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癡人之愛

“琉璃子，你是不是偷看我的大腦了？”千臨涯驚嘆道。

醍醐琉璃子的表情很快晴轉多云，多云轉陰，并且開始醞釀狂風暴雨。

千臨涯解釋道：“琉璃子，我解釋一下，我和她是在很久之前約好的，我之所以選擇赴約，是因為君子應該重然諾，純粹是出于這樣一種一諾千金的良好品質追求，才會去赴約，而不是因為我想跟女孩子見面。”

“啪！”

少女的手重重落在桌子上，把桌上的餐具震得一跳。

知道勢頭不妙的侍奉女仆們都默默出門，順便把門帶上了。

雖然千臨涯自認為解釋得很清楚，但琉璃子還是出乎他意料地發起了前所未有的脾氣。

“如果我說，不讓你去呢？你會怎么做？”少女的聲音聽起來很冰冷。

千臨涯溫和地說：“我會說服你同意我去。”

“如果我就是不同意呢？”

“那我會向宮城美咲道歉，向她解釋清楚不能去的原因。”

“啪！”少女的手又重重落在了餐桌上。

千臨涯覺得自己答得很得體。

所以這回他搞不懂她為什么還生氣。

“你干什么那么在乎那個女人？”琉璃子語氣急促地說。

好問題。

這個問題的難點不在于它本身。

而在于無論怎么回答，醍醐琉璃子都有生氣的角度。

千臨涯大腦飛速運轉。

剛剛吃下去的早餐，感覺瞬間就變成了大腦的養分。

智力：86→100

自由屬性點：14→0

加完點之后的千臨涯，通過升級版大腦的認真思考，只多懂得了一個道理：

情商方面的事，不歸智力管。

不過他情商一直都不差的。

輕輕咳嗽兩聲，他拿起琉璃子按在桌上的手。

“拍疼了吧？手。”

他觀察著少女白皙的手心，觀察著發紅的手心，看來剛才少女確實用了死力。

他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我問你為什么在乎那個女人！”琉璃子的態度并沒有軟化。

千臨涯對著她的手心輕輕吹了兩口氣，然后用手指輕輕揉捻手心的紅腫處：“你用來彈鋼琴的手，不能粗暴對待。”

“別想糊弄我，我只要你回答這一個問題，為什么在乎她？”雖然醍醐琉璃子的語氣依然強硬，但態度已經軟化了許多。

千臨涯把她的手捧在兩手手心，態度誠懇地說：

“說實話，我沒想到你會發這么大的脾氣，因為對于我來說，只是赴一個曾經答應過的約而已，其他的什么都沒想。你能告訴我為什么生氣嗎？”

“交往第一天，男朋友就說要和其他女生約會，還來征求我的意見，你說我為什么生氣？”

琉璃子的聲音里甚至帶上了一絲委屈。

千臨涯笑了：“不是約會、不是約會，就算沒有和你交往，這也不算約會，何況是已經說好交往，我又怎么會和別人約會呢？”

他又補充道：“雖然我們約好是只交往7天，但我可是鄭重其事，將這7天正兒八經地當做真正的戀愛對待。不過我們都沒什么戀愛經驗，有什么事應該好好交流，互相讓對方理解彼此的心意，對不對？”

醍醐琉璃子點了點頭，鼻子吸了吸，說：“我如果和其他男生約見面——就算不是約會，你會高興嗎？”

千臨涯用手頂在下巴上：“從一般理性而言，我們身份懸殊，性格不像，也不是沖著結婚交往的，最后結婚的概率很低，如果你最后和別人在一起，我也沒有理由有想法。”

他又補充道：“但是，如果從我的感性出發，那應該是，我不想你和其他任何異性接觸，你只有我就好了。”

“我渴望占有你的一生、你的全部，不希望你的任何一點碎片被別人奪走。這是我真實的想法。”

醍醐琉璃子的聲音恢復了溫柔：“我也是這么想的。”

她把千臨涯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聲音細若蚊蚋：“我也想被你全部占有，所以……”

“你說什么？”千臨涯沒聽清。

少女輕咳兩聲：“所以，你知道我為什么生氣了嗎？”

“知道了。”千臨涯點頭，“你生氣情有可原，而且我很高興你能希望占有我。”

“我也很高興你想占有我……”醍醐琉璃子說。

說完，從窗外吹來的風經過兩人中間，兩人一時無言。

“不過，我還是得去。”千臨涯說，“因為我已經答應別人了。”

醍醐琉璃子抽回了手，還把腿上他的手趕了下去，臉上溫柔的表情一掃而空。

“你答應了，就不可以反悔嗎？別人別人，別人就那么重要嗎？！”醍醐琉璃子大喊。

“當然不可以隨便反悔，你希望我是一個出爾反爾的人嗎？”千臨涯冷靜地說。

琉璃子聽不進去他說什么，自顧自發泄起來：“重要的人就在你面前，為什么你寧可舍棄我選擇別人？難道我不比宮城美咲重要10倍嗎？你難道甘愿放棄我選擇她嗎？”

“不是這樣的，”千臨涯站起來，“這并不是一個選擇題，和身邊的人打好關系，是和人正常相處的一部分。這不正是我想要教你的嗎？”

“我只要和你打好關系就行了！配站在我面前的只有你，其他的人，不需要！”少女脹紅臉喊了起來。

“琉璃……”

忽然，少女暴躁地推開椅子，朝餐廳的門走去：“去吧去吧！去見你的宮城美咲去吧！飛機借給你！你想什么時候去都行！”

她被自己長裙的裙擺絆了一跤，不過并沒有摔倒，走到門邊，把門打開，回頭對千臨涯喊道：

“不過呢，如果你去了，就代表你毀了我們交往的這7天！你會一輩子后悔這件事，因為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了！”

說完，她重重地關上了門。

“喂，琉璃子！……唉。”

千臨涯嘆了口氣，追上去，發現少女已經氣鼓鼓地穿過走廊，朝書房走去。

他跟在后面，少女進書房后，“啪嗒”兩聲，把門給鎖上了。

無奈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千臨涯回頭走出別墅。

走出別墅后，他換了一副心情，陰霾的臉上恢復了陽光。

無論如何，樂觀這種品質，一直都是好的。

路過手里拿著澆花壺的女仆，他打了聲招呼：“三葉，你好！”

女仆低頭躬身，不敢看他，恭敬地說：“少爺。”

明明之前還是“千老師”的。

完了，他感覺自己和女仆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

……

隔著書房厚重的門，能聽到激昂、流暢、如同大山傾倒、波濤滾滾的琴聲流淌出來。

從琴聲能聽得出來，彈琴的鋼琴家此時心中情緒極不穩定。

琴聲中帶有3分憤怒、3分悲傷、3分酸澀、1分苦悶。

千臨涯即使不懂音樂，也能如此明確地聽出琴音中蘊含的情感，這足以說明，醍醐琉璃子是一個多么天才的鋼琴家。

他手中拿著鈴木偷偷塞給他的書房鑰匙，輕輕打開了書房的鎖，推門走了進去。

具有更大壓迫感的琴聲很快逼到了他臉上，他回頭掩上門，欣賞彈琴中的少女的身姿。

少女壓根沒有抬眼看他，而是專注在鋼琴上。

看了她一會兒，千臨涯也不管她了，自顧自在書房里轉悠起來。

他也不是一定要急著和琉璃子和好。

只是如果不和好，放置下去，感覺以她的極端性格會出大問題。

各種方面。

他逛到書房的書架前，饒有趣味地打量書架上的書。

通過閱讀的書籍，可以猜測書主人的性格——這種做法，對于琉璃子來說并不適用。

因為書架上的書看似沒有灰塵，但那是打掃女仆的功勞，顯然琉璃子并不常常取用這些書。

一順看下來，千臨涯眼神一動，發現了一本略帶異樣的書。

他把這本包了封皮的書取出來，封面上沒有寫書名，翻開扉頁——

癡人之愛谷崎潤一郎。

這本書并沒有什么不尋常。

不尋常的是上面的筆記。

這本書的扉頁、正文夾縫、乃至末頁……全部寫滿了筆記和批注。

從書縫里掉出來一張紙，悠悠飄到了地上，他撿起來一看。

是一張菜單。

仔細觀察就能發現，菜單上詳盡記載了他來到島上之后，吃過的所有菜色。

這張菜譜中，有些菜色被打了勾，有些則被劃去。

如果再仔細一點就會發現：打上勾的菜色，全部都是千臨涯喜歡吃的菜，劃去的，都是他不怎么動過的菜色。

他翻動書本，黑色墨水書寫的筆記印入眼簾——

“教訓一：切記不能讓他知道，自己在被‘調教’。”

“教訓二：要引導，而不是強硬地塞給他。”

“教訓三：盯緊他周圍的女人，小心NTR！”

在“小心NTR”這幾個字下方，黑色墨水狠狠劃了兩道杠。

“當——”

鋼琴發出沉重的尾音，少女停下了彈琴。

“你在看什么書？”

千臨涯合上書本，朝她揚了揚。

少女慌亂地推開凳子，踉蹌著跑過來，用撲在他身上的速度，奪走了他手里的癡人之愛。

“這個你不許看！”

“我已經都看了，”千臨涯眼神游移，“你瞞得我好苦啊！”

串起來了。

從那個帶著消毒水氣味的早晨開始，一直到這座島上，發生的一切的一切。

全部串起來了。

在看到這本書的一瞬間。

他明白了一切問題的答案。

為什么醍醐琉璃子要在不是菊池麻理生日的時候送她生日禮物？

為什么織部流的小堀遠山忽然對他發起挑戰？

為什么他如此巧妙地隨波逐流到海島上來？

為什么醍醐家恰好可以解決他眼前一切困境？

他一切都明白了。

癡人之愛，是谷崎潤一郎非常有爭議的一部作品，可以對標納博科夫的洛麗塔。

他剛好讀過。

這本書講了一個另類的“皮格馬利翁”的故事：

一個中年男人，對一個蘿莉一見鐘情，他發誓將她培養成“了不起的、偉大的女性”，然后和她走進幸福殿堂。

但他在培養調教女孩的過程中，淪陷了，對女孩愛得無法自拔。

而女孩水性楊花、撒謊成性，反而將男主角玩弄于股掌之間。

總之，調教女孩的男人，反而被女孩調教了。

他容忍女孩明目張膽的和多個情夫鬼混，并且心甘情愿地做女孩的奴隸，滿足她越來越膨脹的欲望，唯恐她離開自己。

這是一本關于受虐與噬虐的快感的書，一段畸形的、失控的愛。

醍醐琉璃子會喜歡這本書，他居然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醍醐琉璃子臉色鐵青，緊緊將書本抱在懷里。

“你看到什么了？”

“不用看，這本書我知道是什么東西，”千臨涯把手放在書本上，“這種書別看了，扔掉吧。”

少女臉色慘白地后退，一邊搖頭。

“在背后指使新宿茶聯對我極限施壓的，是你吧？”千臨涯沒有放她走，而是向前逼近一步，“引導各方勢力，將我逼到這座島上的，也是你暗中策劃的吧？”

少女的嘴唇都開始發白。

“還有，和我交往這件事，是你從野點茶會那天起，就早已計劃好的吧？”

“甚至我們喜歡上彼此，也都是你一手策劃的吧？”

連續追問，讓少女不住搖頭，像遇到天敵的兔子。

醍醐琉璃子從未有過如此狼狽的時候。

她本該一直是高高在上的。

千臨涯的大腦此時前所未有的清晰。

一個個線索，如同放在眼皮底下、隨手可以拾取的積木玩具一般，能讓他反復觀摩，然后拼接成完整的畫面。

以前沒有留意到的，或者就算留意到，也沒有細想其中聯系的，此時全部聯系在一起。

醍醐琉璃子明明在自家的島上，為何會和在沖繩本島的菊池麻理相遇？

那是因為，她要送她“生日禮物”。

為什么要送她生日禮物？

那是為了提醒千臨涯，“醍醐”這個在互聯網上一查，就能清楚什么含義的姓氏。

而且，她用了不止一種手段。

滿大街的醍醐寺的宣傳旅游手冊，被硬塞到手里的醍醐料理餐廳傳單，還有路邊莫名其妙的醍醐天皇的生平介紹展板……

只要向醍醐家求助，就可以解決宗千家的危機。

她費盡周折想傳達給他的，只是這一點而已。

她沒料到的是，千臨涯不記得醍醐琉璃子是自己的同桌了。

他也始終沒有來得及去查，醍醐這個姓氏意味著什么。

但陰差陽錯，因為系統，他也在尋找醍醐琉璃子。

最終，他還是來到了海島上。

還有，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新宿茶聯，為什么對沒有核心利益糾葛的宗千家極限施壓，一反常態地想要消滅掉他，擺出你死我活的姿態？

就算是小堀遠山是個大齡中二病，也沒必要挑這種時候，來損毀同氣連枝的茶道同仁吧？

這其中是否有醍醐家的暗中謀劃，也變得極為可疑起來。

醍醐家又為什么剛好有完美解決宗千家危機的方法，而醍醐琉璃子為何恰好提起這一點，讓他安心待在島上？

這其中的巧合不是太多了嗎？

當巧合多到極點，那就不是巧合，而是必然。

策劃這一切的，就是從野點茶會之后，徹底注意到他的醍醐琉璃子。

而她為什么要費盡心機將他逼到島上，這其中的動機，在看到癡人之愛之前，他怎么也想不通。

看到這本書之后，他理解了一切。

這是一個之前非常顯眼、非常有違和感，而他沒有細想的地方——醍醐琉璃子多次表示過，自己并沒有施虐的愛好。

那么，她剛開始為什么要用極端的方式，對千臨涯施虐，用詭異的手段控制他？

而后來，為什么她又心甘情愿地接受千臨涯的“復仇”，甚至主動迎合他的復仇？

那是因為，她一開始就想要“調教”他。

她想要把千臨涯調教成完美適合自己的男性。就像癡人之愛里男主角所做的那樣。

她對他做的那些事，不過是想讓自己也對她做同樣的事罷了。

她想把千臨涯變成她最最喜歡的那種男人。

擁有聰明詞條的她，為什么會甘心忍受千臨涯的支配，表現得像個一味傻白甜的孩子？

這就是原因。

“愛的終點，應該會是瘋狂。”——癡人之愛在東京成為令和茶圣 032.癡人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