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明 第二百三十一章圣上見責,將如之何?
雖說現下親眼所見,這一股闖賊確與別的賊寇不同,可在他們這些鄉老畢竟是生在大明,成長在大明,對于大明還是有一些感情的。
他們眼中只看到了大明的強大,并不相信如闖王這些賊寇能夠成就大事,更不相信他們的真命天子說法,也沒有看到闖王有取代大明皇帝的趨勢。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這些鄉老也是知曉,他們自然不可能將真心話在此時說出來。
不過人心各異,也有幾人此刻看到賊將李過,待自己等人十分的客氣,且其部下賊兵也軍紀嚴明。
現在又聽了李過的一番話,雖然也不敢完全就信以為真,但在內心中卻也起了很大波瀾,隱隱覺得這大明似乎真的要變天啦。
還有些日子過得不是很順的人,更是巴不得如此,方能早日得見清平世界,自己或許可就此翻身也很難說。
然李過見到眾人一副唯唯諾諾之態,也不愿與他們過多糾纏,隨即便當眾宣布:我麾下將士們但有騷擾百姓的,許大家隨時來告,決按軍律治罪,該殺的殺,該罰的罰,定決不輕饒。
李過說完這些話后,又把中軍叫了過來,吩咐他連夜就放些糧谷,賑濟附近的饑民。
各位鄉老聞聽后,急忙再次跪下磕頭不已,又說了許多感恩不忘的話語,有的還滾出幾滴眼淚,有的已泣不成聲。
其實,河南四戰之地,此前也有過許多官軍或賊兵過境,他們無一例外的搶劫、奸淫,甚至殺戮諸事。
就這些事上來看,無論官軍,還是賊兵,已無好壞之分,只不過相比之下,似乎賊兵還算略好一些,他們大多只求錢糧,幾乎不傷及無辜人命。
可官軍卻不一樣,他們是錢財糧谷全搶個精光,就連這些貧苦百姓的腦袋,也常常被他們借去充為賊首,拿來邀功。
可今天來的這支號稱李闖王人馬,不僅軍紀嚴明,更為難得的是還要當夜給鄉民們放賑,這完全出乎鄉老們的意料之外。
他們這些鄉老雖然是地方上的話事人,平素里在各自村莊都很受尊重,然他們本身也在受苦受罪,貧窮老百姓的苦難,他們也都是深深明白。
射橋屬汝陽府管轄,位于上蔡往新蔡大道的中間處,因聽聞官軍、賊兵紛至迭來,此間腿腳靈便,心思活泛的年輕人大多逃往別處躲避兵禍,所剩下的也大多是些老弱病殘。
真不曉得,待到了明年的春天,這里究竟還能剩下多少人,又有多少人不被餓死,誰也說不準!
今晚,他們十分意外地收到賊兵的賑濟,雖然這也不是長久的救命辦法,但畢竟是多年來都很少有過的事,也正是他們眼下的救命糧谷,這就不由他們不掉下一滴滴眼淚。
等幾位鄉老們都告退出去以后,“一只虎”李過又囑咐中軍,一定要盡量多撥出一些糧谷,使附近的鄉民們都能感受到闖王的恩德。
中軍在一旁勸說道:“虎爺,俺們這會輕騎前來,糧谷本就攜帶的不多,勉強也就夠吃個兩三天時光。
今夜若是再放賑給這里的鄉民,那以后,俺們糧谷萬一接濟不上,可如何是好?”
李過似乎心中很有把握,他笑著對中軍說道:“三天以內,自有分曉。何況,我們大軍明天就會趕到射橋,他們帶的糧谷足夠我大軍食用。
你此刻只管按我的吩咐去辦,闖王的名聲還要靠著這些鄉老,在豫南傳頌開來呢!”
中軍退出去以后,李過又率領著少數親兵出去巡夜。
“一只虎”李過為了避免過度驚擾射橋的民眾,壞了闖王的名聲,他連自己的中軍都設在射橋寨外的一處破廟里。
而在射橋寨內的許多空房子里,只是駐扎了一些兵馬,以便控制寨內的局面,同時也逼迫寨中的富戶捐糧助軍,只是為了不使闖王名聲受損,逼迫的并不急切。
畢竟,此番前來的目的并不在此,他也不愿節外生枝。
李過在射橋寨的內外走了好幾個地方,只見街道上十分的冷清,根本就沒有閑人走動,幾處重要路口也都有自家步哨在把守。
偶然發現射橋寨外有幾處零星的火頭冒出,他立即將派親兵前去傳令熄滅,并將那邊負責的小頭目叫來狠狠斥責了一頓。
射橋這邊有三條路,分別通向上蔡、新蔡和項城。
李過特別囑咐把守路口的弟兄:“要是有別處的人過來射橋,就不許他再離開;但凡是射橋的老百姓,不管大人小孩,一律也都不許再出去,以免泄露了大軍的機密。”
巡過夜后,李過便奔射橋寨的西北方行去,這里是“曹營”大將楊承祖的駐地。
楊承祖營中的士兵見是李過親自前來,不敢怠慢,急忙的就要轉身跑進去通報,卻被李過擺手示意攔阻,要他們不必稟報,隨即便緩步直接走向楊承祖的軍帳。
此刻,楊承祖正在同他部下一群頭目飲酒作樂,忽然看見李過走了進來,頓覺有些不好意思,他趕快起身讓坐。
李過卻是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他笑著與眾人拱手示意,又讓大家都不要起身,該飲酒的還是飲酒,言說他只是出來到處看看罷了,別無他意。
其實也是如此,別看現在闖王李自成和曹操羅汝才已然合營一處,但也只是兩方人馬共同作戰,內里仍舊是分作兩派,闖營還是闖營,而曹營也還是曹營,互不相擾。
楊承祖起身后,說道:“喲,補之大哥,你連日趕路,又要操勞軍務,很是辛苦,這駐下以后,不早點歇息,咋又出來查夜哩?”
李過笑著說道:“我也是習慣了,每到一處地方駐軍,我要是不查夜,這心里便總是放心不下。你們也不要介外,大家繼續飲酒吧,我也是看一看就走。”
他雖是如此說話,可楊承祖又怎能容他就走,忙拉著李過說道:“補之大哥既然來都來啦,也請喝一杯熱酒,解解乏累再走不遲。”
見楊承祖如此熱情挽留,李過就算想走,可又覺得如此一走,難免不會使楊承祖他們心中留下疙瘩,便釋然一笑就坐了下去。
眾人看李過同意留下,便紛紛起身向他敬酒,他卻只是喝了一杯,便堅決不肯再喝,眾人無奈,然亦知他心系軍務,卻也只得作罷。
李過又坐了一陣,陪著眾人各說了幾句閑話,便起身告辭,臨走時他還囑咐大家,行軍在外,不宜多飲,要早點歇息,說不定明天就要打仗的。
楊承祖自然是喏喏的答應著,他帶著一眾頭目親送李過出到帳外,直看著他漸漸遠去。
回到自己的軍帳內,楊承祖一臉苦笑的望了望大家,示意眾人不要多飲了。
有一個平日就很與他親近的頭目,便探身出來說道:“如今,咱曹帥跟著闖營合伙,卻又多出來一個婆婆。”
楊承祖在心中也是暗暗嘆息了一聲,他搖了搖頭,阻止那頭目再說下去,這才對眾人說道:“當日,我們曹帥要來河南投奔闖王,大家也都覺得這不是個辦法。
可咱曹帥就是不聽,我等又能如何?
如今,既已受制于人,咱也只能暫且隱忍,權當吃了這后悔藥啦,除此還能有啥法子呢!”
眾人也是無言,一陣抱怨后,都覺再飲也是無趣,便各自散去。
李過離了楊承祖那邊后,又在射橋各處轉了一番,尤其是幾處通往外界的路口,他最為關切。
約莫三更前后,李過也覺乏累,他懶得解衣,便合身臥下在床榻上,剛剛才見睡著,忽然一陣腳步聲將他驚醒。
卻是中軍來報,言說細作回報,已探知官軍明日就要渡過汝水,往北而來,更是揚言要滅流賊,救汝寧。
李過聞報后,略沉思一陣,便開口說道:“大概不是汝水,而是洪水吧?”
中軍聽了李過的話,也沉思片刻,才說道:“是洪水,一定是洪水,不會是汝河,細作或許也是急切,一時沒有搞清楚,匆忙中就說成是汝水了。”
李過點首道:“我明白了,官軍的用意,現在已經很清楚。”
他這時已是睡意全無,便也不再就寢,連忙派出一名騎兵小校帶上幾個騎兵,將最新的軍情和他的作戰打算,連夜馳報闖王。
另外,李過又連夜派出塘馬,催促后面的大軍趁夜急行,定要盡速趕上前來,好準備明日的那一場大戰。
等到他把這些事情都處理完畢,已經聽到了頭遍的雞叫聲,然此時離天色大亮還早,他也無事可做,便和衣躺在床上,矇眬著迷糊睡去。
大明陜西、三邊總督傅宗龍與保定總督楊文岳,昨天就已經在新蔡縣境內會師。
但新蔡縣城中的士紳們共議之后,卻是緊閉城門,說什么也不讓官軍入城,所以,他們無奈之下就只好在城南的岳城鎮暫時駐下。
他們二人的老營都留駐岳城鎮內,而雙方的大軍卻分散在汝水南岸的諸多村落間駐扎,另外,又派出一員游擊領著部分人馬,來到城下向新蔡知縣索取大軍所需的糧草供應。
新蔡知縣站在城頭上大聲喊著:“請將軍,回稟兩位總督大人,新蔡縣連遭天災兵禍,現城中也是十分困難,自救尚且不暇,實在沒有多余糧草供應大軍之需,萬懇見諒啊!”
城下的游擊怎能就此答應,只見他厲聲喝道:“兩位總督大人都持有皇上御賜的尚方寶劍,你這小小新蔡知縣,竟也膽敢違抗總督均命,就不怕兩位總督請出尚方寶劍,先斬后奏嗎?”
新蔡知縣聽這話后,也不敢再過分抗辯,只是回道:“且容我再同地方上的士紳鄉宦商量一下,請將軍回報兩位總督,本官定會盡力而為,定會盡力而為。”
他說畢便起身下城回衙,從此竟再不露面。
卻說這邊,傅宗龍與楊文岳二人在會師之前,就已通過信使往還,基本確定會師后的方略,那便是以穩重為上策。
可叫他二人無奈的是,連日來崇禎皇帝的催戰詔書卻日甚一日,就在昨天他們還分別接到皇上的手詔,限他們二人刻期剿滅闖逆李自成。
崇禎皇帝心憂國事,對內是流賊禍亂河南、湖廣之事,而對外便是與韃虜的錦州之戰。
但他卻從不細思解決的辦法,而只知一味的催戰,從不問及難處,也不管后果,這使得統軍在外作戰的疆臣總督們都是亞歷山大,個個一副手足無措之感。
他們都很清楚,當今皇上對于目前錦州與中原的戰局并不十分的清楚,對當前的作戰形勢更是茫然無知,只是在宮中隨便一想,又或是被那幫子無能文臣一忽悠,便即寫下手詔,令兵部頻頻催戰。
就如此刻的傅宗龍與楊文岳二人,他們如果遵旨進兵,實在是沒有把握戰勝“闖賊”,可如果不遵旨進兵,又要因此而獲罪,實是進退兩難之境。
將人馬安頓后,傅宗龍便請楊文岳來到他的中軍帳內,密商應對之策。
然而,他們商量來商量去,仍然未得善策,無奈之下只得按照他們原定的方略行事,暫不輕易與闖賊接戰,不往汝寧,而北走項城,以避賊之鋒芒。
其實他們是害怕官軍一到汝寧,便會被闖逆李自成的賊軍包圍起來,那時賊軍兵多勢眾,而己方非但兵力不足,更是糧草不濟,豈不全軍盡沒?
雖然,督師丁啟睿與平賊將軍左良玉的大軍,此刻就在信陽和光山一帶,但他們也懼闖賊勢大,這才向南進兵,避開闖賊,而去專打獻賊。
如今,又怎能指望他們再北上前來救援自己呢?
所以,傅宗龍與楊文岳才最終商定,還是先領大軍北上,趨項城、陳州方向進兵,而對此決策,傅宗龍的心里其實并不感到十分滿意,但他也無可奈何。
近兩年以來,傅宗龍一直在獄中度過。
如今,他明知局勢不妙,但一想既然當今皇上把他釋放出獄,又提拔他當了三邊總督,不管自己是死是活,也該盡心盡力,以報皇恩浩蕩。
現在方略定下,他不由嘆了口氣,說道:“楊大人,賊在西北,我反向東北,似此豈非難脫避賊之嫌?
倘若圣上見責,將如之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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