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撿漏

沿海山脈高聳的峰頂時常縈繞陰云，山下峽谷豁口處更是遍布高聳的紅杉巨木遮蔽陽光，宛如木質的山岳。

一座有些殘破的港口城市坐落此地，被諸多天險環繞。

同時位于山下，海邊，河畔與峽谷旁的哈里森港，正是整個文明世界最南端的人類聚集地。

此刻是下午，但陰云密布，故而光芒黯淡仿若傍晚。港口灰色巖石鋪就的道路上，碼頭工人們步履匆匆，漁夫們早就在太陽未起，退潮之前便已出海，如今還在遠海辛勞。

雨已經下了半天。

哈里森港的雨有許多種，有如瀑布垂流的，也有稀稀落落的；有如水錘砸落的，也有輕綿如絲的；有密不透風令人煩悶的，亦有清新涼爽，令人心曠神怡的。

今日的雨頗為尋常，只是南海居民習以為常的一場七月迅雨，抬頭看去，就像是無數銀色的線自灰色的云中垂落，又與碧色的大海相連。

普德長老站在街道的一側，眉頭微皺。對于這位老人而言，細雨飛濺泛起的淡白色水霧并不能影響視覺，他輕而易舉地就鎖定一位正在漁市中緩緩行走，四處打量的男孩。

然后，滿心疑惑。

長老疑惑地自語：“他怎么會在這？”

伊恩于雨中漫步。

這種雨水對于泰拉人來說根本不算什么，除非是長時間浸泡到在零度左右的冰水中，不然的話他們甚至不會失溫。

即便是八歲的男孩，只要無所謂衣服被弄濕的感覺，也能隨意在陰雨天氣外出。

漁市中，男孩四處打量那些魚攤桶盆中半死不活的各類海魚，目光好奇。

希利亞德出門歸來后，帶回幾條魚，一袋馬鈴薯和半袋面粉。

緊接著，他便歉意地告訴伊恩，自己剛才在街道上發現有關于自己使命的信息，他必須去探查究竟，下午和傍晚會消失一段時間，深夜才能回來。

伊恩晚上不用等他回來吃飯，自己燉點土豆，烤烤魚，然后用家里剩下的小麥煮粥給埃蘭就行。

考慮到伊恩需要為踏上升華之路儲備大量養分，土豆和烤魚未必夠吃，營養也不夠均衡，希利亞德還留下一袋本地銀幣，一共三十五枚塔勒。

這本是用來在關鍵時候和本地居民交涉，賄賂和購置物件時用的資金。

但現在既然已有‘奧森納’的身份，購置物資和探查都方便許多，用不上這些錢，那不如都拿出來，給自己學生補補身體。

希利亞德原話是‘想買什么吃就買什么，不要吝嗇，懂的享受生活中的喜悅，才能忍耐修行時的苦悶’。

他并不擔心伊恩胡亂花費。在老騎士眼中，自己的這個學生聰慧，敏銳，有耐心且相當有自制力，值得相信。

所以囑咐一番修行需謹慎后，老騎士便再次出門離開。

伊恩對此很理解。

希利亞德是因‘使命’才來到哈里森港，并潛伏于此。

對方肯定有自己的事情要忙，這種突然消失的情況未來將會一次次出現，他要學會適應，獨立生活并修行，不能指望有人一直照顧自己。

而從希利亞德的表情來看，老騎士神色頗為愉快，看來奧森納這個身份的確有用，他在哈里森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線索。

既然有錢，便不用虧待自己。

不得不說，希利亞德留下的三十五塔勒，當真是一筆巨款。

塔勒銀幣本身是一種特殊的銀合金，相當堅固，幾乎無法仿制和用民間手法破壞，無論是作為銘文添加劑亦或是正常的冶煉鍛造都有其價值，故而塔勒極難貶值。

一枚塔勒銀幣可兌十二枚小拜森銀，而一枚小銀幣又可兌十枚芬尼銅。

一枚芬尼銅，能買一斤多的小麥，一塊扎扎實實的黑面包，兩枚就能買條不算太咯牙的長棍面包。

在母親還未病逝前，伊恩也了解過本地物價……因為本地牧場極少，牛羊豬都貴，反倒是魚肉極其便宜。

故而一枚塔勒銀幣，能買六斤上好的牛肉或十五斤羊肉、二十多斤豬肉。假如和農莊亦或是漁夫有關系，拉拉家常，便可買下四只活蹦亂跳的活母雞和一只能打鳴的公雞，亦或是整整一大桶咸魚。

一般的農夫，辛苦整年，沒有天災和意外，才能存下一兩枚大銀幣，能為家里添點新農具，多養幾只雞，亦或是隔幾年添一頭小羊，大半輩子才能湊足買一頭小牛崽的錢。

奧森納家，不算上那些眠粉的價值，伊恩一共找出十二枚半大銀幣——大多都是小銀幣和芬尼銅，正兒八經的塔勒也就五枚，其中還有一枚是當初母親病逝前偷偷塞給男孩的，用作最后的救命錢。

這已經足夠夸張，畢竟奧森納自己也只是碼頭的普通文書，這差事不錯，但一個月最多也就一個塔勒多，外加點實物補助。

他本人也不節儉，怎么可能存下幾乎不吃不喝大半年的薪酬？必然是和土著勾結所得。

可希利亞德一掏，便是三十五塔勒！還全部都是整整齊齊，閃閃發光沒半點污垢的大銀幣！

這一袋都快有一磅重的銀幣，足以買上一打精鐵長劍，鐵匠看是批發買賣，指不定還會送幾面木質盾牌和匕首。

——這種銀幣用法，哪來的貴族老爺。

接過錢袋時，伊恩就想吐槽，要知道哈里森港的民間故事里面，微服私訪的侯爵老爺也就隨身帶一百塔勒用于裝逼打臉，雖然只是皇帝的金扁擔，卻足以說明夸張程度。

他自己和弟弟埃蘭加起來，在舅舅和土著祭司眼中，至多價值三十塔勒。

自家老師被通緝不知道多久，居然還有三分之一個‘侯爵’身價，天知道當初是什么身份。

“吃飽是肯定沒問題。”

伊恩微微搖頭，輕嘆一聲：“只是老師的銀幣太閃太新，根本花不出去，得放到爐灰里面做舊一下才行。”

煮好粥，喂飽埃蘭，將弟弟哄睡著后，伊恩便將老師給的銀幣放到余溫未消的爐灰里面埋住，然后帶著一枚老塔勒和一些小銀幣心情愉快地出門，準備順著腦海中的記憶，去漁市購買一些營養豐富的海產。

一枚塔勒購置食材已經完全足夠，再多，就不符合他現在的地位和身份。

至于希利亞德囑咐的，有關于虛擬源種的修行，伊恩已經頗有把握。

——凝聚源種最難的一步，便是從無到有，為自己塑造一個近乎第二心臟，可以貫通全身生命脈動的源質器官。

普通泰拉人根本就無法想象第二個心臟應該如何控制，正如同普通人也想象不了第三只手應該如何操控，自然無法凝聚成功，第一次嘗試失敗率極高。

而虛擬源種，卻能令人緩緩適應自己體內存在著一種‘后天出現的新器官’，極大降低失敗率。

可即便如此，能在幾個月內成功凝聚出源種的人，也是極少數。

但伊恩不同。

他不需要適應。

或者說，地球人都不需要適應。

大同時代的地球人均基因調整者，兩心兩胃三個肺，更別說伊恩還是學者型改造，身上有更多零碎的特殊改造模塊。

操控這種‘理應不存在’的器官，于他而言，就和呼吸一樣簡單。

“畢竟不是真的基因器官，而是不同體系的源質之種……模仿分析還是有點困難的。”

喃喃自語，伊恩輕聲道：“一個星期，足以完全適應。但保險起見，兩個星期，學習更多升華之路知識后，再去嘗試。”

懷著這樣的心思，白發男孩在雨中邁過街道，走向漁市：“現在，我需要做的，依照希利亞德老師的話。”

“就是健康作息，早睡早起，多吃多喝，每天鍛煉。”

此刻已經能聽見漁市的嘈雜。

漁市位于哈里森港東北區的一個漁業碼頭旁，燈光明亮。

逐漸黯淡的大海之上，陸續回歸的漁船抵達此地，而諸多推車，搬運工，互相交涉的漁夫和碼頭工人熙熙攘攘，幾個大漁民船隊雇傭的文書正在和分魚工們統計數字，而一旁有幾位工人，他們正在拉起一個巨大的木牌，上面寫著各自船隊的今日收獲情況，供給商隊管事和識字的公民辨認。

“活著的沙丁魚，一盤一芬尼！”

“奧戴爾礁的大海鰻，口感細膩，味道鮮美，免費提供冰塊！”

“一芬尼兩牡蠣，一拜森一桶！”

“紅杉近海出產的熒光藻！三拜森一捆，一塔勒五捆！藻油一瓶兩拜森！”

即便已是黃昏，漁市仍然熱鬧非凡，空氣中盡是漁民和商販的叫賣和海腥味。

哈里森港作為帝國南方最大的海港漁港，出產的海產品足以覆蓋大半個南部行省，來自一個個不同城鎮城市的商隊都來此地和船隊商議合作，以求得到穩定的魚肉供給。

偶爾，此地還能出產一些魔獸級大魚。

就好比叫賣聲中的‘奧戴爾礁’，那里就曾出產過幾條八米多長，最多十五米長的巨型海鰻，其脊骨和肌肉組織符合魔藥素材標準，被一位來自行省首府瑙曼城的富商收購，一份做價一百七十塔勒。

據說，奧戴爾礁后，更深處的海域中，棲息有兩條被周邊紅杉土著崇敬為‘騰潮之靈’與‘鼓浪之靈’的超巨型海鰻魔獸，周邊的那些大鰻魚都是它們的后代。

拜這些傳說和實際出產所賜，一磅奧戴爾鰻肉要三拜森，比牛肉都貴。

伊恩很熟悉這里，他以前曾經為了幫忙養家，在幾位熟悉漁民的幫助下當過分魚工，評價相當不錯，賽楠所在的船隊甚至因為伊恩會做統計表格，想要等他長大點，雇傭他當船隊在碼頭的會計，一天三芬尼，外加兩條魚。

當然，這一次伊恩來，只是純粹的顧客。

以及……嘗試撿漏。

“讓我看看……”

人群之中，伊恩的身形并不顯眼，他隨便繞繞，走到兩個攤面間的角落，不被任何人注意。

然后，他開啟預知視界。

登時，朦朧的雨中世界，就變幻為更加朦朧的各色霧氣。

灰，白，藍構成的三色光輝云霧，重新組成整個漁市。

“居然真的有。”

挑起眉頭，伊恩側過頭，饒有興趣地看向那幾個藍色霧氣的所在。

——漁市里，居然真有算是‘珍稀’的海產！高天之上 第三十三章 撿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