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明 第一百一十五章其所謀,究竟有多大?
從破襄城到現在,已經又過了一個多月。
闖曹賊軍就駐扎在郟縣與郾城之間,稍作休整,他們一面操練人馬,一面派人往太康、柘城一帶,尋找另一股大賊袁時中,欲圖招降小袁營,合攻商丘。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闖曹賊軍在河南地界上,就接連殺死兩個大明三邊總督傅宗龍、汪喬年,一個總兵官猛如虎,一個親王便是唐王朱聿鏼。
闖王在河南聲勢日隆,周邊大小賊寇無不聞風而動,紛紛前來投奔闖軍,使得闖王李自成的聲勢如日東升,更加恒赫。
“袁時中……”
永寧伯張誠雙目緊縮,卻又精光四射:“你說李自成想要招降袁時中?”
“是。懷慶府陳爺那邊傳來的消息,該不會有錯。”
對于袁時中這個人,張誠還是有一點印象的,在他的記憶里明末眾賊只有高迎祥、李自成、曹操、張獻忠等人印象頗深。
連革左五營都是哪五營,他都記不得了,但這位袁時中卻十分地印象深刻,在他心里的位置,大概和江南的海賊鄭芝龍、義賊許都一般位置。
袁時中,北直隸大名府滑縣人,他少時也曾讀過書,心存忠義,也頗識韜略。
崇禎十三年時,正趕上山東、河南、河北等地大旱,又飛蝗蔽日,至冬大饑,袁時中趁機聚饑民數萬,殺官起事。
當年十一月,便率眾萬余攻打開州,殺州同知郗之。
次年,他又伙同劉玉尺、朱成矩等進入開封、商丘地界,活躍于豫東南、皖北一帶地方,所部賊兵號稱小袁營。
崇禎十五年時候,因被明軍追打得利害,便選擇了與李自成合營一處,其所部賊兵更作為攻打開封的前鋒部隊。
可不久之后,又因受不了李自成的約束,突然率兵拔營出走,欲圖歸順大明朝廷,此后一直徘徊于歸、亳州之間,左右搖擺不定,終為李自成所忌。
崇禎十六年四月間,稱雄一時的袁時中在河南杞縣,為李自成的侄子李過所殺,其小袁營兵馬也為李自成所吞并,大多合入李過麾下。
不過,歷史上對于袁時中的另一段記載,卻使得張誠對他另眼相看。
據崇禎十六年清軍入塞之際,大明官方文檔記載“河南土寇小袁營數萬屯河上,擄獲山積,清人游騎近營壘,賊夜入清兵營,連綿貫馬羈,縱火焚其炮,人馬驚起相牽絆,奔踶相殺傷,乃移營他徙。河南將吏招諸盜擊敵,以上功幕府,笑曰:‘與其官而制于吏。孰若盜之無憂也,焉用首功為?’”
這一段記載便是講述的小袁營事跡,崇禎十六年二月初八日兵部行《御前發下御史吳履中題》中也有“審得難民劉海口供……達子復上海州,于正月初二日破城,隨有兵馬來與韃子打戰,先用炮打,后用箭射,又用刀砍,一番退了,一番又上,殺得韃子避進城內。
又將韃子賬房燒了,駱駝傷了,掘坑鞏固。大呼難民俱來壕里。……其兵帶半青半紅帽,口說‘你們百姓被擄來,家里父母想望,各賞錢五十文,快回去’。海問賞錢之兵是哪里的?俱說是小袁銀。”
這里的小袁銀就是小袁營之誤,敢于迎面與清軍作戰,且還發放錢糧救助難民,此等義舉,怕也只有小袁營做得出來了。
而在《豫變紀略》第四卷也有記載“開州賊袁時中,由考成渡河而南,往來梁宋之間,不殺人,不掠婦女,亦群盜中之一奇也。”
上面這些歷史記載的內容,其實張誠也不盡知,但崇禎十六年殺過韃子這個事兒,他卻是記得格外真切,也因此對袁時中這股賊寇格外感到親切。
雖然歷史記載也未必就真實,但這并不影響他對袁時中和小袁營的好感,所以才一再叮囑豫北的陳忠和劉金海,密切關注小袁營的動向。
“陳忠那邊與袁時中可曾聯絡上?”
“回伯爺,陳爺傳話說袁時中有受撫之意,只是他要先見過伯爺,才能決斷。”
“嗯。還是對咱信不過啊!”
張誠轉過頭看了看孫時相等人,又道:“敦初,待李際遇到昌平后,你便與他先行開拔,進兵豫北。設法聯絡上袁時中,際遇也曾為寇,或可與之方便說話。”
“若能將其拉入我方陣營,本伯許他總兵之位,可揀選五營銳士,仍歸他袁時中統領,余者不論青壯老幼,盡皆安置于豫北、山西、宣府等處,分給田地農具,使之安心耕種。”
“喏,元景謹遵帥令!”
張誠點了點頭,又朝牛勝問道:“畿南各府縣囤糧,你做得如何?”
“一切皆遵伯爺吩咐,京師往南,沿官道涿州、雄縣、清遠、真定、高邑、束鹿、衡水、故城,再到山東臨清、高唐等地,都開設糧店,囤糧備用。尤其是畿南三府同豫北三府下各州縣,囤糧更多,以為伯爺援剿流賊之用。”
“嗯。虎牙寨、狼窩破兩地青壯,操練得如何啦?”
“沙世光的虎牙寨,現有丁口近萬,大多是周邊村寨饑民前往投奔,內里選出一千八百青壯,日夜操練,雖甲械不足,然戰力還是有的。若有事,拉出千人來,不是問題。”
“狼窩破的情況還要好些,丁口過一萬五千,控制著周邊數個寨子,若伯爺召喚,能出戰的青壯可達千五百人,其中有騎兵五百。”
“嗯。”
今天的軍議,讓孫時相很是驚訝,他未曾想到永寧伯的勢力,竟已然龐大如斯?
前有各部堂中的郎官登門拜訪,在永寧伯跟前,他們個個皆噤若寒蟬,嚴守下屬一般的禮節,將張誠視為自己的頂頭上司,衣食父母。
而后,更是讓他見識到永寧伯身后更可怖的力量,京畿遍地都有永寧伯的商號和鏢隊,更在各處州縣開糧莊囤糧谷,且還在暗中培植數股上千人馬的山匪群盜勢力。
其藏,究竟多深?
其所謀者,究竟又有多大?
孫時相在心中暗自揣度,雖然早先便已判斷,張誠將來必定會位極人臣,只不過在他的心中,到底是忠,還是奸,一時仍難下判斷。
在孫時相心中,大明朝廷、當今皇上、關外建奴、關內流寇,再加上永寧伯張誠,正好是當今天下的五方勢力。
現下里看來,崇禎貴為當今大明皇帝,似乎是高高在上,其威儀不可侵犯,然卻處處受到朝臣和禮法的掣肘,再加其性格上的缺陷,十余年來非但碌碌無為,更可說是昏招頻出。
而朝廷上的煌煌諸公代表著天下士紳一派,他們中雖也分成若干小的派別,但在整體利益的前提下,仍能緊緊抱在一起與當今皇上抗衡,他們是既得利益者集體,相當于當今世上的守舊派。
在此前,孫時相一直認為流寇是一股破壞力量,并不具備建設的能力,他們的出現或許會對各地守舊派官紳勢力造成一定打擊和破壞,但終究將成為歷史塵埃,就如唐末之黃巢一般。
孫時相原本就建奴頗為關注,這或許與他身處宣府,又承襲家學對山川地利頗有研究的原因,尤其是在老奴病亡,新奴酋黃臺吉登位之后,建奴那邊的諸般變化,更引起了他的無比憂愁。
黃臺吉接掌汗位之初,北有蒙古林丹汗,南有朝鮮王國,中間還要與大明邊軍作戰,其形勢并不算很樂觀,且還略顯有些艱難。
可黃臺吉勵精圖治,一改老奴時期對待漢人的殺戮政策,他對內大力提拔漢人做官,籠絡民心,對外則先后消滅林丹汗,統一蒙古各部于自己麾下,又征服朝鮮王國,使其成為自己的糧倉。
成功斬掉大明的兩條臂膀后,黃臺吉的野心才真正暴露出來,他改元稱帝,建國號大清,預示著其要與大明一爭天下的雄心。
眼看大明朝廷昏聵,內憂外患交困之下,猶如日落西山的垂暮老者一般,一日不如一日,隱隱有亡國之態,建奴屢屢入寇京畿內地,竟無力抵擋。
永寧伯張誠卻恰在此時出現在孫時相的眼中,他就如夜幕里的流星一樣閃亮,擁強軍銳士數萬,內剿流寇,外御建奴,且治理地方亦能頗有建樹。
張誠的降臨,讓處于迷茫中的孫時相,仿佛一瞬間看到了新的希望!
正是因為如此,他才主動尋到參將劉廣武,向他表達欲為張誠效力的意思,然而如今卻也對自己的這一決定產生了懷疑。
他不知道,自己的這個決定是否正確,在未來會為自己的家族帶來怎樣的改變?
四月初九日,晚上,月亮才剛剛升上皇極殿的琉璃觚棱。
崇禎皇帝感到一陣心煩意亂,他六神無主地勉強耐下心來看了一陣文書,忽然長噓一口悶氣,走出了乾清宮,在丹墀上徘徊不定。
初夏的夜里仍是十分涼爽,使他發脹的太陽穴有了一點清爽之感,隨即又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涼氣,徐徐將胸中沉郁已久的悶氣呼出。
暗數著玄武門上傳來的云板聲響,又聽見從東一長街傳來的更聲,不由更覺焦急,他在心中暗自問道:“陳新甲還未進宮?都已是二更天啦!”
恰在此時,一個小太監輕輕走來,躬身說道:“啟奏皇爺,陳新甲在文華殿恭候召見。”
“啊……輦來!”
原本在今天上午,陳新甲就已經被崇禎皇帝在乾清宮召見過一次,詢問他關于中原流賊與關外建奴的應對方略。
陳新甲雖然也算精明強干,然無奈大明這十多年來一直陷入在內外兩條戰線的困境之下,錢糧枯竭,更兼兵力不足,將不用命,士無斗志,軍紀敗壞等種種。
如今,要想挽救大明危局已實無良策,所以在上午的召見時雖也密議良久,仍是毫無結果可言。
崇禎皇帝本來就性情急躁,越是苦無救急良策以對之際,他就越發焦急,乃至坐立不安,也更容易在此時爆發出他的壞脾氣來。
直嚇得在乾清宮里當值伺候的太監、宮女們,個個都是噤若寒蟬,提心吊膽的連個大氣兒都不敢喘一下。
今日,晚膳剛過,崇禎皇帝便得到河南那邊奏報,說新任三邊總督汪喬年殞命闖賊之手,襄城得而復失,豫省已無兵馬可阻擋闖賊大軍的消息。
雖然崇禎皇帝本人也不認為,汪喬年之流,會比傅宗龍厲害,也沒指望他能夠平定豫省流賊,但總該給流賊以制約,使之不能放開手腳攻打開封吧?
怎想到,他才入豫省,便即兵敗身死!
所以,河南巡撫高名衡的密奏給他很大震動,幾乎使他因遼東大勝奴賊帶來對國事之希望,險些因此而全部澆滅……
高名衡在密奏中提到這樣一句:“……前有南陽覆滅,總兵虎大威殉國,唐藩蒙難。今陜督喬年身死襄城,豫省已無可戰之兵,開封危急,周王危急。
望朝廷速派得力戰將,赴援豫省,臣啟陛下,急催宣府永寧伯之勇毅軍,速速進兵,以解開封之危,救周王無慮……”
崇禎皇帝雖然對外藩各親王并無多大情感,但開封周王卻有些不同。
闖賊大軍兩度圍攻開封,皆未能攻破,雖賴地方文武守土有功,但周王朱恭枵之所為,對于開封固守亦有不滅之功,更不能有失。
況河南乃中原腹地,亦是四沖之要地,若徹底陷于賊手,其西可占陜西,東則侵山東,阻絕運河之南北交通,如此就斷了大明京畿的血脈輸送啊!
今晚,他因河南流賊之患,又聯想到了與建奴“和議”一事,這才急惶惶的命太監傳諭兵部尚書陳新甲趕快入宮,在文華殿等候召對。
關于同建奴秘密和議,連崇禎皇帝本人都認為是目前唯一的救急之策,趁著錦州大戰之利,他正密諭陳新甲在暗中火速進行,愈快愈好。
“陳新甲畢竟實干之才,與那些滿嘴仁義道德的臣工不同。這滿朝文武,或只他一人明白朕的苦衷,肯替朕目前的困境著想啊!”(本章完)
織明 第一百一十五章其所謀,究竟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