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埋葬眾神 第一百一十一章:參天大樹
第一百一十一章:參天大樹
第一百一十一章:參天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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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靜的天空是灰藍色的海,星辰繁茂生長著,延伸到玩不見的盡頭,它像是一條天路,指引人們走向深邃的隱秘。
林守溪與慕師靖躺在三界山上,吹著涼風,與滿天星辰對視。
轉眼之間,林守溪已離開舊世界一年多了,除了記憶之外,他身上已沒有一鱗半爪的信物可用以懷念,細細想來,似乎唯有身旁的少女成為了參照,讓他可以記住過去與未來的路。
慕師靖亦有類似的想法。
每每平靜眺望夜空,她總會覺得這片天空很薄,似乎用手指就能把它撕開,而天的后面,藏著另一個世界。
她的腦海里浮現出許多幼年時背過的詩文,此刻紅唇翕動,也將它輕輕念出,似在說與自己聽。
待念至‘似此星辰非昨夜’時,少女也不自覺地沉默了下去,一種天地無垠大道縹緲的空虛感涌入心田,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指間卻唯有稍縱即逝的夜風。
涼夜最易令人神傷。
林守溪與慕師靖躺在一起,少年俊秀,少女絕美,同是黑衣墨發,天造地設似的,只是他們明明靠得這般近,卻從未看向彼此。
慕師靖舒展了一番身子,忽然坐起,她的黑裙寬松,此刻隨意地穿著,可以看見裸露的肩,肩膀在月光下泛著乳白的顏色。
林守溪看著她的側顏,再次想起了小禾,若此刻身旁是嬌小纖凈的小禾,他應該就能將她擁入懷中了吧……
慕師靖清清冷冷,似帶刺的花,在過去的世界,她便是道門傳人,是當之無愧的第一美人,哪怕如今她妖女似地展露著自己青春體態的嬌冶,也只讓人生出欣賞之意,而非什么褻瀆之念。
“你真的沒事嗎?”林守溪忽地問。
慕師靖本以為他在問自己,剛想將這虛偽的關心譏嘲回去,卻見他所望的方向是龍骨心臟。慕師靖也看向了那顆彩鱗覆蓋的巨大心臟,三花貓任在奮筆疾書,寫紅了眼,半點沒有才思枯竭的樣子。
這種狀態顯然不對……
哪有人會這般寫作的?更何況三花貓是龍,也不是長滿觸手的邪神啊。
“我……我沒事呀。”三花貓說話的時候,已明顯透出了虛弱。
心臟跳動的聲音似也隨著夜深而弱了下來。
三花貓自己知道,它遇到了很嚴重的問題。
蒼碧之王的記憶不斷侵擾著它,已侵擾了整整一日,唯有不斷寫作可以緩解,但漸漸地,寫作也成了飲鴆止渴,它甚至已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寫什么了,連主角叫什么都快記不清了。
它也快記不清自己是誰了。
出生至今不過一年,一年來真正深刻的記憶也只是這段日子而已,它雖又危險又美好,足以銘記終生,但蒼碧之王長到不知歲月的記憶傾軋下來時,它短短一年的人生就像是白紙做成的靶子,迎接著上萬支穿空而來的鐵箭。
它能支撐一日已算奇跡。
碎墻之日只是它記憶的起點,它的記憶在不斷回溯,穿越漫漫的長眠,這具龍骨就像是一本活著的史書,從中可以窺探到古往今來世界的變遷,冰川、熔巖、洪積、隕星……記憶的更深處,似乎還潛藏著無數雙捉摸不透的舊神眼眸,它知道,若自己回憶到那里,就會被徹底吞噬,成為第二個蒼碧之王。
有鱗宗不知道有沒有預料過這種情況,但無論如何,鐘無時與杜切都已身死,他們也無從追問了。
林守溪取來它的紙稿,翻閱片刻,眉頭緊皺。
他猜到三花貓可能面臨了些問題,但這個問題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加嚴重。
“陪我說說話吧。”三花貓說:“我的腦袋好像有些暈哎。”
“好。”
林守溪起身,躍到了心臟附近的白骨旁,伸出手去觸摸心臟的表面,意外地感到冰涼。
慕師靖抬起些腿,以指勾去了有些礙事的尖頭小鞋,也來到了林守溪的身邊,坐在了一根巨大的骨頭上。
“你想聊什么?”慕師靖問。
“你們給我講講你們的故事吧。”三花貓說。
“我們的故事?”
林守溪與慕師靖對視了一眼,皆搖頭:“我們沒有故事。”
“誒,你們不是宿敵嗎?不是很早就認識了嗎?”
“我們雖是宿敵,但我們的仇是師門結的,而非我們自己。”林守溪說:“我與她真正相識,也不過這七天而已。”
“這樣子啊……”三花貓感到遺憾,它難得地耍起了小性子,“可我就是想聽故事呀。”
“那讓他講講他與他未婚妻的愛情故事吧。”慕師靖說。
她對于林守溪的未婚妻也頗為好奇。
“這……也沒什么好講的。”林守溪倒不避諱這個,只是不知為何,他不想在慕師靖面前說起此事。
“那她是個怎么樣的人呀?”三花貓追問。
“溫柔善良的人。”
“很聽話嗎?”
“當然。”
“我不信,你性子這么軟,肯定天天被你未婚妻欺負。”三花貓說。
“怎么可能,她對我百依百順。”林守溪堅持說,“以后你們見到她就懂了。”
三花貓將信將疑,慕師靖則全然不信。
“所以說,你們是真的沒有辦法聯姻了,對吧?”三花貓弱弱道。
“你怎么總惦記此事?”慕師靖問。
“因為這樣我就能獲得言出法隨的能力,就可以讓自己從這顆心臟里出來了呀。”三花貓說。
自從它知道了言出法隨這件事后,它的話就再也沒有奇妙地應驗過,只能將希望寄托于過去的預言了……
“這與聯不聯姻無關。”慕師靖說:“這講究的是真情實意,哪怕我們為了成全你假裝聯姻,恐怕你的能力還是不會生效吧。”
“那你們就不能真心一點么……”三花貓弱弱地說。
“你這么想離開這副身體嗎?”
比起聯姻,林守溪更關心三花貓現在的狀況。
“嗯……里面,有一點點悶。”三花貓說。
“只是悶么?”
“嗯……”
三花貓含糊其辭。
“好了好了,既然沒有故事的話,你們先下去吧,我要繼續寫書啦。”三花貓用盡量活潑的語氣說著,它的內心深處,在理智尚未被吞沒之時,終于做出了一個決定。
林守溪與慕師靖被催趕下了龍骨。
林守溪一再詢問了三花貓此刻的狀況,三花貓卻堅持說自己一點沒事,只是感覺有些累,讓他們不要擔心也不要打擾,它只想睡會兒。
自前日修煉河圖洛書起,林守溪與慕師靖也未進行過睡眠,此時夜深人靜秋風清涼,他們也感到困倦,在山石上躺了會后便有些半夢半醒了。
“若我們小時候真的被訂婚了,會怎么樣?”慕師靖閉著眼,話語如同夢囈。
“不會怎么樣。”林守溪說:“聯姻只能帶來短暫的安寧,魔門道門理念不同,這是必將引爆的東西,若我們真的訂婚,最終迎來的,也只會是一場注定的悲劇。”
“嗯。”慕師靖點了點頭。
魔道注定水火不容,他們的和諧只能用另一方的終結來換取。
“我的師兄師姐……他們還好么。”林守溪輕聲問。
“我哪里知道。”慕師靖淡淡道。
她是與林守溪一同來的,當然不知道魔門覆滅后的事。
“那你師父到底是怎么樣的人呢……”林守溪又問。
他想要回到過去的世界,他想要救出自己的師門,但如今他一點線索也沒有,這份情感只能化作虛無縹緲的擔憂。
“放心,師尊應不是嗜殺之人。”慕師靖說。
她也有些擔憂。
她與魔門的那些人素不相識,自不是為他們上心,她只是不太愿意和身邊這個少年成為死敵。
林守溪沒有再問。
他靠在巖石上,從另一個角度望向三界村,望向黑暗中高聳的神桑樹,漸漸合上了眼。
哪怕是閉目養神,他也將湛宮劍握在手中,隨時等待它閃爍光芒。
但沒有。
林守溪并不知道,時空魔神死去之后,它最后串聯的時空也崩解了,但湛宮劍上似乎仍然附著強烈的心愿,這抹心愿順著劍傳達了林守溪心中。
似夢非夢間,林守溪再次見到了小語。
一座空蕩蕩的木宅里,小語靜靜地立著,眉目間常有的明媚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符合年齡的仇恨與堅毅,她冷著的臉上傷疤未愈,稚嫩的面容也沒了笑,她不再穿那身標志性的火龍衣裳,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單調的素衣,衣裳的臂上別著一朵小黃花。
它代表了親人的離去。
小語……怎么了?
林守溪感到了陌生,他輕輕地喊她的名字,小語卻似全然沒有聽到,她只是靜靜地盯著前方,眼里是可怕的平靜。
“只有這些了嗎?”小語問。
“嗯,只尋出了這些……”另一人滿懷歉意道,“廢墟尚在清理,我們還在派人找。”
“不用了。”小語卻輕輕搖頭,目視前方,說:“有它就足夠了。”
小語與那人又說了些什么,小語靜靜聽著,木然點頭,平靜的眼眸里是深不見底的悲傷。
她跪在劍前,低著頭,一動也不動,仿佛能這樣一直跪下去。
她的身后還有不少人,大都是同齡人。
他們亦投來了許多目光,有憐惜的,有憤怒的,有譏嘲的,有幸災樂禍的……小語卻似什么也沒有感覺到,她只是輕輕將手搭在劍上。
至少劍找到了……
這是這段日子里,小語經受過的無數災難中,唯一還算幸運的事。
她想要聯系師父,她要告訴師父自己經歷了怎么樣的災難,也想告訴師父,自己活了下來,她也懂了很多過去不懂的事,她要修行,成為真正的仙人,調查這件事背后的真相,為父母……報仇雪恨。
她已經好多天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她現在唯一想要傾訴的對象只有師父。
“師父……”
木宅的人陸續散去,暮色斜斜地穿窗而入,小語跪在劍前,終于顫抖著伸出手,她想努力擠出一個微笑,表情卻牽強得哀傷。
劍的那頭沒有回應。
夕陽褪去顏色。
小語將手搭在劍上,靜靜地等啊等。
師父興許是有事吧……
她這樣想著,就坐在劍前,安靜地等待,可直到朝陽升起,她也什么都沒有等到。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
“你的師父是一個怎么樣的人?”一個白發長眉的老人手持拂塵,問她。
小語也像是長高了一些。
她被這個問題問住了,支支吾吾間只說:“師父是一個耐心、善良、溫柔……”
“我是問具體的,姓名,年齡。”老人拿著筆,記錄著什么。
小語什么也說不上來。
“你若什么都不知道,山門可沒辦法幫你找。”老人收筆嘆息。
小語回憶了好久,最終只是說:“師父住的地方好像有條渾濁的江,那里還有個村落,旁邊有龍啊蛇啊什么的……”
“沒有了?”
“沒有了。”
老人離去,留下小語失魂落魄地在原地發呆。
又不知過了多久。
老人回來了。
他真的帶來了消息。
云空山派出的人找到了濁江,找到了龍鱗鎮的蟒身蒼龍像,那里確有三界山,但根本不存在什么三界村,三界山的下方,是一片可怕的廢墟,即便是這里曾有村落房屋,恐怕也早已被摧毀了。
“是誰摧毀的?”小語這些日子想過了無數的可能,但真正要面對的時候,還是覺得無法接受。
“很可能是……龍。”老人說。
“龍……”
又是龍。
小語無力支撐,摔在地上,崩潰地哭了起來。
她明白了,她全然明白了……
摧毀師父村莊的龍一定就是那頭碧瞳龍王,在她月試的那一天,蒼碧之王蘇醒,沿途摧毀了無數的村莊,最后撞向了神墻,她有神墻和親人的保護,僥幸存活,但城外什么也沒有……
雖說無巧不成書,但哪怕命運要教會她成長,也無需這般殘忍地殺去一切,只留下她孤身一人吧……
小語抱著劍,泣不成聲。
老人沒有離去,他待少女哭過后說起了另一件事。
“據尋訪者說,他還廢墟里見到了一棵樹。”
“一棵樹……”
“嗯,那是一片污濁的土地,本不該生長任何作物,但那里長出了一棵樹。”老人說。
“樹,一棵樹……”
小語話語一滯。
她陡然想起了什么。
老人說此話只是想鼓勵她,告訴她再貧瘠在污濁的廢墟里也會有希望的種子破土而出、生根發芽。
但小語不這么想。
她立刻想到了自己月試勝利之后獲得的種子,她與楚妙一道奔逃的時候,曾不慎將裝有種子的信袋扔出,掛到了巨龍的身上。
該不會……
不,這怎么可能……
她覺得自己的猜想是荒誕的,可她的潛意識告訴她,這般荒誕的猜想很有可能是真的!
可是,可是……
龍不是已經被殺死了嗎,不是已經被神山擒住浸泡在神濁里了嗎,種子怎么會落到城外去?
難道說……
小語的后背冷汗淋淋,她再次回想起巨龍破城的場景,恍然大悟。
是啊,那樣的生物怎么可能被捕獲呢?神山這么說,也只是想安穩人心吧……
“你怎么了?”老人疑惑地問。
“無事,先生。”
小語搖搖頭,她看向了一旁被她取名為‘湛宮’的古劍,輕聲說:“我相信它一定會好好長大,等我下次去到那里的時候,想必它已然長成了……”
“參天大樹。”
少女的聲音飄然而絕。
林守溪從夢中驚醒,淚流滿面。
他的眼前,巨龍升空而起,雙翼卷起呼嘯的風聲,遠處的神桑樹在風中搖曳。
慕師靖不知何時也醒了。
她也望向了神桑樹的方向,她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輕聲呢喃:
“師尊……”
林守溪這才發現神桑樹上多了一個身影。
挽劍而立的影。
她與巨木相比是那般小,但一經看到就再無法忽視。
女子望了過來,望向的卻不是他們,而是這頭巨龍,她的眼中噴薄出的怒火與仇恨,仿佛已沉淀了數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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