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龍以左 10.雪無涯
靜謐的荒原中,一座簡單的木屋,暖黃的篝火照亮檐角,夢魘倒掛在屋檐上休眠。
“雪無涯。”篝火旁,貌美如花的狐貍輕聲說。
李熄安點點頭,望向遠處的結冰的河流,“你還有其他名字么?”
霧凇河,他們要從這條河走出雪原。
李熄安用抓來的人面鷹當柴火,這種生物在雪原的冰層下很多見,其骨骼和肉塊都是上好的燃料。晶瑩的骨骼和肉塊被李熄安一點一點的切割,扔進篝火里,躥上來的火星照亮他的半邊臉,但那對眼睛比篝火更明亮。
被這樣的眼睛盯著,雪無涯有一種被洞穿的錯覺。
“其他名字是指?”
“李熄安,你曾經有過這個名字么?”
雪無涯搖頭,“從修行開始,這個姓名便伴我始終。”
“沒有前世之類的?你從一開始就是只狐貍?”李熄安又問。
雪無涯再次搖頭,誠懇道:“從出生就當狐貍了,為何這樣問……莫非閣下您出生的時候不是人類?”
李熄安收回目光,回憶了一番自己的過往,燭九陰與司命時律都擁有“李熄安”這個前世名,這意味著他們來自同一個起源。即是走在鋼鐵森林中的那個年輕人。本以為那便是歸一的發散點,現在看來不是如此,有的可能性并沒有作為“李熄安”的前世……好在沒有,李熄安掃過眼前這只狐貍,一時之間不是很能接受。
畢竟他見證的其他變體,一個是司命時律,另一個是燭九陰。
也許弱小才是歸一路中的常態,如燭九陰那般的強大個體才是少數個例。
“這副身軀是人。”李熄安說。
“意思是閣下還有其他身軀?可否與我說說閣下本體乃是何種生靈?”狐貍很是好奇。
“龍。”
“龍……”
“有沒有聽說過周天十類?”李熄安一邊削肉一邊解釋說,“宇宙中的最強大的十個族群,我說的龍指的是十類中的鱗類真龍,每頭真龍可以算作肉身無匹的怪胎,鮮有生靈能與之角力,這個九州沒有龍么?”
狐貍緩緩搖頭,“沒有親眼見過,不過聽說黃河承冕是頭黑龍,但九州稱真龍者繁多,不知道是否為閣下所言的鱗類真龍了。”
李熄安望了一眼天邊的月亮,“還有兩個時辰天亮,天亮之前你可以把所有的問題都問出來,我為你一一解答。”
雪無涯沉吟片刻,忽的一笑,“不知閣下與我是什么關系?那對眼睛又代表著什么?”
篝火舔舐人面鷹的骨骼發出細碎的爆響,像兒時春節的炮仗。李熄安削肉的動作頓住,刀刃映出半張浸在陰影里的臉,“你聽過萬般歸一么?”
“萬般歸一?”雪無涯狐貍耳微動。
霧凇河冰層下傳來空洞的碎裂聲,像某種龐然巨物在翻身,在談及萬般歸一時,仿佛整個世界都會為此緘默。李熄安的聲音很輕,卻訴說著宇宙中最深奧的秘密。
“在律法的盡頭,便是萬般歸一,這是收束自身所有可能性的過程。在這個宇宙之外還有若干個宇宙,數量幾乎無窮無盡,混沌每時每刻都在制造新的宇宙。而每一個宇宙都等同于一面鏡子,映照出同一張面孔的不同角度,這個角度便是這個生靈處于各自宇宙的不同模樣。”
李熄安的眼睛在篝火的微光下發亮,像細碎的金子,“萬般歸一便是將這些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模樣全部合并起來,成為一個完整的自己,祂將不再有任何缺點,是完美的存在。”
“那合并之后呢,合并之后是什么?”
“寂照。”
雪無涯久久地沉默了,他是九霄神君的學生,哪怕再無能也會知道這個名稱背后的含義。他意識到對方是誰,又為何幫助他,同時,這只狐貍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宿命……成為這個人歸一中的一份,畢竟他的自由是對方換取的。
“千萬面鏡子同時映照同一張面孔啊,看來此刻,鏡中的兩張臉相遇了。”雪無涯笑了笑。
李熄安屈指輕彈刀身,發出輕吟,“每個鏡面都在演繹不同人生,有的是獨身踏上復仇路的昆侖君,有人是編織時間的天央司命……”他瞥了雪無涯一眼,“而你,是蜷縮在雪原的籠中狐。”
“這么弱小還真是抱歉啊,可為什么我從未聽說過歸一者來到這個宇宙?”雪無涯苦笑。
“因為他們不用去往其他宇宙。”李熄安說,“我們最為特殊,記得那枚蓮瓣么?擁有蓮瓣的個體無法被自然歸一掉,必須來到這個宇宙親手歸一才行。所以哪怕九霄已經開始觸及這個境界,他也無法想到我是一名歸一者,因為這沒有先例。”
“我若是身死,這算歸一成功么?你會吃掉我么?就像你吃掉其他人一樣,你描述的那些強大生靈都死了吧,被你歸一掉了。”
李熄安點頭,“這是最簡單的方法,不過我不會去用。過去有人告訴我這樣行不通,我會等待你的靈性消逝。”
雪無涯一愣。
“就像我們之前的契約。”李熄安接著說。
“你本不該坐在這里,仍是那頭籠中狐,如果我沒有到來。所以我們之間的契約的代價便來自你改寫時間線的程度,帶走你所付出的代價你能夠承受,但殺死九霄的代價你支付不起,當靈性消逝,你回歸于我了。”
“那為何你不直接交換掉我的整個靈性呢?這對而言輕而易舉吧?”
“我看起來這么冷血無情么?”
雪無涯輕笑,這只男狐貍在篝火的照耀下竟顯得有些嫵媚,“如果對誰都博愛,那和無情又有什么區別?”
李熄安嘆了口氣。
冰風掠過木屋檐角,將篝火吹的搖曳四散。
雪無涯瞳孔收縮成線,恍惚看見篝火中浮現出無數道重影,有黑衣青年走在鋼鐵叢林,有獨目巨獸蜿蜒于黑暗,有身穿祭服的男子站在高臺,還有雪鬃赤龍在黃金樹上垂首,所有重影最后匯聚成一對綻放蓮花的金瞳。
雪無涯下意識顫了顫。
因為他甚至看見了自己。
未知的記憶像毒蛇噬咬他的靈臺,在蓮花的倒映中,他看見自己身著白色玄衣端立于北原的祭臺,九條狐尾化作撐天玉柱,畫面最后定格在冰海盡頭垂釣的漁翁身上,漁翁帽檐的缺口處,抬起一只海浪般舒卷的藍色眼睛,漁翁釣起大魚,魚尾搖擺濺射出的水珠一下子打在雪無涯的臉上。
他身軀驟然緊繃,睜開眼,靜謐的雪原里只有篝火燃燒的輕響。
“看見到了什么?”李熄安說。
雪無涯說:“我成了一頭九尾天狐……”
他頓了頓,那名老者的眼神令他心有余悸,“還有一個垂釣的漁翁。”
李熄安露出滿意的笑容,將最后一塊人面鷹脊椎丟進火堆,火光照亮出雪無涯眼底勾勒出的蓮花紋路。
雪無涯也意識到什么,他抬起手撫摸自己的眼瞼,“什么時候……”
“就在剛才,我把屬于你的那枚蓮瓣放回你的體內。刨開九霄的腦袋不是毫無意義的做法,他將這枚蓮瓣安置在了自己的腦袋里,只有刨開他的腦袋才能把蓮瓣給挖出來。”
“你不是要知曉的原因么?我在這個宇宙無法使用它,所以需要你動用那枚蓮瓣啟動宙法,回到過去找到那個漁翁。”
“那漁翁究竟是誰?”雪無涯問。
“凈河魚獲上人。”
燭龍以左 10.雪無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