走在玉清宮內。劍鳴道人脊背不自覺地彎曲，雙目無神，步伐踉蹌。

走到一處樹林之中，他被地面上的土堆絆倒，重重地摔了下去。

劍鳴道人躺在地上，涕泗橫流，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大悲無聲。

這一刻，他不再是能上天入地的渡劫大修，反倒像個被搶走玩具的孩子，茫然而無助。

半晌，劍鳴道人的低語聲響起。

“修劍先修心，修劍先修心啊……可惜，都遲了啊。”

看著失魂落魄的老道士，顧長生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悔恨，以及不甘。

“仙……仙……仙為什么要斷我的劍啊……”

劍鳴道人心若死灰，躺在地上喃喃自語，話中滿是絕望。

半晌，他沉沉睡了過去，看來是心神受到了巨大損耗。

長嘆一口氣，顧長生伸出手，將老道士抱了起來。

劍鳴道人并不重，身子很是干瘦，顧長生并沒有感受到多少重量。

不知是真的睡著了，還是不愿醒來，劍鳴道人沒有一點反應，任憑顧長生把自己抱了起來。

搖了搖頭，顧長生帶著老道人向自己家走去。

回到家里，宋清歡早已經在等著他了。

看到被抱著的劍鳴道人，宋清歡眼中投來疑惑的目光。

顧長生卻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走進屋，把老道人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幫劍鳴道人蓋好被子，他又取出兩枚用來凝神的丹藥，輕輕送入老道士口中。

最后，顧長生輕著腳步走出屋子，小心翼翼地把門關上了。

“長生，這是？”宋清歡壓低嗓音，出聲詢問。

顧長生在心中暗嘆一聲，開口說道：“劍鳴師父的劍，大概是他自己折斷的。”

只說了這么一句話，他就沉默了下去，只是時不時長嘆一聲。

做為一名劍修，顧長生能感受到劍鳴道人心中的痛苦。

看出顧長生沒什么心情聊天，宋清歡也沒再接著問下去，只是輕輕抱了抱他。

宋清歡又去取了些茶葉，幫顧長生泡好了一壺茶放在桌上。

最后，她吻了吻顧長生的臉頰，自己一個人回房間去了。

顧長生坐在小院里，聽著的盧的呼嚕聲，思緒逐漸飄遠。

李玄安之前說過，劍鳴道人是玉清宮幾百年來，最有天賦的劍修。

“劍氣兩千道，光耀九州長。”就是說的老道士。

顧長生覺得，劍鳴道人的劍道天賦，可能并不比自己差。

如此看來，這仙人，針對性有些強了啊。

再聯想到星辰仙之前的只言片語，顧長生心頭不禁蒙上一層陰影。

披著一身月光，顧長生坐在小院之中，沉思了一夜。

旭日東升，朝陽似血。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投下，照亮了顧長生的側臉。

他這才反應過來，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低頭看向手中的茶杯，顧長生發現茶水早已涼透了。

將茶杯放下，他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簡單活動了一下身體。

這時，門口傳來一個聲音。

“長生，劍鳴怎么樣了？”

顧長生忙向外看去，發現是王無敵來了。

老人還是穿著一身中山裝，臉上滿是凝重和擔憂，顯然是放心不下劍鳴道人。

“心神受損，睡著了。”顧長生出聲回答，也是長嘆一聲。

王無敵沒有走進院子，隔著門開口，聲音中滿是認真。

“我此生若能成仙，一定回去找長劍主人討個說法！等劍鳴醒了，你告訴他我說的話。”

頓了頓，老人繼續說道：“大不了屠個下賤的仙罷了，老子擔得起這道因果！”

說完之后，王無敵轉身離去，背影堅毅決絕。

顧長生站在原地愣了片刻。

隨后，他點了點頭，笑著自言自語：“一起，一起。”

身后的屋門發出聲響，顧長生回頭看去。

“吱呀”一聲過后，宋清歡走了出來。安安跟在后面，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

“清歡姐姐，這么早叫我干什么呀……安安不用上幼兒園了啊？”

聽到小姑娘的話，宋清歡蹲下身子，略帶歉意地出聲說道：“今天家里來了客人，我帶你去胡來婆婆那邊繼續睡，好不好啊？”

安安很是乖巧地點了點頭，沒什么意見。

于是，宋清歡抱著小姑娘去隔壁了，把屋子留給了顧長生和劍鳴道人。

顧長生走進廚房，簡單做了點早餐，等著老道士醒來。

可直到日上三竿，屋內仍是一片安靜，沒有半點聲響傳出。

顧長生有些擔心，就起身走到屋內。

劍鳴道人早就醒了，只是呆呆地躺在床上，雙目無神地看著天花板。

看著老道士的樣子，顧長生瞳孔微微一縮。

一夜白頭。

從第一次見到劍鳴道人，顧長生就很奇怪：為什么一名渡劫大修，頭發會黑白摻雜，與普通老人毫無差異。

和王無敵相比，劍鳴道人從外貌上看，老了不只是一星半點。

而眼下，老道士已是滿頭銀絲。

長劍斷時，風吹黑發；回首再來，卻是雪滿白頭。

顧長生一時語塞，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心中難受到極點。

劍鳴道人被斬去的不只是長劍，還有年歲。

那混賬仙人，何其霸道，又何其可恨！

“劍鳴師父，先吃點東西吧”半晌，平復好心情的顧長生緩緩出聲。

劍鳴道人卻是毫無反應，仿佛沒聽到一般。

重復幾次都是如此，顧長生只好暫時放棄，走出了屋子。

站在院子里思慮良久，他最后邁步走出了院門。

來到王無敵屋外，顧長生敲了敲門，不等老人回答就走了進去。

“劍鳴怎么樣了？”

王無敵停止吐納，睜開眼睛出聲詢問。

顧長生搖了搖頭，并沒有直接回答老人的問題：“您知道，劍鳴師父那把斷了的劍在哪兒么？”

沒想到顧長生會問這個問題，王無敵微微一愣，皺著眉頭想了很久。

“劍鳴劍斷了之后，回玉清宮隨手把斷劍丟了。”

頓了頓，老人繼續回答：“過去太久，我也記不太清了。但應該還在玉清宮內的。”

顧長生點了點頭，然后徑直走出王無敵屋子。

“長生你問這個干嘛？”

身后傳來王無敵的聲音，顧長生頭也沒回，出聲說道：“我去把劍鳴師父的劍找回來！說不定能激一激他。”

這天余下的時間里，玉清宮里的動物苦不堪言。

有個穿白衣服的混蛋到處刨坑……

顧長生對玉清宮進行了地毯式搜查，沒有放過一寸土地。

是耕地一輩子的老牛，看了都自愧不如的程度……

顧長生運轉道決，一刨就是二三十米的深度，仔仔細細地探尋著每一個角落。

臨近春節，天氣很是寒冷，不少動物已經冬眠了。

所以，當一條凍僵了的蛇被顧長生刨出來時，它都有點蒙了。

睜開眼睛，正在冬眠的蛇不是很理解眼前的一切。

時間……這么快的么？已經春天了？

可為啥這么冷啊……

可還不等它反應過來，身邊一個白衣人影有些惱怒地出聲。

“都一下午了，啥也沒找到，晦氣！”

隨后，被刨出來的泥土裹著蛇，重重砸回坑里，物理性陷入沉睡，繼續冬眠了。

顧長生忙活了一下午，還是一無所獲。

六七十年前的老物件，尋找起來確實有難度啊……

搖了搖頭，他豎起劍指，道決再次運轉。

面前的土地瞬間開裂，泥土自己涌了上來，堆成一座小山。

一個盒子出現在顧長生眼前，外表光滑，應該是剛埋下來沒多久。

眼睛一亮，他輕輕招手，將盒子隔空取了過來。

伸手將盒子打開，一本薄薄的本子出現在顧長生視線中。

封面上，《阿餅麻將日記》幾個大字很是顯眼。

顧長生知道，窺探他人隱私是不對的，而且現在的首要任務，應該是找到劍鳴師父的斷劍。

可他還是翻開了日記本。

大不了看完了埋回去，不會有人知道的。

“星期一。今日對手：顧長生，小乖，還有一個叫李什么安的。”

“瓶瓶奶一罐八塊，我舍不得買，然后花四千塊給顧長生買了五百罐。”

“星期二。今日對手：還是他們三個。”

“今天輸了六百，不過還好，不是我一家輸，小乖快把它主人的靈金輸光了。”

“星期三。今日對手：顧長生，李玄安，還有個叫書誠的小道士。今天小乖沒上場，好像是偷東西被主人發現了。”

“今天輸了八千！那個小道士是高手，下次不和他玩了，找笨蛋選手。”

“星期四。今日對手：顧長生，李玄安，王無敵。”

“今天贏了三百！可是打完之后請小乖看電影，最后算下來倒貼了二十五。”

“星期五。今日對手：還是上次的三個人。”

“今天輸了兩千，我越挫越勇，只承認自己運氣不好，不承認自己技術不行。今天是因為位置不行。”

“星期五。今日對手：王無敵，小乖，李玄安。（小乖學會抽煙了，打牌的時候一直抽煙）”

“輸了三千，小乖抽煙我看不清牌。”

看著阿餅的日記，顧長生表情有些凝固了。

怪不得阿餅后來不肯和書誠打牌了啊……

表情復雜地翻到最后一頁，顧長生看到了阿餅的最后一篇賭博日記。

“嗚嗚嗚今天發現沒錢了！嗚嗚嗚昨天顧長生杠開清一色，我的錢一下子就全沒有了！嗚嗚嗚果然要遠離顧長生啊！”

“嗚嗚嗚我阿餅對天發誓，以后再也不打牌了！這本日記就留在這里，讓它和我不堪的回憶一起埋進土里吧！嗚嗚嗚早知道給星辰仙買車子了，我起碼還能坐一坐。”

珍愛生命，遠離賭博。

顧長生心懷敬畏，把阿餅不堪的回憶重新放回盒子，埋進了土里。

心中為揚子鱷默哀片刻，顧長生繼續干起了活。

夜幕降臨。

一無所獲的顧長生長嘆一聲，無奈地向家走去。

院子里亮著一盞小燈，他推門走了進去。

為了不讓劍鳴道人尷尬，宋清歡帶著安安去隔壁胡來道姑那兒。

她甚至把的盧也帶過去了……

顧長生先是換了一身衣服，然后走進廚房，簡單炒了兩碗米飯。

隨后，他端著兩碗蛋炒飯走回屋內，坐到了劍鳴道人身旁。

老道士躺在床上，依舊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

顧長生扒拉著蛋炒飯，隨口和劍鳴道人鬼扯，講起了自己最近看到的笑話。

老道士依舊沒有反應。

不多時，顧長生吃完了碗里的炒飯，然后站起身來。

“您看到了，仙人的劍，也是會被斬掉的。”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您心里的劍，只有自己能折斷。已經折過一次了，您還要折第二次么？”

說完之后，顧長生放下炒飯，起身走出了屋子。

在他身后，劍鳴道人眼神恢復了一些清明，似有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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