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者的八百萬種逃亡法 第三章 熟悉的禮節
這實在是一個過于美麗的女人。
一身大紅衣裳如此貼合的穿在身上顯襯出修長的身段,烏黑的發髪繚繞在白皙的脖頸上,纖細的手指半遮半掩著冶艷的唇,過于精致的臉龐上現出一個帶有誘惑意味的微笑。
自女人出現的那一刻,常恩感覺自己的眼前出現了一束光。
一束清冷的光。
女人將常恩擋在身后,淡淡的不知是何種香粉的味道自常恩鼻息之間彌散。
名叫遷生的小哨眼神兒有些迷離,然后依然努力使自己保持著警惕。
“這位是?”
遷生有些局促的將目光從女人身上移開,過分的美麗總是帶有過分的壓迫感。
“是……”
常恩沉吟著,他同樣不知道這個從七尺之下的土地里挖出來的女人究竟是何人。
事情似乎已經陷入了僵局,他甚至已經開始打算要動用能力清除掉眼前這個過于警覺的衙役,此時這位名叫遷生的小哨警惕性似乎有些過高,在植入記憶坐標時或許要有些麻煩。
當然,所謂的麻煩不過是多花一點點時間。
女人不易察覺的輕輕向后退了一步,交錯之間冷颼颼的眼神兒像刀子一樣掃在常恩身上,纖細的一根手指放在唇間,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再轉身時冷冰冰的臉上再次現出那副令人心神蕩漾的模樣。
“奴家名叫紅蓮,是老爺新娶的侍妾,家中大婦去的早,這偌大一處宅子如今便只有奴家做這內宅之主啦,說起來即便家中大婦若是還在,老爺最疼愛的也是奴家呢。”
“哎呀,老爺,您看您的衣裳又臟了。”
女人伸出一根手指撣掉常恩肩頭本就不存在的灰塵。
幾乎毫不遲疑的搶過已經陷入僵局的話頭,然后不放過一絲機會做出爭寵般的姿態,然后做出一個似乎很是親昵的動作,沒有一絲一毫的生硬。
真的像一個常年困在在后宅爭風吃醋的偏房小妾。
可是只有常恩可以看出破綻。
女人站立的地方與自己始終有一步的距離,即便她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的肩膀上輕輕一點,可身體并未有跟隨伸出的手指前傾,這是潛意識中的抗拒,并不受主觀意識的控制。
對于一個剛剛從棺材中爬出來的陌生人來說,能做到這樣的反應已然難得。
于是常恩做出點頭附和的樣子,雖然不知道眼前的女人究竟是人亦或者其他東西,可現在她似乎是在幫著自己遮掩,這總是好的。
衣裳臟了?
并沒有。
常恩的衣裳并未臟,這件新換的衣裳是從這座大宅中某間不知名的屋子中翻出來的,冰藍色對襟窄袖長衫,柔滑的觸感,縝密的針腳,用料似乎是上好的絲綢,做工同樣精細。
可是女人修長的手指依然輕輕觸碰在了自己的肩部。
常恩很快明白了女人為何會有這多此一舉的舉動,一只小小的八腳蜘蛛從女人的衣袖中鉆出,而后爬上了常恩的肩頭,而后八支細長的腿腳敏捷的擺動著,蜘蛛順著常恩的肩頭爬下,而后落在鞋子上,落在兩人之間一步之遙的空地上。
而后是更多細小的密集的嘻嘻索索的聲音。
又一只蜘蛛從女人的衣袖中鉆出,而后是密密麻麻的更多的蜘蛛從女人的衣袖中、脖頸間涌出,似潮水般涌到常恩身上,再從常恩身上爬下,落在常恩腳下的空地上,匯聚成一灘小小的蛛群。
常恩挑了挑眉頭,對這樣古怪的小動作表現出了一絲詫異。
常恩很快明白了蛛群的作用。
蛛群似乎并沒有攻擊性,密密麻麻的八腳蜘蛛在兩人之間狹小的空地上涌動著絞纏著,而后一行由蜘蛛們構成的字跡清晰的從地上顯現出來。
“抱著我。”
是清晰的三個字。
這個世界使用的字跡與語言似乎與前世一樣并無不同,常恩并無困難的讀懂了這清晰簡練的三個字。
真是奇妙的溝通手段,常恩有些疑惑的看向眼前這個過分美麗的女人,而后遲疑著,對于一個小學時代曾經連拿六年“三好學生”獎狀的常恩來說,這實在是一個過分唐突的要求。
于是細小的嘻嘻索索的聲音再次傳入耳中,八腳蜘蛛們再次在腳下移動,舊的字跡消失,新的字跡出現。
“抱著我,不然我殺了你。”
這次印在地上的短句帶了濃重的威脅意味。
這實在并不是一個友好的溝通,好在常恩的性格總是這般豁達開朗,尤其是在面對生死的抉擇上總是更加豁達。
常恩瞇起眼睛從腳下淡淡的香氣繚繞在鼻息間,鮮紅的衣裳穿在身上,好似一朵盛開的紅蓮。
于是將三好學生獎狀拋在腦后,深呼吸一口,常恩決定妥協。
大大的張開雙臂,然后一個大大的擁抱,從身后將這朵紅蓮擁抱入懷中,香氣更加濃郁,溫暖的體溫令人迷醉,并不像尸體般冰冷。
奇妙的感覺。
常恩能清晰感覺到懷中女人的身體有些僵硬,即便向自己發出了這個過于唐突的命令,可女人同樣在潛意識里抗拒著這樣的接觸。
然后再一次細小的嘻嘻索索的聲音再次傳入耳中,腳下的八腳蜘蛛們再次移動,舊的字跡再次消失,新的字跡再次出現。
“吻我。”
這次是一個更加過分更加唐突的要求。
常恩繼續遲疑著,三好學生獎狀再次在腦海中浮現,他并不喜歡這樣太過激進的進展。
“吻我,不然我殺了你。”
八腳蜘蛛們再次移動,排列出新的字跡,女人又用上了并不友好的詞匯。
常恩抱著女人遲疑著,于是女人用更加冰冷的眼神掃向常恩。
常恩曾經見過這樣冰冷的眼神兒,那是在前世昆侖山脈中,一次絕密級任務,華夏特事局的精英們在面對數名越境的A級覺醒者們也曾露出這樣的眼神,這是無可掩飾的殺意。
常恩相信,如果再有半分猶豫,這個從棺材中爬出來的女人將會毫不遲疑的將自己殺人滅口。
好在常恩總是這樣豁達,在生死之間從不喜歡計較各人得失。
吻就吻!
于是第二次深呼吸,雙手更加用力的抱住了懷中女人的身軀,狠狠低下頭,吻在女人白皙的脖頸上。
嘴唇纏綿在女人的脖頸上,奇異的幽香散發入鼻息,三好學生獎狀再次從腦海中消失。
“老爺,你總是這樣,還有官差老爺在呢……”
紅蓮掩嘴笑著,一副欲語還休的嬌羞模樣,于是常恩很是入戲的抬起頭來,露出了一副荒誕而又急色的模樣。
“這宅子?”
終于無法再忍受兩人過于荒誕的模樣,名叫遷生的小哨果斷打斷了兩人的纏綿,繼續問道,只是此時的語氣中已經沒有了太多的警惕。
這樣荒誕的男男女女,似乎并沒有太過可疑之處。
“實不相瞞大人,我與夫君本是竹城人氏,我家夫君也是苦命人,自幼便沒了父母雙親,全靠著這青石城中一位叔父接濟,叔父膝下并無子嗣,年前夫君接到叔父書信,言說在這青石城中為夫君謀了一分差事,令他來此相聚,哪知道我們來此之后他們叔侄二人已然陰陽相隔,夫君便繼承下這間宅院,也算在這青石城中有了落腳之地……”
冶艷的笑容從臉上消失,換上了一副凄凄艾艾的模樣,甚至有一顆晶瑩的淚珠從眼中滴落出來,順著臉頰滑落在脖頸上。
常恩有些吃驚這個從棺材里爬出來的女人的演技竟然如此通透,上一次看到這樣通透的演技還是在那個世界,在一個名叫吃面條的小品中,小品中的演員對著一個空碗大快朵頤,似乎面條本就在碗中一樣。
而女人同樣在講著一件本就沒有的事情,可偏偏又這般真實。
“大人,想必那件事您定是知道的……”
現在,女人表現出一副諱深莫測的模樣。
當然知道,年前的那件事,青石城中怕是早已無人不知。
此宅的主人,曾是青石城中的首富,在一個仲夏的夜晚突然暴斃身亡,家中宅眷自此作鳥獸散,此案曾由本地轉交到探事衙門,將軍派了得力人手來此地探查卻并無異樣,于是此案在幾番波折之后便不了了之。
似乎記起來,那位死去的主人也姓常,這樣便又吻合了女人的說辭。
更何況如此美麗的女人,總不會張嘴便是謊言。
小哨遷生如此想著,緊繃的神經終于松懈下來,看起來似乎并沒有異樣,在此耽擱的時間著實有些久了,身邊的更夫已經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于是遷生準備告辭離開。
“唔,對了,敢問大人從何處任職?”
可女人似乎談興未減,眨了眨動人的眸子問道。
“在下探事衙門小哨遷生。”
美麗女人的問題總要回答,于是遷生再次通報了自己的身份,于是眼前這個過于漂亮的女人露出了一副驚喜的模樣。
常恩清晰感受到身邊女人的變化。
身體依然緊緊繃著,絲毫沒有驚喜的下意識反應,只是臉上的現出驚喜的表情。
又是一次刻意的表演,將對話延伸到自己想要觸達的地方。
“我家夫君也是得了探事衙門的差事,是將軍府中的錄事參軍一職,前日便得了衙門將軍的調令,后日便可上任,您瞧,這是將軍手令。”
于是一道令牌從女人衣袖中拿出,而后遞到眼前的小哨遷生手中。
名叫遷生的小哨接過令牌很快變了臉色,從方才的倨傲到此時的卑微,變化僅在一息之間。
“原來是參軍大人,小人有眼無珠,莽撞了貴府,唐突實在唐突。”
遷生說著唐突,臉上滿是惶恐,雙手托著令牌高高舉起遞還到女人手中,而后畢恭畢敬的向后退了兩步,倒頭跪伏在門口。
參軍?
是什么古怪的職位,從來沒有聽說過。
“還請參軍大人早早歇息,待明日小的再來貴府賠罪。”
似乎并不是一般的職位。
遷生恭恭敬敬的跪著,急急忙忙的說著,冒著冷汗的額頭緊緊貼在冰冷的石階上,滴溜溜的眼睛再也不敢看向臺階之上的這對年輕男女。
“那便不送了。”
“老吳,送客。”
“春桃兒,送老爺回房休息。”
頭頂上傳來女人冷冰冰的聲音,近乎是在一息之間,婉轉嬌媚的女人下了不留情面的逐客令。
常恩若有所思的品位著,方才這位頗有威勢的官差老爺如今像螻蟻一般趴在了自己腳下。
似乎自己并不像一個被追殺的逃犯。
參軍?
似乎自己還有一個頗為拿的出手的官身。
探事衙門?
這已經今晚第幾次聽到這個古怪的官府名稱,可看到遷生自報出探事衙門出身時那般沾沾自喜的模樣,似乎這并不是一般的府衙。
一連串的疑惑塞進了常恩的腦海中。
以及……
老吳?
哪里來的老吳?
春桃兒?
哪里來的春桃兒?
自己在這處荒宅中藏匿了七日,除了不請自來的幾名飛賊再也未見有他人。
可是身后確實有傳來腳步聲。
一名佝僂著腰身的老奴與一個年輕伶俐的丫鬟出現在常恩身邊,門口的光很暗,常恩并未看清兩人的模樣,于是只得含糊著。
“老爺,早些歇息啦。”
名叫春桃的丫鬟低頭攙著常恩的手臂將他引入宅內,聲音軟糯糯的。
“老東西替老爺關門啦。”
老奴蹣跚著衰老的軀體走到門口,將朱紅色的大門緩緩關閉,常恩再次回身透過逐漸合攏的門縫看向府門外,那位叫遷生的小哨依然跪在冰冷的臺階上,只是方才緊緊低浮的頭已經抬起,惶恐的神色在府門即將關閉的一瞬間褪去,一道冷冰冰的眼神兒死死盯在了常恩的衣衫下擺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常恩竟然有些恐懼遷生的眼神兒,那道犀利的目光讓他生出一種被看透了底牌的糟糕感覺。
于是常恩匆匆退入門后,然后咔嚓一聲響動,兩扇厚厚的大門嚴絲合縫的閉合,厚厚的門栓插入門內。
現在,只剩下
“常恩,從現在開始,我們便是你的家人。”
門房前冷清清的,女人更加冷清的聲音從常恩身后傳來,于是常恩停下腳步,疑惑的看向身后這位名叫紅蓮的女人。
“你們是?”
常恩摸著鼻尖打量著女人。
“她是春桃,今年十八歲,竹城人氏,本是此宅前任主人最喜歡的丫鬟,如今是你的通房丫鬟。”
女人冷冰冰的說著,這是一種近乎不帶一絲感情的描述,這樣的語氣讓常恩感覺女人是在念一張家用電器的說明書。
通房丫鬟。
呵,真是一個讓人想入翩翩的稱呼。
于是常恩饒有興趣的低頭的審視著自己的通房丫鬟,然后丫鬟抬起頭來,然后四目相對,并沒有眉目傳情。
那是一雙空洞洞的眼睛,黑乎乎的眼眶中空蕩蕩的,不見了一雙眼珠。
“老爺,我的眼睛在哪里?我什么都看不見啦……”
名叫春桃兒的丫鬟四下亂摸著,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眼珠就在她腳下。
于是常恩俯下身,撿起春桃兒腳下一雙眼珠,近乎粗暴的塞回到春桃的眼眶中。
“他是門房老吳,今年六十一歲,本地人氏,一輩子都是這所宅子里的門房,未娶妻,未生子,一輩子只是門房,除了與后廚的李廚娘有些不清不楚的糾葛。”
依然是冷冰冰的語氣,女人繼續念著老吳的“說明書”,可好在這次的說明書內容里夾雜了一絲花邊兒。
“老爺,老吳看門你盡管放心啦。”
空蕩蕩的門房里傳來老吳的聲音,可是聲音似乎有些縹緲,似是懸在頭頂上,于是常恩抬起頭來,看到掛在門房房梁上的老吳,厚厚的白綾纏繞在脖子上,長長的舌頭從嘴里伸出來。
放心,當然放心,這樣奇怪的造型似乎比門神還要受用。
常恩有些頭痛的揉了揉人中,他清楚的知道眼前過分離譜的一切并非夢境。
“我是你的侍妾,名叫紅蓮。”
“我在此地已等你七天,我們終于見面了。”
“你好,常恩老師。”
而后,女人伸出胳膊,白皙的右手從衣袖中伸出,四指并攏,大拇指微微上揚,懸浮在兩人之間,等待著常恩的回應。
常恩在一瞬間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女人的動作,這是一個令常恩無比熟悉的動作,在此時此刻看來卻又如此突兀。
因為這是常恩曾經生活過的那個世界里最普遍的一種交往禮儀,如今卻如此突兀的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握手。
術者的八百萬種逃亡法 第三章 熟悉的禮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