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渦輪

口中說著，手卻未停。

大薩滿將位于匣中，雖早就被取出，但仍鮮紅跳動的兩顆心輕輕摘起。

然后，柔和地放置于坩堝內，那已經徹底變成鮮紅之色，宛如巖漿，又像是沸騰血液的藥泥上。

隨著心臟沉入藥泥，儀式就此完成。

屏息時，一陣肉眼可見的靈光閃爍。

坩堝內渾濁的藥泥在瞬間變得純粹深沉，紅色的血糊在幾個呼吸間就轉換成另一種宛如墨水般的藥汁。

一種澄澈純凈的‘血墨’。

而就在血墨成型的剎那，一陣狂風憑空自起，大薩滿帳外的半山腰忽然響起一陣陣山呼，宛如古老先祖的呼喝吼叫，令諸圖騰柱都震蕩。

呼聲一路蔓延，直至山腳下的紅杉沼澤，這驟起的大風席卷著林海中的每一片枝葉樹干，令整個叢林都變得喧嘩，沼澤上方的霧氣瘴氣更是都升騰而起，彌散一片斑斕色彩。

三十二位獵手此刻雙膝跪地，匍匐在帳邊兩側，阿尼穆端起藥鍋，他伸出手，探入其中，渾不在意藥鍋中鮮紅的藥汁血墨遠比沸水還要滾燙數倍。

隨后，老人以手為筆，沾染血墨，示意獵手們抬起額頭，然后緩緩在獵手們的額頂處繪下血色紋路。

每一位獵手都忍不住面露欣喜，而后神色變得痛苦，卻咬牙強行忍耐——鮮紅的血色紋路順著額頭朝著血肉內側擴散，在呼吸間蔓延，植入肌肉與臟腑間，令呼吸都變得粗壯。

在少數幾個極其適應這血墨的獵手體內，細微的鱗片隨之衍生。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泥土腥味與海風的氣息，那是山與潮的味道，是山潮之靈蘇醒的預兆。

阿尼穆為三十二位勇士獵手依次以血墨繪下紋路，但他卻并沒有停下腳步，而是一路走向紅杉沼澤。

他的耳畔，諸多圖騰的震顫與靈的呼聲緩緩匯聚成一片，正如潮水般澎湃。

隨著時間推移，這呼嘯澎湃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最終化作一聲由沼澤深處傳出，幽邃又低沉的喃喃。

生命……

任由這含糊但卻震蕩魂魄的靈音在耳畔來回呼嘯，阿尼穆面容肅穆，手中坩堝的血墨已經干涸，藥渣也完全板結，變得蒼白。

只剩下一大一小兩個心臟鮮紅無比，并且劇烈地鼓動著，蘊含著濃厚無比的生命力量。

“山之主，海之子，潮汐的脈動，大地的山呼……這是獨屬于您的祭品，是供奉于您的生命。”

口中念誦著古老的祭祀詞，老薩滿步入泥沼的中心。

然后，將藥罐置于渾濁的沼水之上，轉身離去。

紅杉沼澤微微震蕩著，樹林中所有的樹木都在晃動。

沼澤的中央，泥潭開始旋轉，將藥罐吸入深處，無形的靈音發出洪亮的咆哮，緊隨而來的便是貪婪的吮吸聲。

倘若于半山腰上俯瞰，隱約可以看見，在這片被紅杉部落視作圣地的沼澤深處，有一個森然龐大的陰影正在震蕩，鼓蕩。

其形蜿蜒盤旋，六點猩紅色的光源在泥漿下亮起。

它在泥潭的底部蠕動，發出人類難以聽聞的震鳴與嚎叫。

發生在紅杉土著祖地的純潔獻祭，短時間內并沒有造成任何異變。

但毫無疑問，有些事情已經發生。

一段時間后，天幕落下，哈里森港步入黃昏。

時間已抵傍晚，屋內的伊恩點燃爐火，他用燒火棍撥動爐內的木炭，令一捧金紅色的火星從爐與鍋的夾隙間竄出，帶起一陣煙塵。

火勢漸旺，又添了些柴，正在煮粥準備晚飯的男孩確定這邊準備妥當后，便起身前往一旁的櫥柜處，將已經靜置一天的凝神草藥水取出。

——轟隆！

一道白光劃破黯空，雷聲響起，哈里森港又下起大雨。

端起藥水的伊恩側頭看向窗外，細密的雨點覆蓋了整片大地，天上翻滾的雨云內隱隱滾動著尚未成型的雷霆，時不時劈下一道真正的閃電，照亮整個港口與沿海。

“正常的熱帶天氣，不太可能這么惡劣。”

微微搖頭，三分鐘聽了五次炸雷，伊恩自是知曉異世界的天氣相對于老家而言肯定有更多變量。

但哈里森港夏季三天兩頭一次雷暴，甚至能在不遠的蹉嘆崖吸引一大群獵雷水母的情況，顯然不屬于通常情況范疇內。

那在云層中閃耀又消散的雷光，蘊含著一種令伊恩本能不安的氣息。

他隱約有種預感，自己老師的使命，就與造就這怪異天氣的真正原因有所關聯。

但現在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

凝神藥水靜置一天后，散發著一種奇特的清香，如果要伊恩來形容的話，那就是薄荷味花露水摻雜了清涼油的味道，僅僅是輕嗅，就能感覺鼻尖至肺腔一陣微涼。

認真觀察，伊恩察覺到，藥水最表層的水質和正常的水有所不同，開啟預知視界，水罐上半層散發的幽藍色光暈證明了他的觀點。

“看來凝神草和其他草藥中的有效部分，是一種比水更輕的物質，煎煮后再靜置一晚，藥質上浮，恰好就是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提純步驟。”

雖然腦中思索總結，但伊恩手卻未停。

來到弟弟埃蘭所在的房間后，他干脆利落地依照普德長老囑咐，用洗干凈的木勺舀起一勺水，喂給還在迷迷糊糊做夢的弟弟，然后又從藥罐底部取出已經變成淺綠色粉末的藥渣，涂抹在對方的太陽穴和額頭周邊。

“~”

埃蘭還在睡夢中，因藥水的刺激而睜開雙眸，幼童睜大眼睛看了眼伊恩，與自己哥哥對視了好幾秒，這才露出一個相當舒服的表情，閉眼沉沉睡去。

“效果還挺好，眼神靈動不少。”

對此，伊恩并不奇怪，因為在給埃蘭使用前，他已經使用預知視界預測過，藥水絕無任何危險，甚至非常有益。

很快，他自己也依照囑咐，服用了少量剩下來的凝神藥水。

一勺藥水入喉，最開始并不覺得有什么，但很快，伊恩就不禁渾身微微一顫。

一股冰冷的感覺沿著喉嚨，胃部乃至整個消化道蔓延，擴散至全身。

這感覺，登時令原本因為練習靈能一下午，有些頭暈腦脹，疲憊乏力的伊恩陡然清醒，簡直就像是迷糊時洗了一個冷水澡般，暫時地充滿了精力。

即便吃飽喝足，體力充沛，可倘若靈能運用的太久，也會讓人感覺到仿佛連續熬夜用腦過度般的痛苦。

下午最疲憊時，伊恩甚至覺得自己的大腦就如同發紅的鐵塊一般，又熱又疼，還帶有仿佛紅腫發炎般的膨脹感。

在休息了一段時間后，這種不適已經減弱不少。可服用這凝神水，伊恩卻立刻察覺，自己原本發熱的大腦和軀體正在急速地‘涼快’下來，并源源不斷地涌出一種舒適的清涼感。

非要打個比方，伊恩覺得這種舒適感不亞于夏日四十二度氣溫時在外跑了一上午后，終于回家進入空調房爽吃冰淇淋。

“藥真不錯！”

伊恩不禁贊賞，但他也很清楚，這凝神草藥水價值絕對不菲，就這么單獨一小包，賣七八塔勒恐怕不成問題，幾袋加起來頂的上自家舅舅原本一年的薪酬。

長老將一整盒藥包都交給自己，這行為不能說是慷慨吧，簡直就和扔錢進水聽個響般不可思議。

只能說，這種對平民來說相當珍貴的資源，對于貴族和大人物而言，恐怕只是一次試探的消耗品。

“反正沒毒，不用白不用。”

希利亞德還未歸來，伊恩也沒等對方，自己先吃完粥，解決晚飯。

吃飽喝足后，他靜坐在窗旁，閉上雙目，趁著凝神藥水的藥效還在，精神振奮清晰時，嘗試感應源種。

因為老師希利亞德的引導，加上最近吃了一條蘊含大量源質的魔獸級鮭魚。

伊恩很快就感應到體內源質，以及虛擬源種的存在。

一時間，他聽見輕微的‘嘩啦’聲，宛如潮水翻涌。

伊恩知曉，那是自己血液中源質碎片流動帶來的通感，它正在自己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流淌，潛移默化地增加他的身體素質。

“今天源質流動的速度更快了一點，下午的練習看來的確有用。”

源質順著體內血液循環系統，在伊恩周身和心臟處來回流動，他全身的肌肉，內臟乃至于細胞都在貪婪地吸收源質，汲取這些生命的能量。

但真正的大頭，卻還是位于心臟處的虛擬源種。

大量源質碎片涌入其中，被正在自動運轉的源種吸收壓縮，凝聚成真正規整的源質。

伊恩凝神，原本模糊不清的虛擬源種每一個細節都變得纖毫畢現。

憑借過去專業工作的經驗，這兩天的練習和觀察，已經令他對源種的結構有了相當認知。

拋棄一切花里胡哨的形容詞和文化內涵，源種簡單來說，就是一個儲存轉換裝置。

它的結構類似渦輪增壓機，憑借心臟搏動和呼吸產生的力量運轉，食物被消化后產生的源質會進入血液，而后被源種收集，提煉萃取，緊接著儲存，并在需要時釋放。

源質是一種特殊的生命能量，少量源質碎片在血液循環系統中流淌，就可以增加人的身體素質。

高純度的源質被源種釋放，進入肌體器官中，會在短時間內極大增加身體素質。

其包括絕對力量，神經反射，運動耐性，再生能力和身體堅韌程度，全部都全方位提升。

在泰拉世界，一個平日正常作息正常飲食的普通人，倘若被逼迫到生命絕境，就有可能爆發出身體中本能保存的源質，在短時間內釋放出遠超過自己極限的力量。

母親在危機時刻為了保護孩子單手推開馬車踹開大石頭，在泰拉世界可不是什么神奇新聞，而是再也正常不過的事情，倒不如說，不發生才奇怪。

普通人都能如此，更何況持有源種的升華者預備役？

以伊恩本人為例，在吃下一條魔獸鮭魚后，即便他身體骨子里還虛弱，且還只是個八歲多的孩子，可倘若完全釋放源種中積累的源質，他也能在十幾分鐘內發揮出堪比成年男人的力氣。

當然，源質真正的功效，肯定不是這樣作為消耗品使用。

作為生命的本質，升華者積累源質是為了凝造出升華器官。

如若說源質只是短時間提升身體素質，消耗完畢就復歸常態，甚至透支所有精力，那么升華器官在常態就擁有堪比源質爆發時的力量，絕大部分情況下尤有甚之。

故而如非真正絕境，伊恩覺得，任何升華者都不會胡亂動用自己儲存的源質。高天之上 第四十五章 渦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