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磨石為玉 第六十六集 宦海無涯苦做舟
面圣是個什么滋味?天下第一人看何處都是他的基業,草木書院也是如此。所以李修很是憋屈的跟在隊伍的最后面,聽著圣上對這所書院的各種指摘。
工匠們都被聚到了房子里不許出來,天子仰著頭去看兩邊懸崖上的高樓。
“標新立異,靡費幾何啊?”
天子問話從不回頭,人群最尾的李修只能是聚精會神的聽著,生怕落了一句聽不清。
“回圣上,正是因為沒錢,才建在了懸崖之上。看著是靡費工料,實則沒花多少。”
“可有賬目?”
李修想說有,卻開口說成了自己沒有,省的讓這位沒自己個高的天子又生懷疑。
“回圣上,一應事體都是由大工匠與院首商議決斷。學生只是安心讀書。”
天子顯然不信:“你會安心讀書?”
李修回復:“若不是一心向學,學生又怎會萬里迢迢來到中原,一等就是兩年。”
天子嗤笑一聲:“等了兩年,就搬倒了一座國公府,你不虧。”
李修低頭認錯:“是學生錯了,不該如此,被圣上軟禁這些時日,學生痛徹心扉,決定痛改前非。”
諸位教習都扭頭看他,你認錯?你要是錯了的話,那問你話的人豈不是錯上加錯。爭這個口舌做什么,哄他高興一會兒,咱們能高興好久。
天子也聽出些意思,半是嘲諷半是威嚴的第一次認真看著李修。
李修躬著身子不敢抬頭,心里暗暗憤慨:怪不得都要當如是也,被迫低頭的滋味,不好受哉。
天子揮揮手:“諸位先生請先暫避,朕要教教這個小子如何做事。”
教習們很是羨慕的紛紛給李修使個眼色,書院能否得益,就看你怎么君前答對了,切莫因小失大,慎重,慎重啊!
李修挑挑眉,示意自己明白,天子私服前來書院,為的就是對付甄家,既然避無可避,那就多借些龍宮寶貝也好一戰。
等眾人都散開了些,天子指指那處瀑布:“去那坐會兒,有茶么?”
“有,新的明前。”
“是林姑娘的?”
“正是。”
“那好,你給朕泡上一壺來。”
李修想去取茶,回首見到了跟在戴權身后的朋友們。一個個的擠眉弄眼,都等著機會呢。
李修也是想笑,猶豫了一下,躬身問天子:“敢問圣上,學生這里有幾個不怕死的,用不用他們試茶?”
不知從何朝何代開始,君主飲食成了宮內閑談的忌諱,一茶一水,一飯一菜都要貼身的內侍先行嘗過,半個時辰過后,無虞,才能隨即進獻給圣上。
李修也是聽戴權給他念叨過這些,本意是說內侍外面看著風光,內里苦不堪言。試菜之人,必須剪舌,嘗不出酸甜苦辣咸五味者,才能辦差。
防的就是他們透露皇上的味道喜好,以免有心人暗中調制滋味,加害天子。
皇上并不答話,只是自顧自的進了幽潭邊的草廬,抬起頭看著那條白練。
李修站在草蘆外面,背后伸手使勁的招呼。
馮紫英等人茫然不解,還是戴權冷笑一聲說穿了謎底:“這是在要茶呢!你們誰去生火,誰去煮水,誰又試茶?”
畢星一拍胸脯:“我可是龍禁衛,試茶的差事責無旁貸。”
戴權瞪了他一眼:“你又不是見不著皇上,跟著他們來起什么哄?”
“那不一樣!戴總管,下官見皇上的時候都是公差,如這般私下見面,誰還不愿意多見一面。”
柳湘蓮一抱拳:“小弟跟著圣駕次數也有,不如我去打水好了。”
“那我就劈柴生火。”馮紫英覺得自己泡茶的功夫不夠,還是退讓了一步。
衛若蘭和陳也俊互看了一眼,最后一步獻茶才是根本,咱們倆誰來?
陳也俊眼珠一轉,自己后退了一步。
衛若蘭好生感激諸位朋友,作了個揖,幾個人小心的伺候起來。
煙火氣一起,天子才坐下來,指指李修:“你看,又是你暗中自作主張了不是?朕說你做的錯了,就是指的這點。”
“學生恭聽圣訓。”
天子翹起二郎腿,指了指他對面的座:“進來坐吧。朕也是有求與你,怎么也要給你這個主人些許面子不是。”
李修想說學生不敢來著,可身體卻抬腿邁了進去,看的戴權眼角直抽抽。幾步走進來,側立在天子與李修之間,面對著李修不言不笑。
天子一笑:“瞧瞧,你就是傻大膽兒!要不是戴權知道你是個什么人,就憑著你這么一坐,他就敢沖進來制住你。”
李修有些羞惱,都是你說,讓進來的也是你,我進來還有錯不成。
天子玩味的看著李修,與他慢慢的道來:“小子別不服氣!朕在你這個年歲的時候,每天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一動一靜之間,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時刻盯著朕。稍有個疏忽,君前就是一頓喝罵;但凡有個閃失,朕就要換一任總管。那時,朕還只是個親王,尚且如此。戴權,你是第幾任的?”
戴權躬身:“老奴是第五任王府的總管。”
天子用手點點戴權:“不容易啊,也只有你活到了朕登上大寶的日子。”
李修悚然,抬眼去看戴權。
戴權嘴角微微顫動,硬是咬著牙不讓自己有絲毫的表情。
草廬內又安靜了下來,天子回憶了片刻后,又對李修說道:“所以朕才說你錯了許多。你壞了朕多少的事,朕只軟禁你,已經是看在敦煌宗為國戍邊的功績上,對你輕輕的發落。”
戴權眼皮往下一耷拉,李修只好撩衣襟跪倒,磕頭稱罪。
天子嘲笑他起來:“你怎么會認罪呢?連個錯都不認的,還很會合縱連橫勾連眾人,尤其是生財的手段,讓朕怎么舍得喲。戴權,他知道他給朕掙了多少嗎?”
戴權恰到好處的笑的得意:“回皇上,此子是個不過手的性子。若不是如此,老奴也不會高看他一眼。”
“喲?是個清官的坯子?”
戴權不慌不忙:“做不做官的老奴也不懂,可是不貪財這一點確實的難得了。”
天子哈哈笑起來:“能讓你說這么句話,看來你也是沒少掙啊。李修,朕要謝謝你。”
“學生不敢。”
“這個可以敢,半年的光景,你給朕的內庫添了一百萬兩現銀,還把太上陵寢的份子給朕攤派了下去,這也是朕把你放在這里軟禁的意思。有功就要賞,朕繼位三年多了,還是第一次見到內庫有了新銀進庫,你居功不小。”
示意李修坐下說話,天子來了興致,喊了聲在草蘆十步外裝門神的畢星。
“畢家子,進來說話。”
畢星面無顏色一本正經的走到草亭外,磕頭叩謝:“臣在外就行,此乃臣的本分。”
李修倒吸一口冷氣,原來你是這樣的畢星,失敬失敬!
天子斜眼看了一下李修,讓李修坐立不安,自己是該站著還是繼續的坐著啊?
“畢家子,御馬監給戶部送了多少?”
“啟稟皇上,半年來,臣在戴總管的督領下,兢兢業業不敢有半分的懈怠,臣的手足也是披星戴月不辭辛勞,共為我朝戶部獻上稅銀五十萬兩。”
李修一愣,心內趕緊的算計,戴權悄悄伸出幾根手指頭在拂塵的一側,李修才明了,半年內他們共賺了能有三百萬兩!也太能生發了,這才是半年的量啊。
“李修,聽見了吧。你不想和朕說點什么?”
“我朝官員的家財還真是不少。”
畢星頭上的青筋直蹦,天子恍然后哈哈大笑,揮手讓畢星繼續裝門神去,用手點著李修笑道:“敢這么說的,你還是朕見過的第一個。朕還以為你會說我朝百姓安居樂業呢。”
李修苦笑一下,扭頭去看書院。
讀書人都窮的沒地吃飯了,何況土里刨食的百姓乎。
就說那御馬監吧,面對的不是皇商就是豪商,次一等的也是各宅門府里婦人開的買賣,尋常商戶哪能爭得過他們。
小買賣人家糊口度日而已,御馬監也犯不上為難他們,掙得可不就是那些人的銀子。半年來,就能平平穩穩的掙這么多,可見他們手里的余財,竟是京城里最多的人。
天子笑了一會兒,忽然問到李修:“敦煌郡現有多少戶人口?”
李修不假思索回到:“九千一百一十二戶,總計四萬九千五百余人。”
“連萬戶都沒有么?”
李修黯然奏道:“天災連年,經常是顆粒無收。本就不多的糧田,哪里能供給更多的人吃飯。何況域外胡民生計艱難時,舉族來攻,戰火之下還能有四萬生民,已經是李家承受的極限了。”
“那你要朕做些什么?”
李修猛然一抬頭,目光炯炯的看著當今天子,本以為要高中進士時才能有的廷對,竟然在此時發生。不枉自己苦苦熬了兩年。
“懇請朝堂下旨移民戍邊!并準敦煌開化胡民,入我漢家則為漢民矣!”
天子點點頭:“這就是你來京城科考的原因?”
“不敢欺瞞圣上,修確實是為此而來。不如此,修怎能面見圣上陳述實情。”
戴權吃驚不小,原來李修還藏著這么個秘密呢,自己還真以為他就是來科舉求官的。
天子給戴權解了惑:“敦煌李家世代鎮守敦煌郡,不用朝廷頒旨,他家自己就世襲了下去。所以朕知道他來京城后,也是極為的困惑。你已經是敦煌郡太守了,還來考什么進士。現如今明白了,你是來中原求援的。”
李修苦笑一下:“小小的敦煌城,還沒有陛下的內城大呢,修這個虛職太守,也就是個縣令的實權。敦煌李家歷來是聽調不聽宣,修卻認為不可與中原斷了聯系,故此才來的京城。以修之學識,搏殺個功名回去,將敦煌郡改為敦煌縣,朝堂也可伸出救援之手救濟也是我朝子民的敦煌百姓。”
天子對李修微微一笑:“以你之能,救一城百姓果腹,應該不難。看來你求的是移民對不對?”
李修再次撩衣服跪倒,向上叩首:“敦煌郡遠離中原,戍邊的涼州總兵又嚴控人口遷徙,致使我敦煌郡成了出不去進不來的死地。外有大小馬匪并游牧族群時常覬覦甚至寇關;內卻無一兵一卒來援,學生忝為敦煌郡守,不敢求著朝廷破費兵餉派兵,只求移一萬戶漢民入敦煌,敦煌就能再守五十年。”
“不要兵,只要民?”
“是!”
“敦煌的生計又從何而來?”
“學生控制著絲綢古道,又與西域諸多部落通商,這才養活了不到五萬的人口。”
天子接過來戴權進獻的茶,緩緩的劃著茶碗蓋,深思了片刻,抬眼看向跪著的李修:“江南體仁院總裁甄應嘉,坐擁田莊無數,家里仆從三千,還有萬余佃戶和工戶。朕給你留著,能不能拿走,就看你的本事了。”
李修無奈的稟報:“那都是朝廷要罰沒的,學生怎么能拿的走?”
“錢和土地,朕留下。大小人口都歸你。”
“還是不夠。”
“莫急,還有京城的幾家。”天子喝了一口茶,看了一眼腿都發軟的衛若蘭,笑了一下,衛若蘭歡天喜地的退了下去。
“朕不說,你心里也有數。”天子讓李修重新坐下,低聲的與他交代:“兵也不是沒有!義忠手里的叛兵,就是你將來的府兵。朕還是那句話,能拿走多少,看你的本事。敦煌還是郡守,你中了舉,朕封你個四品的太守,世襲不變。李敦煌,你可以在朕的面前自稱是臣了。咱們君臣聯手一次,你幫著朕肅清這些個內患,朕幫著你造福一個敦煌。如何?”
“事關重大,請容...臣,多想想。”
“你且想你的,明日午朝時,朕在京城宣林黛玉承繼林家誥命。”
李修又叩首謝恩,天子哈哈一笑:“果然是英雄難過美人關。林家四代列侯,最后一個女兒給你去做夫人,不虧你們家。”
“臣不敢想。”
“由不得你,甄家若是不能除,朕也只能把林誥命指給甄家了。懷柔之策朕也是會用的。”
李修滿腦門子的汗流了下來。
“退下吧,朕自己疏散一會兒。哦,給朕備些吃的,有些餓了。”
戴權招手喚來十幾位龍禁衛,與畢星一起把守住了草蘆。
帶著李修退出了這里,兩個人并肩而行默默無語。
直到回了李修的木屋后,戴權才給了李修一腳:“瞞的咱家好苦,差點讓咱家上你的當!”
李修切了一聲,撲拉撲拉后襟的腳印,指指自己胸口:“毆打朝廷命官,你該當何罪。”
兩個人相視一笑,彼此重新見過禮,一個還是戴內相,一個卻成了李敦煌。
“你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李修伸出一根手指頭。
“林家的小娘子?”
李修點點頭。
“你還真是下血本!”
“盟友嗎!自然要如實相告的。”
戴權對此嗤之以鼻。
“你先給皇上做些吃的,就做你平常吃的就行,圣上保管著稀罕。”
“您要是能幫我想想法子對付甄家,我做十頓都行。”
戴權一皺眉:“讀書人的事兒,我還真知道的不多。書院文比到底怎么個章程?贏了輸了的,到底有什么講?不過,怎么比斗都離不開人是不是,他們要是沒人比了,你的贏面不就大了嗎。”
“合適嗎?”
“問你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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