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讓朕來 1033我覺得漠州更好聽(下)
沈棠一句反問讓圖德哥臊紅臉。
不是害羞也不是尷尬,而是因為羞憤。
作為戰敗一方主動提及歲貢,上趕著給人送錢送人,免不了給人一種割地求和、搖尾乞憐的既視感。饒是圖德哥有一定心理準備,當過多年質子,當下也有種被掌摑的羞辱感。奈何形勢比人強,他沒資格談自尊。
暗中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壓下羞憤情緒。
努力不卑不亢:“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吾族慕強,只愿為世間最強者驅策效力。此戰為康國所敗,愿年年納貢、歲歲稱臣。”
沈棠聞言卻是笑而不語。
她用一種玩味的眼神看著圖德哥。
視線將他臉上每一處細微表情都納入眼底,圖德哥有種自己被猛獸盯上的錯覺,好似一只在狂野奔跑,無處藏身的野兔。他太熟悉沈棠的眼神,那全是勢在必得的野心。
圖德哥心中陡然升起一絲荒誕猜測。
震驚之余又滿是郁憤。
倘若,倘若姓沈的真有這念頭,用強取豪奪來羞辱他和北漠,自己還真拒絕不得。從前的辛國甚至是庚國,也曾為了羞辱刁難北漠,開口索要各部首領的女人、女兒……
若是中意相貌就留下受用。
若不中意就當做禮物隨意賞賜臣屬。
沈棠雖是女子,但聽坊間傳聞,她似乎男女不忌。以自己出眾的相貌,確實可能被她看上,再加上自己敏感的身份——北漠實際上的掌權者——納他也確實可以羞辱北漠各部,那些被他壓制的兄弟甚至會樂見其成。圖德哥嘴唇翕動,眼神糾結,心下不甘。
沈棠絲毫沒在意圖德哥心中想啥,她只是唇角噙著不易察覺的譏嘲:“年年納貢、歲歲稱臣?那北漠準備每年敬獻多少歲貢?”
圖德哥聽到這話還以為有戲。
歲貢多為金銀牛羊和人,此前一年的歲貢標準是:金兩千兩,銀一萬兩,牛羊各一千,戰馬三百,美女兩百,酌情送質子十人。這次輸得狠,又有糧食危機,可以多點。
圖德哥特地點明除了美女,還能進獻族內身強力壯的俊俏男兒,也能比照這數字。
沈棠心中算了算數字:“這也不多啊。”
她直言不諱,說得圖德哥尷尬。
這個納貢清單相較于北漠的體量,確實不多,哪怕翻一倍也在可以承受范圍。他以為沈棠是想獅子大開口,孰料她話鋒一轉,問及北漠境內各部每年的產出。這些內容全部屬于機密,圖德哥自然不能隨意透露。他不能透露,但不代表沈棠搞不到大致數據。
總結歸納就是——
你大爺打發叫花子呢?
沈棠并未將不滿寫在臉上,而是笑瞇瞇。
“……康國雖是新立,但卻是一個很有人情味的國家,很講究禮尚往來。倘若讓北漠當康國附屬,每年納貢不就是親戚上門拜年聯絡感情?客人帶著厚禮上門拜訪,作為主人家豈能讓人兩手空空回去?孤作為一國之主,不能連這點人情世故都不懂,怎么說也要讓鴻臚寺和禮部看著安排一些回禮,你說是不是?回禮給薄了,顯得康國胃口大、吃相難看,但——回禮要是給厚了,北漠每年這點兒歲貢再一加一減,還能剩個啥?不妥,很不妥啊!”
她一副被為難住的表情。
圖德哥聽了,死死克制自己在內心咒罵她無恥下流的沖動。沈幼梨突然提一句“禮尚往來”,其實就是明示北漠的歲貢太少,不夠她“回禮”,若北漠真聽她的鬼話,在歲貢標準上再加厚,鬼知道姓沈的是真回“厚禮”,還是獅子大開口將加厚歲貢吃了?
畢竟,誰也沒規定歲貢一定有回禮!
屆時就是北漠吃啞巴虧。
圖德哥瞬息想通這層。
臉色黑得都不用老抽著色了。
奈何形勢比人強,哪怕他心里清楚姓沈的敲竹杠,他也不能直接拒絕,得罪對方反而是給她遞把柄。圖德哥正要岔開話題打哈哈,可沈棠下一句就讓他眩目驚心,她說:“孤思來想去也沒有好的法子,干脆這樣,省去中間商,北漠用不著納貢,直接納稅。”
這樣賬目算起來也清晰一些。
圖德哥猛地看向沈棠,不可置信。
他試圖找出自己產生幻聽的證據。
沈棠笑容一如既往,奸猾刁鉆又不懷好意:“孤這建議如何?你是不是樂壞了?”
圖德哥僵硬扯了扯嘴角。
干巴巴道:“沈國主莫要說笑。”
“說笑?孤像是喜歡說笑的人?匹夫尚知‘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孤貴為一國之主還能朝令夕改?北漠這個名字,孤聽著覺得不好聽,與康國各州郡不相稱。”沈棠笑意收斂得一干二凈,手掌搭著圖德哥的肩頭,微微湊近低語,“孤覺得漠州更好聽。”
圖德哥幾乎要被她眼底的野心刺痛。
沈棠再問:“你覺得如何?”
圖德哥暗中掐自己一把,吃痛著恢復神智——談判談不成就沒必要繼續虛與委蛇當孫子了,他冷笑:“沈國主莫不是在說笑?”
她這意思是想吞并北漠?
胃口這么大,也不怕被撐死?數百上千年來,多少有雄踞天下之姿的國家在這舞臺亮相,你方唱罷我登場,但從未有國家敢開口吞并北漠,因為他們很清楚,北漠有毒!
沈棠道:“孤不是幽默的人。”
滅世倒計時十二年啊。
她哪里還管得了那么多?
若是云達沒有發癲搞這一出,沈棠還真沒打算現在就吞并北漠。剛吃敗仗的北漠還有血性,自己要做的就是打斷北漠的牙齒,拔掉它們的利爪!她打算熬鷹!將北漠這只鷹熬虛弱、徹底怕了自己,再出手收服,詳情參考當年的十烏。但現在沒這么多精力。
圖德哥道:“北漠各部不會答應。”
雖說歸降康國就有了上桌玩兒的資格,待康國覆滅,北漠說不定能搶到康國正統,名正言順占據西北大陸立國,但這些都是北漠高層的想法。北漠各部中低層抗拒居多。
畢竟,北漠有天命的想法深入人心。
他們可以忍一時之辱,成為某個國家的附屬國,給人納貢稱臣,安慰自己這是權宜之計,總有一日能幽而復明,奪回本該屬于北漠的一切。但決計不能被人吞并成一體!
沈棠道:“不答應就打到答應。”
她回答干脆利落。
“不肯投降就打到投降。”在圖德哥震驚眼神中道,“既然北漠不稀罕溫情脈脈的手段,那孤也略懂一些拳腳功夫。人不答應也可以不要。北漠這塊地,孤勢在必得。”
十二年內無法完成歸一。
什么北漠,什么西北大陸……
通通都沉海吧!
誰還慣著這些沒自知之明的蠢貨!
圖德哥咬唇咬牙:“沈國主很有信心。”
“兵強馬壯,孤有信心不正常?”她現在有權有勢有兵馬,什么白日夢不能成真,“這一仗都打到這了,與其回頭重新開一局,倒不如一口氣打下去,一事不煩二主。”
圖德哥是自己的俘虜。
俘虜哪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圖德哥:“……”
他克制著情緒,回去想了一整晚還是想不通,姓沈的怎么就想要吞并北漠了?莫非以為北漠跟十烏一樣廢物?十烏的例子讓她看到了希望?圖德哥揣著疑問,輾轉反側。
傷兵營中的蘇釋依魯噴嚏連天。
不過他不敢太大聲。
公西仇這廝最煩哼哼唧唧的病患了。
蘇釋依魯剛剛就看到公西仇的武氣兵卒一個手刀下去,給傷兵做了個物理全麻。蘇釋依魯躺在病床上樂呵呵看戲,剛笑兩聲就被武氣兵卒瞪了回來。蘇釋依魯心中憋屈。
副將在他隔壁病床躺尸,武膽武者恢復本就快,再加上杏林醫士加持,清理過的傷口熱熱的、癢癢的,好似有無數螞蟻在爬。蘇釋依魯能面不改色,副將定力就差點,想要聊天轉移注意力:“將軍,此番軍功可是夠了?”
蘇釋依魯側躺著啃果子。
病床旁邊有一張小矮桌放慰問品。
這些果子都是底下人孝敬他的。
蘇釋依魯道:“哼。”
副將看著頭頂:“夠了就好。”
蘇釋依魯:“哼。”
副將嘆息連連:“將軍也該走出來了,您看剛才過來看您的褚杰,末將總覺得他在嘲笑將軍。以前您倆可是不分伯仲的,要不是褚杰有個武者之意耍賴皮,他早死了。”
不蒸饅頭爭口氣啊!
修為境界都要被褚杰甩得看不到了。
蘇釋依魯頓了一下:“哼。”
副將翻過身看他:“末將知道您不屑與褚杰將軍爭鋒,但、但是——咱們烏州兵馬過兩年要去鳳雒七衛四率輪值,回頭兄弟們被調撥去天樞衛,那多尷尬?您說是吧?”
烏州府兵跟天樞衛褚杰帳下都是有舊仇的,哪怕現在成了一家,但仇恨抹不去啊。
見了面還是要陰陽怪氣的。
副將糾結道:“被天樞衛的人壓一頭,簡直比被男人壓都惡心難受啊,您說是吧?”
蘇釋依魯:“哼。”
副將點點頭,無奈低垂著頭,嘆氣連連:“唉,將軍您這話也有道理,如今的褚杰大將軍可是康國武將之首,他的武運只會越來越盛……這拉開的差距確實不好追趕。”
蘇釋依魯:“哼。”
副將繼續巴拉巴拉。
作為話題中心的褚杰表情怪異,問道:“你就一個哼,他怎么解讀這么多內容?”
副將看著不知何時折回的褚杰猶如見鬼。
蘇釋依魯道:“這叫心有靈犀。”
副將是他的心腹。
心腹連他想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不稱職。
蘇釋依魯掀起眼皮看著去而復返的褚杰,開口就是討揍的話:“姓褚的,怎么又回來了?知道老子憋尿憋急了,特地來扶一把?”
褚杰:“……”
他來了,他又走了。
蘇釋依魯一頭霧水:“有病。”
好一會兒,他站起來踹了一腳副將。
副將:“咋了將軍?”
蘇釋依魯:“老子內急,扶一把。”
副將:“……”
蘇釋依魯也不想的,但他現在雙手都骨折了掛胸前,手腕到手掌部位還能動兩下,怎么自己如廁?都是一群大男人、糙漢子,別說幫他扶一把了,碰上極寒天氣,御寒衣物不足還有抱一起互相取暖的,裝什么羞澀?
“媽的,虧大了。”
蘇釋依魯的雙手是為了救人才斷的。
他最討厭褚杰這種愈戰愈強風格的對手,不僅愈戰愈強還天生神力,見了就想罵娘。
放了水,回來路上看到一具散發粉色熒光的粉色骷髏,眼眶中的火焰陰仄又瘆人。
旁邊還飄著一根粉色熒光骨頭。
啊,不是飄著。
這根骨頭被人拿著一搖一晃。
“共叔將軍何時回來的?”
粉色骷髏扭頭看過來,不作回答。
蘇釋依魯盯著他旁邊那個小女孩兒,小女孩兒手中拿著的骨頭瞧著像是共叔武的一根肋骨:“軍中何時有年紀這么小的孩子?”
還拿著共叔武的骨頭玩兒?
共叔武道:“族中晚輩。”
蘇釋依魯:“……”
他陷入了沉默。
共叔武跟北漠那點兒恩恩怨怨,自己也有所耳聞,小女孩兒相貌雖未張開,仍是白胖一團稚氣,但五官明顯有北漠的特征。哪個晚輩這么勇啊,居然敢跟仇家鬧出人命?
小女孩兒怯生生的。
手足無措地想藏到共叔武身后。
蘇釋依魯道:“瞧著挺機靈。”
他讓副將在身上摸了摸,摸出塊精致的骨雕物件,送給小女孩兒當見面禮。共叔武是天璇衛大將軍,跟他打好關系,日后烏州府兵去輪值也有機會內定。天樞衛?狗都不去!
湊近一看才發現小女孩兒帶著孝。
剛躺下,副將打聽消息回來了。
繪聲繪色,比手畫腳分享打聽到的八卦。
蘇釋依魯姿勢別扭地啃果子。
這則八卦還要從兩三天前說起。
共叔武連夜奔赴駝城與龔氏親眷重逢。
雙方見面,自是一番抱頭痛哭。
蘇釋依魯想起共叔武如今的模樣。
“龔氏老弱心也大,這也能哭得出來?”
真不是嚇哭的?
副將:“一開始是雞飛狗跳。”
不管共叔武是什么模樣,他好歹還活著不是?相較于生離死別,變成骷髏不算啥,將門家屬的接受能力一向很強。倒是共叔武的母親哭得幾度昏厥,不攙扶都站不起來。
我兒,我兒……
之前兩天回南天,忘了關窗戶的結果就是家里到處掛水,書架的書都蔫蔫兒的,除濕機連軸轉才好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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