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龍 第六十九章 列陣行(5)
圣人曹徹南逃江都后第二年,也是黜龍幫舉事第二年,發生在東境、圍繞著黜龍幫的一系列戰事,是可以依照軍事和政治討論進行多角度分層分面討論的。
但無論怎么討論,都不得不承認的是,目前為止,最大的轉折點在于鄆城失守。
隨著五月間多雨季節的到來,張須果偷襲得手,鄆城忽然易手,直接導致了黜龍幫喪失了東線戰略支點,并迅速演化為黜龍軍整個東線主攻部隊的崩潰。隨即,早就磨刀霍霍的大魏朝廷立即進行內部政治妥協,發動了北線屈突達與南線韓引弓的進逼,對東線的張須果進行呼應。
三面來攻,圍剿之勢立即形成。
事實上,考慮到西面滎陽本就有雄關駐軍,而且靠近大宗師坐鎮的東都,屬于死路一條,那幾乎可以稱之為全面包圍。
相對應的,已經只剩下兩個郡的黜龍軍則基本上陷入到了軍事上的某種絕境——之前弄出來的野戰進取大軍一朝淪為潰軍,剩下兩萬人乃是搜腸刮肚一般聚攏而來防守部隊,小打小鬧可以,但大戰經驗缺乏,戰力堪憂;再加上戰略支點的喪失,使得東面門戶大開,頓時就讓南線濟陰城汴水、東北面白馬濮陽的舊防線喪失了意義。
而之后,張行的決斷,無外乎是被逼無奈之下,決定倚仗著黜龍軍對兩個郡的出色經營,以及官軍不大可能相信一群亂匪能夠對地方進行有效經營的這種信息差,在最小的一種戰略回轉空間里,來打一仗快速的伏擊戰、遭遇戰、迎擊戰,以解決軍事危局。
沒錯,這一戰,張行最大的倚仗就是,黜龍幫在起事后的一年內,對東郡和濟陰郡進行了有效統治,維持住了傳統的地方官僚體系,并將這個官僚體系跟黜龍幫進行了組織架構上的嫁接,從而使得這兩個郡后勤與軍事體系完善、民生軍事物資充裕,進而能夠迅速動員起部隊,收納潰兵,并組織反擊。
至于官軍,在沒有確切深入觀察的情況下,是不可能意識到這一點的,甚至常理會告訴他們,一群盜匪,無論如何都做不到這一點。
最起碼,張須果、韓引弓、屈突達,以及實際上的總指揮曹林,都是不大可能知道這一點的。
而如果他們不知道,那就意味著他們會有重大的戰略、戰術誤判。
就意味著黜龍軍的機會。
轉回眼前,繼續從軍事角度來說,五月廿八日傍晚的時候,韓引弓部呂常衡、李清臣二將所領五千人,在虞城驟然遭遇到了黜龍幫外圍軍事勢力芒碭山盜匪的阻攔,無疑是新一場戰役的前奏。
而這個時候,張須果的部隊剛剛結束了又一日辛苦行進,抵達東郡境內;韓引弓則在梁郡下邑城下以一種微妙心態等待著內侍軍的投降;對局勢一無所知的屈突達則在黎陽一邊做全面補充,一邊思索進軍方向。
張行正在離狐東北面的歷山下修寨鋪路,等待來敵;李樞正準備從東平郡和東郡交界處甄城棄城誘敵逃竄。
曹皇叔繼續鎮壓東都,司馬正枯坐徐州。
還有那位圣人,應該在江都捂著耳朵期待著能去安享晚年。
就是從這個晚上開始,黜龍幫建立以來,毫無疑問的最重要的一戰正式開始了。
晚間時候,虞城南側十余里的一個鎮子上,雨水早已經停下,而一個沒有關門的二層臥房內,僵臥在榻上的李清臣再度聽到外面傳來了喝罵聲與爭吵聲……這種嘈雜與喧嘩從部隊撤到此處宿營后便連續不斷,基本上是士兵在騷擾沒有及時逃跑的本地百姓……不過,這一次顯得格外持久和紛亂,也是事實。
隨著騷亂稍微平息,過了一會,一個明顯沉重的腳步聲從身后響起,而且越來越明顯,很顯然,這是一個穿著重甲的人士走上了樓梯,并走進了此間房內。
燈火下,李清臣回過頭來,然后并不出意外的看到了面色鐵青的呂常衡。
“又是怎么回事?”李十二郎勉力來問。“聽動靜就是街對面那家財主家的后院?”
“有人強暴了那家人的閨女。”呂常衡有些無力的坐了下來。“我本想去執行軍法,結果一進去,一堆軍官反而先喧嘩起來,搶先勸我做主讓這個財主把女兒嫁給那個伙長……”
“你不敢動手?”李清臣正色來問。
“是。”呂常衡氣悶般的長吸了一口氣。“我居然被幾個人說服了……這種情況,我想不到更好的法子……真要是強行執行了軍法,按照這個軍心士氣,這財主全家估計活不過今夜,便是那些軍漢不敢動粗,這家閨女將來也沒個好結果,還真不如嫁給那伙長。”
“這就是亂世,這就是世道壞了的結果。”李清臣同樣氣悶以對。“壞了局面,泥沙俱下,誰都管不住……當年東齊和前朝爭雄的時候,河北崔家女都被軍頭公開擄掠,路邊就強暴了,以作崔家婿……偏偏那些人還覺得造反是對的。”
“其實便是亂世,有本事的人還是能管住下屬的。”呂常衡搖頭道。“我不是那種瞎計較、瞎琢磨的人,但剛剛上樓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想,若是司馬二郎掌軍,哪里會有這種事?說到底,還是我修為不夠、經驗不足、決心不定,官位、名望也都不行,所以不能掌握此軍,被迫與那些軍士做糊涂賬。”
“確實如此。”李清臣沉默了一下,然后就在榻上回復。“若是思思姐領兵,事情也沒什么可說的,那人必是被一劍剁成兩半,其余人也絕不敢吭一聲……或者,這兩人領兵,這群驕兵悍將一開始就會老老實實,哪里還會有這種事情?”
“誰說不是呢?”呂常衡點點頭。“天下英才,東都龍凰并起,又不是吹出來的……別人不清楚,咱們還不清楚?”
聽到此處,李清臣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了出來:“其實……我是想說,且不提這二位,只說若那逆賊張行在此領軍,面對如此局面,他又會如何呢?”
呂常衡微微一怔,繼而沉默下來,許久方才重新開口:“他必然要殺人,但他有本事在殺了人后安撫住其他人,讓其他人不鼓噪作亂!”
李清臣點點頭,卻又搖頭:“我不光是說這件事,還有虞城當前的事情。”
呂常衡再度沉默了一會,然后給出了答案:“我覺得他會扔下這座城,扔下輜重,趁著雨夜,帶著幾日干糧,直接率部北上,繼續去濟陰……因為城內都是盜匪,看起來兇悍,但其實缺少出城作戰的勇氣。”
“是他作風,也是這個道理,但東都驍士會跟他走?”李清臣追問不及。
“會有不少人留下來,但應該會有一些人愿意服從他,跟他去賭一賭。”呂常衡遲疑做答。“他這個人,收攏人心向是有一手的,如果他跟我同日接手了這支軍隊,即便是只有半月,也應該會有些成效。”
“其實,真要是這么假設,張行早在受命過來的時候,就會第一時間連唬帶騙,說服韓引弓,而不是像咱們這般受制于人,既然受制于人,再說這些就顯得可笑了。”李清臣也醒悟過來,繼而無力起來。“什么事情都要積累,咱們臨時拜至尊,不免可笑。”
呂常衡頓了一頓,也有些蕭索:“確實如此,確實如此!”
“可事情到了這一步,總不能就此空耗下去,弄到最后殊無作為。”事到如今,反倒是李清臣強打精神,不愿意就此服輸。“呂都尉,你讓人連夜送我去下邑如何?”
“你身體這般艱難,去了又如何?”呂常衡一時為難。“韓引弓那個鬼樣子,腦子里只有自己的一萬關西兵。”
“就是身體到了這個份上,才有點用處。”李清臣勉力來笑。“韓引弓的做派我已經弄清楚了,但他也終究是關隴內里人,否則何至于連最后留的兵都是關西屯軍?我不信他敢擔上逼殺我這種關隴名族子弟的名頭……”
這就是以死相逼拿人頭來碰瓷了。
但不得不承認,自古以來,這般碰瓷,遇到要臉的,多多少少都還是有些效用的。
呂常衡也不是什么迂腐之輩,想了一想,便直接應下,然后挑了一隊人,用一輛車子,載著不知道是被周行范氣的,還是連日囚禁、淋雨、落馬導致舊傷復發的李十二郎往下邑折返。
自己則繼續留在小鎮,繼續掌管桀驁不馴的軍隊。
且說,韓引弓穩坐中軍帳,原本只待今日白天収降下邑,結果,前半夜就有使者送信過來,告知了前方虞城事變,一時也是心驚;一大清早,又有使者過來直接要求他速速出兵,更是焦躁……而隨著李清臣被抬下來,當眾懇請出兵后,便是敷衍之態如韓引弓也有些坐不住了。
原因再簡單不過,李十二郎這個樣子,怕是真可能會死的……尤其是隨行軍士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這李十二郎很可能是被周效明的幼子給罵成這個樣子的……這種心理素質,真要是因為自己拖延出兵死在這里,那日后回到東都,無論是曹林質問自己的心腹為何身死,就此生疑,還是素有姻親的李氏上下來問,李十二郎之性命何在,他怕是都難以招架。
當然了,最根本的問題在于,李清臣的要求只是讓他早一日出兵而已,這沒有觸犯韓引弓的核心訴求。
“讓城內速速投降。”韓引弓猶豫片刻,果然做了妥協,并將矛盾做了轉嫁。“李十三娘,你兄長這個樣子,委實再難顛簸。現在你自己入城去告訴那王公公,只要內侍軍今日午前投降,點足三千內侍轉為民夫,再點足三千宮人出城隨營,我便可越過對此城的搜集,明日一早直接北上進逼虞城……這是最后的條件了。”
李十三娘身為女子,雖對宮人隨營一事本能不滿,但她同樣早就知道意識到,自己在韓引弓面前根本沒有實際發言權,更兼此時見到族兄這般姿態,條件也確實變得優越……思前想后,到底是再度充當起了使者。
進入城內,王公公聽完前因后果,也不多言,只是再度召集起了內侍軍的骨干,來當眾作討論。
眾內侍匯集,言語不一,爭論頗為明顯。
這個時候,雖然被禮貌的隔開,但李十三娘依舊醒悟過來,那就是家家有本難計的賬,這內侍軍才占地割據幾日,如何能上下一體?
王公公本人固然是個有經驗,或許還想拖延搞事情,但下屬呢?
不管是想投降的,還是想反抗的,怕是都難以統一意見,內里必然亂做一團。而王公公本人也不大可能在這區區幾月內迅速建立什么強大的威權……他最多是引而導之了不得了。
換言之,大勢下,內侍軍的降服似乎是一種必然,即便是王公公這種人也只能特定條件下屈服于局面。
韓引弓從來沒有小瞧王公公,只是他看的更透徹而已。
但不知道為什么,想明白這一點后,李清洲反而有些不大舒服,就好像她曾經期待過什么一樣……可這根本不合理,她是隴西李氏出身,在這個時局動蕩之際,靠著曹皇叔的提拔,剛剛升任了淮陽郡的駐郡黑綬……這是不是說明,自己沒有族兄那種大局觀和隱忍的能力?
“我們降了。”大概一刻鐘后,王公公就找到了李清洲。“中午之前就降……但是你們要說話算數,盡量給我們好待遇。”
李十三娘愣了愣,點點頭,不再言語。
到了中午的時候,雨重新開始下了起來,下邑城門也真的打開了,被嘲諷為白皮餃子的內侍軍們果真裸身出降了……沒有預想中的陰謀詭計,沒有什么堅持頑抗,就是那么一個個赤條條的走了出來,只穿一條犢裈褲,束手出降。
事情順利的過了頭,而這引得官軍們蜂擁冒雨來看。
憑良心講,內侍軍的投降,其實跟大部分理性人預料的差不多,即便是一手扶持起內侍軍的張行張大龍頭,都沒有在做軍事計劃時將內侍軍真正當做可以依靠的軍事力量,在他看來,內侍軍能靠著存在感拖韓引弓一天或者兩天,或者能讓韓引弓分兵來取,就已經足夠了。
而且,非但黜龍幫沒有、淮右盟也沒有,死掉的孟氏義軍上下還是沒有,所有人都沒有對這支由內侍組成的流亡軍事團伙,有過什么額外的期待。
如今,內侍軍更是親身驗證了這一點。
如果非要說哪里讓人意外的話,那就是王公公,這位昔日北衙的實權公公之一,明明可以靠面子避免這種羞辱,卻還是跟其他人一樣,穿著犢裈褲,光著膀子光著腳踩著泥水冒著雨走了出來。
而且第一個走了出來,并第一個走進了轅門。
“將王公公請來。”
營門內,因為雨水垮了一次的將臺上,韓引弓都覺得尷尬了起來,因為隨著投降內侍的抵達,周圍他那些下屬們的言語越來越下流了……白皮餃子都是好聽的,已經有人喊著要這些內侍把犢裈褲也脫掉了……而僅僅是一年以前,王公公都還是跟這些大將軍、南衙相公言笑晏晏的熟人。
李清臣和李清洲是沒資格上去談話的。
王公公立即被帶了過來。
“老王。”韓引弓有些尷尬的躲避著對方那宛如白皮餃子一般的皮膚和身體。“何至于此?難道是李十三娘沒把話說清楚?你本人不必如此的。”
“說清楚了。”王公公冒雨登上濕滑的夯土將臺,甚至中間滑了一跤,逼得他倉促去扶自己的發髻,而這使他顯得更加狼狽。“我也曉得韓將軍的大度,不過這是我自家選的……”
“你瘋了嗎?”即便是躺坐在一側,頭上有衛兵舉著遮雨油布的李清臣都有些神情閃爍,因為昨天他看到對方的時候,對方還是極體面的樣子。“好好的太平日子不過,來做軍奴……你在北衙,不曉得官奴進入軍中是什么待遇嗎?”
“我自然曉得。”王公公扭過頭去,面色平靜,言語妥當。“只是覺得既然當日帶著他們起來拿了刀,今日總該與他們一起受這個結果……罪過也好,刑罰也罷,都該是我的。”
這倒是個說法。
責任感嘛!
而且大家都喜歡有責任感的人,哪怕他是個內侍。
“韓將軍。”李清洲將目光從對方發髻周邊那些貼在臉上的亂發上挪開,看向了韓引弓。“不能稍作體諒嗎?”
韓引弓一時欲言,復又顧左右而嘆,周圍已經有更多的赤條條內侍進入了轅門,然后被驅趕著往后營而去了。
反倒是王公公,看了看李清洲,稍作言語:“李十三娘想多了……韓將軍什么都可以體諒,唯獨將我們這些白皮餃子充作民夫和將宮人配給軍士是不能體諒的,因為這是韓將軍軍中此時最急需的兩個東西。我們這些做慣了事情的人來當軍奴,軍士就能歇息,部隊也能稍微擺脫一下淮右盟的后勤依賴;宮人配給軍士,軍心就會重振,就會對韓將軍感恩戴德,然后到了哪兒都繼續聽他的。”
話至此處,王公公明顯卡頓了一下,才繼續說到:“我也是被圍城后才醒悟過來,對剛剛領著這些兵出徐州的韓將軍來說,黜龍幫什么的,本來就沒有我們這些人重要,從來都不是我們替黜龍幫吸引軍隊、拖延時間,而是黜龍幫替我們吸引軍隊、拖延時間……我們這些人,本身就是他們最想要的戰利品。”
韓引弓干笑了一聲。
李清臣如鯁在喉。
李清洲干脆開口:“所以你們降了?你們知道躲不過?”
“不降不行。”王公公依舊坦蕩。“其實,我本人是想守的,拼了命守下去,也好報答一下黜龍幫的張大龍頭那些人,但我委實管不了其他人,但又不能撒手,離了他們我又算什么呢?就只能跟著他們認命!”
“帶下去!”
韓引弓終于不耐。“先關起來!待會那些宮人也是!告訴軍中,這些內侍都是要給他們做軍奴的,宮人都是要給他們做老婆的……我說到做到!軍官優先,剩下的按照此戰軍功來分!”
周圍軍士明顯振奮,歡呼一聲,迫不及待將王公公推搡了下去,而隨著訊息被傳達下去,整個軍隊都歡呼雀躍起來,而且歡呼聲越來越大。
李清洲面色蒼白,她對韓引弓最后的毫不掩飾感到驚惶,對王公公感到同情……確切無誤的同情。
至于李清臣,則忍不住在座中想到了一個類似于昨夜的問題——那就是如果是張三那廝在這里,他會怎么做?
替換韓引弓也好,替換自己也罷,張行在這里,他會怎么做?
數千人的出降和收納不是一個輕松的活,一直到了傍晚,整個下邑才出降完畢。
然后就發生了理所當然的暴亂。
盡管韓引弓一再強調明日就要出兵,強調要將內侍和宮人統一看押、統一按規矩分配,但事實上就是,在許諾之后,部隊開始以一種放肆的心態不受控了。
韓引弓對此采取了被動放任的態度。
于是乎,相當一部分率先向他效忠過的部隊的開始進入下邑城進行搶劫,部分高級軍官率先提出了要老婆的需求,先行去宮人隊伍中進行挑選,然后隨著夜色降臨,規模在迅速擴大。
更多的部隊希望入城,更多的軍官希望提前娶老婆,最好今晚上就成親。
還有很多內侍和宮人嘗試隱藏和逃竄,而這給了這些軍士更好的借口去城內“搜索”,去城外“追擊”。
至于按照約定出降的白皮餃子們,則被圈在了只有一半加了頂算是棚子的后營,坐在泥水和被碾倒的莊稼上,頭頂是紛落不停的夏日雨水……韓引弓在某些方面還是很守信的,這些內侍甚至在被關押之后的當晚吃到了一份陳米加稗子的雨水泡飯……吃完之后,所有人擠在一起,或驚惶或安靜的聽著雨水聲與哭喊聲、喧鬧聲、歡呼聲在耳畔混雜,此起彼伏。
說實話,幾千個赤條條的內侍們擠在一起,真的像極了被下鍋的白皮餃子。
而這些被下鍋的餃子們很快就開始后悔了。
誠如大部分人觀察到的樣子,也誠如王公公自己所言,他沒有畏懼,他是想抵抗的,但是短短的數月時間,不足以讓他建立起對內侍軍的絕對權威……畢竟,他又沒法子帶著內侍軍搶劫皇后,也沒有法子給內侍軍發老婆,他只是個內侍……所以,最終的結果就是,大部分內侍,從一開始就對朝廷官軍和韓引弓的名號產生了畏懼,這導致他們第一時間如上次那般再度放棄了碭縣,然后又在下邑的內部會議上一次次拒絕了王公公和部分主戰派的要求,并在李氏兄妹帶來的誘降兼逼降的條件下選擇了投降。
然后,他們就在漸漸增溫的鍋里后悔了。
但是,餃子下了鍋,后悔又能做什么呢?
很多人看向了王公公,他們渴望此時被驗證了好像是正確一方的王公公能為他們做點什么,說點什么,但是王公公從一開始就盤腿坐在那里,安靜的吃完了陳米飯,安靜的聽著城內的動靜,安靜的聽著周圍和大營另一側的哭泣聲與笑聲從小變大,再漸漸平息。
就這樣,嘈雜與安靜中,午夜漸漸來了。
“諸位。”
就在所有白皮餃子們都幾乎認命的那一刻,王公公忽然說話了,聲音不大不小,只是勉強足夠在雨夜中讓周圍百十個人聽到而已。“經歷了這么久,你們也該懂得一個道理才對……那就是人,想要活命,想要人家看得起,想要有個容身之所,得自己去爭,才有一線可能!靠投降、靠人家可憐,只會做賤自己!”
回應王公公的,依舊是低聲哭泣與雨水的淅瀝,但也有可怕的安靜。
“我不知道你們怎么想,反正經歷了這幾個月,我是不想再去當什么軍奴,什么奴都不想當了!”王公公繼續來說,聲音似乎微微大了一些,語調也有些哽咽之態。“做了人,憑什么還要當奴?!死了也好,跑了也好,反正不能這么窩囊的被人當成鍋里的餃子來吃,也不能看著那些主動投奔我們的宮人、下邑士民,就這么被我們賣了……得把自己當個人,也得把那些愿意把我們當個人的人當個人,對不對?”
話說的似乎越來越亂,但周圍安靜的區域似乎也在不停的擴大。
“我發髻里有一把三指長的小刀,如果沒人騙我的話,這樣的刀咱們有五十把。”王公公繼續來說,聲音也更大了一些。“現在,外面哭的人繼續哭,把刀子帶進來的人跟我一起爬過去,殺了那些個守衛,去搶他們的刀槍!沒有刀槍的,就拆了柵欄,用拳頭也行!我今夜拼了命也要讓韓引弓知道!他不把別人當人看,會是個什么結果?!白皮餃子也能噎死他!”
后營處,外圍的哭聲陡然大了起來,引得那些本就不多也不耐的看守們忍不住喝罵起來,但是很快,雨水也變得急促起來,這使得看守們迅速放棄了喝罵,轉而重新適應了這些噪音。
五月廿八日夜,討人厭的雨水又來了。
繼續獻祭一本新書《家父曹操,字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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黜龍 第六十九章 列陣行(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