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七夕節

“好了。”

清水剎那拍了拍千臨涯的手背，示意他可以把中指放下去了。

千臨涯活動了一下手指：“這是我頭一次貼了這玩意兒還覺得很舒服，你經常做這種事嗎？”

“哪有，只要細心一點，誰都可以做到。”清水剎那蹲在紙箱中間，不知從哪里摸出來一個垃圾袋，把手中的創可貼包裝丟進去。

“謝謝。”千臨涯由衷地說。

“作為一個茶人，你應該更加愛惜自己的手。”清水手撐在膝蓋上站起來，“如果茶聯的人知道，因為我教你做菜的緣故，讓你的手受傷了，他們絕對會批斗我的。”

“有這么夸張嗎？”

“想想，如果你手上留下一道疤，以后演示點茶的時候，別人的視線都看你的疤痕去了，沒人注意到你演茶的細節，這得是茶道界多大的損失啊，”清水把鬢角的頭發梳到耳后，“尤其是你這樣的天才茶人的點茶演示，錯過一幀都會造成很大損失。”

盡管千臨涯覺得她的話有夸張的成分，但聽起來太舒服了。

“道閑齋，我感覺你真的很欣賞我的茶道水平呢。”

“是啊，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嗎？我是你的頭號崇拜者，有點扭曲的那種。”

千臨涯想了想，笑了起來。

拿自己的照片當飛鏢靶心扔，說不定她還真有病嬌潛質。

“我是沒有什么資格勸你適度追星，所以，請你永遠當我的bigfans吧。”千臨涯伸手指著她。

“也許你沒有自覺，你的手很好看，”她走到他面前，看著他的手指，“手指修長，指關節也很勻稱，很適合做茶道演示。”

她把自己的手伸出來，五指張開，展示給千臨涯看。

和她剛才說的一樣，手型也很好看，尤其在膚色和皮膚的細膩程度方面，更加勝過千臨涯。

他也學她的樣子，把自己的手伸出來，在窗外夕陽的映照下，手的輪廓帶著毛絨絨的光暈。

“如果手上帶了傷疤，我就轉成風格剛健的武家茶道，說不定還能成為魅力點。”

手掌對面的清水剎那笑了起來：“你就這么瞧不起武家茶道嗎？還有，宗千家的傳承你不要啦？要來投我清水家嗎？”

千臨涯這才想起來，清水流實際上是武家茶道。

千臨涯也笑著說：“好啊，如果留了疤，你教我清水流。”

“好啊，我收你為徒！”清水剎那臉上露出得意神色，同時似乎正在構思，如果他真的成了徒弟，那么她該發怎樣的推特文案來炫耀。

“好啊，那我就趁機搶班奪權，奪了清水流當主之位。”

千臨涯的手掌擋在他和清水的臉之間，夕陽的光從指縫透過，散射到瞳孔中依然洶涌，窗外車流濤濤，云層翻涌，少女卻半天沒有說話。

挪開手掌，他看到她的臉和夕陽一樣紅。

“怎么了？”

“我家的茶道，雖然是武家茶道，卻是世襲制的哦。”

手掌又在空中虛玩了一會兒光線，千臨涯才意識到少女的意思。

“哦。”千臨涯假裝沒聽懂。

少女上前一步，兩人遙遙相對的手掌，手心對手心，貼在了一起。

合在一起后，才能發現兩人手掌的大小差距，清水剎那的手指，只能到千臨涯的第二指關節，從側面看去，緊緊貼合的兩個手掌，一大一小，卻更加和諧。

千臨涯后退兩步，趕緊放下手。

“還要搶我當主位子嗎？”

“不敢、不敢……”千臨涯背過臉。

“要當的話，讓給你也行哦。”清水剎那聲音輕松地在背后說。

“宗千家的家元已經讓我身心俱疲了，所以，我還是敬謝不敏了。”

“呵，剛才不是很勇的嗎？”

日本茶道在古代，分為了以“四千家”為代表的町人茶道，以及以“石州流”和“遠州流”為代表的武家茶道。

千臨涯的祖先千利休，是町人平民，出身低賤，他的茶道主張打破階級、眾生平等，這不符合“士、農、工、商”體系下的大名統治理念，于是在貴族公卿之間出現了改造過的茶道流派，便是武家茶道。

町人茶道為了生存，不得不采取家族作坊形式，子承父業，于是建立了家元制度；武家茶道則沒有這樣的計較，不設家元制度，采取師徒傳承的當主制度。

雖然最初大相徑庭，但隨著時代發展，茶道流派也在互相交流，因此各自都發生了改變。

就拿小堀遠山來說：他的祖先小堀遠州，正是武家茶道代表——“遠州流”的開創者，而小堀遠州的老師古田重然的“織部流”，則是武家茶道的發軔。

“遠州流”也好，“織部流”也好，都是當主制度。所以小堀遠山沒有繼承自家祖先傳下來的“遠州流”，倒是成了“織部流”的當主，而他家的“遠州流”當主之位，被外姓人給繼承去了。

可是作為舊華族的小堀家，執行著嚴格的宗家制度，所以他承襲了家元之位。因此，不能說他是“織部流”的“家元”，只能說他是“小堀家”的家元，兼“織部流”的“當主”。

“清水流”的情況也很特殊。

清水剎那的祖先清水道閑，師傅是片桐石州，而片桐石州正是“石州流”的創始人，武家茶道又一代表。

清水道閑自己也是一位大名，他的茶道也是武家茶道，可是在傳承過程中，采取了世襲制。

也就是說，還是家元制度。

清水流的當主，同時也是清水家的家元，二者一體。

所以，想搶走“清水流”的當主之位，對于外姓人來說，基本不可能。

對于千臨涯來說，也只有一個辦法。

娶了清水剎那，入贅到清水家，他就變成清水流的當主了。

這個女人，現在已經可以越來越肆無忌憚地調戲他了！

剛才那一下的怦然心動，確確實實還讓心臟有種充實感。

千臨涯趕緊走出那個被夕陽施加了魔法的臥室，活動著胳膊，一邊走一邊說：“道閑齋，比起學習你家的武家茶道，我更想早點把你的茶懷石技術學到手，趕緊來教教我吧！”

沒想到，清水卻在背后非常響亮地嘆了一口氣。

他回過頭：“怎么了？”

清水剎那抱著雙臂靠在門框上，說：“本來打算讓你幫忙切切洋蔥之類的，可是現在我發現，這種工作對你來說太危險了，接下來怎么安排你還比較令我頭疼。”

千臨涯汗下：“刀工這種事，多訓練一下就熟練了。”

“不，你還是別碰到了，我給你下一個動刀的禁令，持續時間大概是一輩子吧。”

“你也太小心過頭了！”

看來為了讓清水傾囊相授，他必須展示一下自己在廚道上的價值。

“道閑齋，蒸飯，我從小時候起，就特別擅長蒸飯。”

“是嗎？”清水剎那反問道，“你真的會蒸飯嗎？”

“沒錯！我蒸出來的飯，廣受好評，被稱為蒸飯仙人也不為過！”

雖然他蒸出來的飯只給家人吃過，所謂的好評也只是“今天的飯不軟不硬，剛剛好”這種程度。

“那我來考考你吧，”清水剎那說，“蒸飯的步驟是什么？”

千臨涯還以為會被考到什么問題，沒想到居然這么簡單，馬上放下心來，自信滿滿地說：

“首先，淘米。”

“嗯，不錯，”清水剎那點頭，“怎么淘？”

“把米放在鍋里，放水，把米上的臟東西漂洗出來，倒掉水，然后再接水，重復上面的過程兩三次……”

“雖然也不能說你錯，”清水剎那打斷他說，“不過，這不是優秀的淘米方法哦。”

“嗯？”千臨涯有些不服氣。淘米還能有什么其他方法？

“淘米呢，大體上分為三種流派，我就只講講我的淘米流派的方法吧。”

“流派？淘米也有流派？”千臨涯有些懵。

清水沒有理他，自顧自說：“如果是我的話，首先，我會感受米的軟硬程度，根據米質，合理掌握使用數量。”

“……很細。”

“選用合適量的米放進容器里面后，如你所說，接水，但是要注意，水龍頭要開小水流，在淘米時，不斷雙手搓洗。”

“哦，搓洗。”千臨涯知道這種方法，不過他認為搓洗出來的米和用手在容器里攪一攪出來的米也沒什么不同，所以一項不以為然。

“在搓洗的過程中，手能自然地感受到米質的情況，以及吸水性，再結合空氣的濕度，就更容易確定接下來該做什么料理，”清水剎那說，“如果是要做壽司，我會盡量把米洗得更干凈，來降低粘黏性。根據料理來處理米飯。”

千臨涯點頭，這說的也不錯。

“第一道淘米剩下的水，我會裝在別的容器里面。米湯用處非常多，用含有豐富淀粉的這種米湯來煮蘿卜，能讓蘿卜的口感變甜。所以米湯先不急著倒。”

千臨涯再次心悅誠服地點頭，他小時候也很喜歡喝米湯。

“重復幾遍洗干凈，再接適量的水，蓋上蓋子，浸泡大概25分鐘左右。”

“浸泡？為什么還要浸泡？”千臨涯瞪大了眼睛。

“這是讓米飯變得好吃的魔法，”清水眨了眨眼，“根據米飯質量的不同，還可以調整浸泡時間。照幽齋，不要小瞧米飯，稻米的品種多得數也數不清，每一種品種都有自己的特點，熟練掌握稻米的品種，才能做到最嚴格地掌握料理品質。淘米本身并沒有多少技術含量，難的是掌握每一種食材的性質，以及根據這些性質來調整最合適的食譜。”

“以上，才是淘米的完整過程。”

“淘米結束后呢？接下來是什么流程，照幽齋？”

“放在電飯煲里，按開始蒸飯。”千臨涯說。

他看到清水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么，在她說話之前，他就打斷她道：“好了我知道了道閑齋，聽完你說的之后，我明白了，其實我也不是很會蒸飯。”

清水剎那捂著嘴笑了起來，眼睛瞇成了兩彎新月。

“照幽齋，不要受到太多打擊了，那些學茶懷石的人，淘米都會學上好幾年呢。”

千臨涯艱難地點了點頭，但他并沒有感覺被安慰到。

不管怎么說，學上好幾年淘米，都有點太離譜了。

6號，千臨涯起床之后，才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這個問題便是——答應他參加料理比賽的是櫻小姐，和我剎那醬又有什么關系？

剎那對他的好感度依舊為0，一早上醒來的時候就不見了人影，也不知道是去便利店買三明治去了，還是去買面包去了。

沒有早餐的第一天，想夢葉，想櫻小姐。

他摸了摸肚子，懶懶地起來洗漱。

日本的清晨很少有早餐店，那種熱氣騰騰、擠滿顧客，篩網之間米線傳遞，豆漿油條散發濃郁香味……這樣的場景，在日本是看不到的。

非常寡淡地吃了一頓速食三明治，又買了一杯即飲的咖啡，千臨涯感覺并沒有吃好。

在學校見到小林老師，和她談了自己關于“茶道面具占卜社”的想法，溫柔的小林老師自然是雙手贊成。

而且，新的“茶道面具占卜社”的指導老師，也被校長直接任命，正式改為了小林老師。

社團的活動教室，也從此新增了家政課的教室，里面有齊備的廚房用具，還有校長友情提供的小冰箱一個。今后在學校也可以做菜了。

不過還沒等他高興多久，緊接著又聽聞噩耗：

馬上要考試周了，社團活動一律停止。

他和老師解釋了很久，自己這個料理比賽時間如何緊迫，卻依然沒有得到老師的同意。

指導老師不同意，就得不到社團活動教室的鑰匙，得不到鑰匙，上面的一切就白說了。

考試周會一直持續到暑假，到了暑假，離入圍賽就不遠了。

不過在離開之前，小林老師倒是暗示他，在社團成員成績合格的前提下，他們可以自行尋找做料理的地方。

離開老師的辦公室，他看到了守在門口的夢葉。

身穿學校校服的夢葉亭亭玉立，吸引了來往許多人的目光，他剛剛出來，夢葉就急切地迎上來問道：

“哥，明天要回菊池家么？”

“怎么了？”

“你忘記明天是什么日子了？”

千臨涯想了想，明天是7號，怎么想，都只能想到七七事變，可是他覺得妹妹也許指的不是這個。

見自己的哥哥不開竅，夢葉直接揭曉了答案：“明天是七夕節哦。”

“哦！”千臨涯恍然大悟。

“所以，明天回來住吧，”夢葉一只腳的腳尖點在地面上，“千家和菊池家一起過七夕節，不行嗎？”

千臨涯點頭：“好，就這么辦。”

看著夢葉歡天喜地離開的背影，他突然開始猶豫，明天把孤家寡人的清水一個人留在家，是不是不太好。

要不要邀請她一起去菊池家呢？……

在東京成為令和茶圣 046.七夕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