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埋葬眾神 第三百一十五章愿力
神守山巔。
蒼碧之王這等曾掀起毀城滅國之災的惡龍載著宮語離去,這更印證了她厄難之花的身份,皇帝傳達給她們的任務沒能完成,每一位神女都有責任,但罪魁禍首當數時以嬈。
是她提出要先與道門樓主捉對廝殺一輪,以表對這位傳奇仙子的尊重。
祖堂被毀,山尖被削,這座世人眼中的修道圣地如今觸目驚心,時以嬈立在溝壑縱橫的廢墟里,血跡斑斑的蓮袍將這位淡漠至極的神女映得凄艷。
死寂般的沉默里,終于有人開口發問:“世人之猜測果非空穴來風,時以嬈,你與她之間是真有私情吧?”
這是無比荒唐的言論,但沒有人提出異議。
過去,世人常常喜歡爭論道門樓主與時以嬈誰更強大,今日之后,這一爭論可以休矣,但除了境界高低的爭論外,還有不少人在爭論中爭出了異樣的情感,覺得時以嬈與道門樓主這等至強大至清圣的神女應是天生一對,絕不可便宜任何男修士,這在某段時間儼然成了風潮,當時的神山邸報上,刊登了不少有關于她們的文章,那些文章里,時以嬈與道門樓主或溫馨甜蜜或相愛相殺甚至有寫她們是失散多年的姐妹的,成了一時之熱。
當然,這兩位神女從未回應過什么,唯有尹檀偷偷透露過,師尊大人也曾看過幾篇文章,對其中幾篇時以嬈拜她為師做那乖巧小嬌徒的文章贊賞有加。
這本該只是笑談,但時以嬈今日的舉動……
當然,發問者也只是氣話,她希望時以嬈可以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葉清齋徐徐走來,殘破的風披在她的身上,遮住了她晶瑩到不真實的肌膚,她的冷傲已被洗盡,眉目間盡是憊意,“此次圍殺,人人皆有失職,若清齋再嚴明謹慎些,也不至于將林守溪放到山上去……將來時姐姐若要受重罰,清齋相陪便是。”
這一戰里,葉清齋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失敗與恥辱。
她喜歡將他人的法術剝繭抽絲,裁剪為裙,變成籠罩她身軀的曼美衣裙,這是境界上碾壓式的羞辱。尹檀年輕時候曾被她這般挑弄過,尹檀不服,出言譏諷,還被她以代其師責罰的名義拎起來揍了一頓,她至今都記得尹檀當時說的話:
“別以為你將自己脫個清光就是清齋,就是超然世外了,你將傲視天下道術,將別人的一切道法洗去鋒芒,煉為衣裙,你知道此舉是什么嗎?是饕餮啊,是葷素不忌來者不拒的饕餮,是罪戒中的饕餮!你戒斷了食欲,卻沒有戒斷野心,罪戒神劍塞進你嘴巴里的,是你對強大的野望!你已被這柄罪戒神劍影響,只是你不自知罷了……總有一天,你會被自己吃干凈。”
說來可笑,當時她覺得尹檀這番話只是可笑的詭論,現在她被尹檀精心準備的法器給鉗制了之后,反倒開始認真思考起她說過的話了……被擊敗后才開始想對方說的對不對,某種意義上說,這算不算是對強者的迷信,是追求強大的欲望呢?
葉清齋覺得自己不再清澈。
這些年,她是將身體當作法器來煉的,她煉成了舉世唯一的‘冰肌玉骨’,煉成了純凈無瑕的冰玉之身,可道法無法煉心,太久的獨處讓她與塵世割裂,反而生出了厭棄凡塵的傲慢。
今日,她的道心反而更進一步。
“好了,今日,我們已經足夠丟人現眼了,不若想想辦法,如何亡羊補牢,為陛下再盡一些心力。”豐收神女輕嘆,她仙靨低垂,長發也成了銀色。
亡羊補牢……
她們又能彌補什么呢,唯一的辦法似乎只有將宮語的徒弟們抓為人質,逼迫她從荒外回來,這實在是小人之舉,哪怕她們一心效忠于皇帝,也沒有立刻行動。
沉默之中,天地忽然一亮。
像是日出在一瞬間發生,圣壤殿與神守山之間的荒原明亮如晝,所有人都齊齊向著南邊望去,那里,無窮無盡的塵沙碎屑在爆炸中伴隨著火光升上天空,遮天蔽日,巨大明亮的光柱在中心處發著熾熱的光芒,相隔千萬里依舊能清晰看見,塵暴與光浪像是海潮,以不可阻擋的姿態將世界吞沒,神女們迎光而立,顯得無比渺小。
她們知道,那是黑龍與陛下最后的傾力一擊。
這是神與神的決戰,決戰的中心處,元素紊亂,法則崩解,仿佛一切退回至混沌初開,熾熱的烈焰足以在一瞬間熔化鋼鐵。
尹檀也見到了這一幕。
“神明究竟是怎樣的造物,真是超越想象邊界的厲害啊。”尹檀的紫衣被驟然刮大的風吹得翻飛,她感慨于神明的強大,卻沒有像尋常凡人一樣頂禮膜拜,而是說:“這要是能抓一頭來做研究該有多好啊。”
說到這里,尹檀回過頭去,對身后跟著的人說:“你們千萬不要忘記本師姐今日之恩,今后誰要是僥幸成神了,一定要主動過來給師姐當試驗品呀。”
小禾和楚映嬋跟在她的身后,不僅是她們,行雨與楚妙也來了,行雨是要養傷,楚妙則是來為女兒保駕護航,白祝則趴在楚妙的懷里睡大覺,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
聽了師姐這話,眾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楚妙解釋道:“你師姐就是這樣,她與大部分修真者不同,并不太在乎內在的修煉,她認為,人可以通過研究、改造、創造外物來抵達神明降生的彼岸,看到世界最終極的真相。”
尹檀驕傲地點頭,她說,她做了很多了不得的東西,雖然她現在只是個人神境初境的小姑娘,但要是能將她放在西疆的造物搬來,定能打得七神女懷疑自我。
她現在沒辦法給眾人展示那些毀天滅地的創造,便給她們展示了一些小玩意。
只見尹檀打了個響指。
她的頭頂上,自左而右徐徐浮現出了四個鐵畫銀鉤的金色大字:百年名師。
“這原本是我想為師父準備的見面禮,不承想她跑得這么快……只能下次見面再給她咯。”尹檀遺憾地說。
小禾與楚映嬋對視了一眼。
“怎么了,小師妹,對姐姐的創造有何不滿?”尹檀注意到她們神情的異樣。
“沒有,我覺得師尊一定會喜歡的。”小禾盡力忍住了笑,誠摯地說。
“我倒是覺得差點火候。”楚妙說。
“差哪里?”尹檀問。
“只有字未免也太單調了,小檀兒不若為她再加段慷慨激昂的樂曲?”楚妙笑著問。
尹檀眼前一亮,豎起大拇指:“小妙不愧是師父的好姐妹。”
還是楚映嬋最心系師尊,她張了張口,又被楚妙一眼瞪了回去。
唯有行雨心不在焉的,她望著那通天之光亮起的方向,憂心忡忡。
她與自己的父王并沒有什么感情,自她出生以來,她從未和父王說過一句話,在她眼中,父王只是一個古老而威嚴的符號,許多時候,她甚至都不確定它是夢是醒,是生是死。
但它終于是她的父王。
“好了,小行雨別擔心了,會沒事的。”小禾揉了揉她的龍角,說。
“嗯,我父王一定會贏的。”行雨握緊拳頭。
這等大逆不道的話語,若放在過去,定會被視為妖魔,但此刻,沒人反駁她,唯有尹檀一臉驚喜:“你是說……那頭大黑龍是你的父親?”
行雨見尹檀一臉狂熱,不由瑟瑟發抖:“額……你想干嘛……”
小禾與楚楚看著師姐一追一跑的師姐和行雨,紛紛感慨,覺得師姐真是妙人。
“對了,小禾,你之前說的話還算數嗎?”楚映嬋冷不丁地問。
“什么話?”小禾一懵。
“就是你說,林守溪娶再多老婆也沒關系啊。”楚映嬋在她耳邊壓低了聲音。
小禾的耳根子一下通紅,她下意識想要屏蔽掉楚映嬋的聲音,可她這才想起,她已沒有聲之靈根的能力了。
“別在這說呀。”小禾囁嚅道。
“小禾妹妹又害羞了?”楚映嬋眨了眨眼。
小禾香腮微鼓,心想楚楚姐姐真是表里不一,不說話時像個最溫柔的仙子,一說話就暴露出了她狐媚的本質。
“才沒有。”小禾摸了摸滾燙的臉頰,說:“我說過的話,我定然是認的。”
“那……”楚映嬋語調微微拖長。
“但那是遺言呀,一般來說,遺言都是死掉之后才有用的。”小禾理直氣壯地說。
楚映嬋聽了,卻是掩唇輕笑。
“你笑什么?”小禾問。
“你還是少與慕師靖一同玩吧,這嘴硬都是一脈相承的。”楚映嬋說。
小禾哼了一聲,本想問一句‘難道楚姐姐的小嘴很軟嗎’,但看著她清媚的笑,她默默吞回了這句話,免得自取其辱。
正說這話,那邊的光像是浪潮,第二浪轉瞬騰起,以更高的聲勢席卷而來,分外耀眼。
如此三波之后,光浪在一聲遙遠而沉雄的龍吟聲中平歇了下來。
行雨心中一動,她隱約從那聲龍吟中聽到了桀驁的意味。
父王……這是贏了嗎?
行雨不敢確定。
天地重新黯了下來。
黑云還未散去,紫色的雷電不停閃爍。
無人知道那一場太古神戰的結局如何,她們也只是靜靜地駐足凝望,試圖從黑暗中窺見什么。
這場黑夜太過漫長,所有人都受夠了煎熬,期盼著大日東升,將世界重新點亮。
“走吧,接下來的事,與我們沒關系了。”尹檀說。
少女們點點頭,跟上了師姐的腳步。
忽然,小禾意識到了什么,環顧四周,問:“對了,小語那丫頭去哪了?”
“是了,小語呢?”楚映嬋也驚,道:“她今年不過八歲,要是落到那些人手中……”
“小語?小語是誰?”尹檀問。
“小語是林守溪的徒弟。”楚妙說。
“呦,我們這師德敗壞的宗門都傳到第三代了啊。”尹檀驚喜道。
楚妙拍了拍小禾與女兒的肩膀,柔聲道:“不必擔心,小語我已經托了人照顧了,他們會將小語照顧好的。”
“娘親托了誰照顧呀?”楚映嬋好奇地問。
蒼碧之王的背脊宛若山岳,宮語跪坐在背脊上向東方遠眺,天空中沒有了遮蔽的云,璀璨的星光一覽無遺,最東處的天空呈現著半透明的深藍之色,那是破曉的征兆。
慕師靖則在林守溪的懷里睡著了。
她被揍了一頓之后,覺得這是她一生最大的恥辱,也是道門一生最大的恥辱,她本是堅決疏遠林守溪的,但她一路奔波而來,實在是太累了,她原本趴在脊骨上睡覺,林守溪覺得不安全,便將她抱入了懷中,慕師靖中途醒過一次,她悄悄睜開眼,唇動了動,卻是沒說什么,很快又閉上,假裝從未醒過。
林守溪與她依舊穿著婚服、婚裙,他們只要不說話,所有人都會覺得這是一對天作之合的恩愛夫妻。
林守溪也很累,但他沒有一丁點睡意。
他時不時去看宮語的側影,從她絕艷的姿影中尋找著小語的模樣,他一遍遍地回想著與師祖發生的故事,當初師祖拔出鬼獄刺,從流光溢彩的門中破出之時,他原本覺得,他與她之間短暫的親密就此終結了,從此以后,鐵一般的規矩與倫理會橫在中間,讓他們落回彼此應有的位置中去。
但他沒想到,那只是開始而已。
宮語帶著他拜訪名門,為他指點武藝鍛打體魄時的瀟灑與強大,宮語被封修為,被他背著一路南逃時的柔弱與平靜,還有雨夜破廟的種種,他至今記得她被他抱在懷中時的柔腴之感,那時她正發著燒,所有的冷傲都燒成了滾燙……
他也記得,在客棧的夜里,他臨窗眺望夜色時,宮語總會在后面偷偷看他的背影,眼神復雜。
直至今日,他才后知后覺地讀懂了這些。
當初小禾聽他收了一個八歲的徒弟時還很不信任,說你這徒弟說是八歲,到時候真去看了,該不會又是個腰細腿長的姐姐吧?
林守溪當時還言之鑿鑿地在小禾面前發過誓……
不得不說,小禾的洞見力比他要強得多。
“師父在想什么呢?”宮語轉過頭,微笑著問。
“沒,沒有。”林守溪局促地移開了視線。
跪坐在脊骨上的宮語卻是偏轉了些身子,雙手輕輕撐在龍骨上,小貓般輕盈地爬到了林守溪的身邊,如水的眼眸湊近,盯住了他。
林守溪每每被盯住,心跳都會不由自主地加快。
“師父是不是還不相信我就是小語呀?”宮語問。
“沒有,我相信了的。”林守溪輕聲說。
“那師父在想什么呢?是還有問題想問徒兒嗎?”宮語繼續問。
林守溪想了想,問:“之前你說,你猜測我是你師父的轉世,那之后你是怎么想的?如果我真的是轉世,你會怎么做呢?”
“還能怎么想呢,當然是好好將你拉扯長大呀。”宮語說:“就像當年你對我那樣。”
“沒有別的想法嗎?”林守溪問。
“師父還希望徒兒有什么想法呢,徒兒都可以有的。”宮語笑盈盈道。
“那……”
林守溪不敢去看她,繼續問:“那夜我無意間看到你拿尺子打自己……嗯,你經常這樣做嗎?”
“犯錯的時候會。”宮語說:“自從當年師父這般教我之后,三百年來,徒兒常常以此自懲,以此自省。不僅如此,徒兒還想,師父這教育的方法這么好,一定要發揚光大,于是我挑戰天下仙子神女,將她們也如是打了一頓呢,當初的時以嬈就……”
“好了,別說了。”林守溪忙打斷了她。
“嗯。”宮語乖巧地點點頭,紅唇微動,以妖狐魅惑書生的語氣說:“以后有師父在身邊,徒兒就不需要自懲了呢,師父可不必手下留情哦,以后,師父想怎么懲罰徒弟都可以的。”
“小語,你……你好好說話。”林守溪聽著這驚心動魄的語調,呼吸不免急促了些。
“沒辦法,小語從小就沒了爹娘,也少了師父的管教,說話不太好聽,師父若真的不想聽徒兒說話,就將徒兒的唇封住好了。”宮語說。
“怎么封?”林守溪問。
問完之后,他就后悔了。
宮語無視了他懷中的慕師靖,直接給他示范了起來。
已不是第一次交吻了,先前,宮語的唇是滾燙熾熱的,仿佛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但此刻星月遙遠,天地寂寥,宮語輕描淡寫的吻透出了幾分涼薄之意,這是親密無間的舉動,卻帶著幾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這種冷并非清寒,反倒更令人迷醉。
林守溪看著她微蹙的眉與半閉的眸,竟有種是自己在侵犯道門良家仙子的錯覺。
視線向下,宮語裁剪得體的衣裳隨著她跪趴的動作而緊繃,衣裳間的擁玉堆雪似要裂衣而出,他不敢細看,忙閉上了眼。
宮語看著他緊閉的眼眸,勾起了一絲淡笑。
慕師靖已經醒了,她埋在林守溪的懷里,靜靜地聽著上方唇舌相接時的細響,也不知道該不該睜開眼,只是在心中幽幽埋怨這對師徒的不知廉恥,沒羞沒臊。
正吻著,林守溪忽然覺得,師祖的唇兒變小了,他心頭一驚,睜開眼,卻見小語正在對他微笑,他忙不迭要將她推開,無奈他境界不足,被小語輕而易舉地按在了龍骨上。
“師父,你逃不掉的哦,別忘了,師父和我還有一個十六歲的約戰呢。”
小語嘻嘻地笑了笑,有板有眼道:“師父說過的,只要小語能贏,任何要求你都必須滿足……哎,師父不會想賴賬吧?”
“沒有,沒有想賴,只是……”
林守溪想了想,問:“只是,能不能換個年齡?”
宮語是十六歲的仙人境,是云空山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仙人境,林守溪縱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跨境打贏仙人,更何況,他十六歲的時候只有玄紫境……
如今看來,當初他信心滿滿的約戰,竟是自掘墳墓了。
“師父就乖乖地接受小語吧。”小語調皮地眨眼,傾身壓來。
正當此時,蒼碧之王忽然大幅度地顫抖。
眾人一驚,以為是蒼碧之王受襲,紛紛向周圍望去。
天空中連只飛鳥都沒有,哪來什么東西襲擊他們?
可蒼碧之王的顫抖越來越劇烈,很快,它維持不住平衡,從高空直接摔下,摔到了下方的雪原里。
半空中,宮語及時抱著林守溪與慕師靖掠下,平穩落地。
三花貓可就沒這么好運了。
蒼碧之王落地之后,摔的七葷八素的三花貓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從雪堆里爬了出來。
“這是怎么了?”宮語問。
三花貓用爪子撓了撓頭,說:“本尊也不知道哎……反正就是飛不動了。”
蒼碧之王墜落野外,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怕,本尊有辦法修它!”三花貓振作精神。
“什么辦法?”大家一齊問。
“本尊當初駕駛它,靠的是愿力,所以說,只要有足夠的愿力,我就可以繼續驅馳它了!”三花貓自信滿滿地呼吁:“隨本尊一同去幫人實現愿望,積攢力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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