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6章 百年的狐貍

一名中校參謀官就來到酒店，奉命帶唐刀去見那位第二戰區最高司令長官。

不過，不是去戰區司令部，而是那位目前獨居的一座小院。

小院坐落于臨汾城南的一個小巷中，略顯幽靜。

不過，安保卻是異常嚴格，哪怕就是那名出身晉綏軍的戰區司令部中校參謀帶路，還有一個警衛班跟隨，一路上依然被三個關口嚴查，抵達巷口還被迫等待了十分鐘，直到里面打來電話，位于巷口的警衛人員才搬開路障，放唐刀進入。

覲見大老，別說唐刀這樣的小上校了，就是貴為晉綏軍二號人物的那位傅姓大將，所有隨從人員也都得留在小巷之外。

當然了，戰時出于安全謹慎一些誰都可以理解，但那位絕不專橫跋扈，巷口外有間茶樓，提供些茶水點心，可供那些隨從人員休息，唯一令唐刀撇嘴的是，在茶樓里的所有消費，都得自己買單。

“你們去那里等我，不必小心謹慎，該吃吃，該喝喝，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會有人負責買單的。”唐刀看了一眼裝潢樸素但價格絕對不菲的茶樓，對夏大雨和彭沖說道。

敢情，未來搞的這種套路在這個年代都爛大街了，晉省老摳果然名不虛傳。

不過，唐刀有信心，自己這個帶著2萬兩黃金的金主爸爸來了，晉省老摳絕壁能把自己捧到天上，下屬那點兒小消費，算個球啊！

顯然，盡信書不如無書，唐刀顯然是被歷史書給騙了。

晉省這個除了煤炭幾乎要啥沒啥的窮鄉僻壤能讓這位老摳發展成全中國經濟前五的省，光心黑可不夠，那臉皮也得足夠厚。

在那座幽靜的小院，唐刀沒受到特殊禮遇，老老實實在小客廳里等到5點整，一個中年女子才走了進來，看著起身的唐刀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會兒：“唐團長果不愧軍中悍將，真的是一表人才，怪不得我大哥對你青睞有加，特意吩咐我來迎你過去。”

“五姐謬贊！唐刀慚愧！”唐刀一見此女子聲稱那位為大哥，頓時知道這位身份。

在晉省混的人，都知道山西老漢手下有傅、楊、商、徐四大金剛，晉綏軍三十萬大軍就由他們代替山西老漢把控，而家府內務，卻唯有一人能幫他全權打理，甚至要想見到老漢本人，都得那位點頭答應，手下雖無一兵一卒，但卻是老漢的內務大總管，權力毫不遜色四大金剛中任意一人，甚至猶有過之。

此人或許正是眼前貌不出眾卻又能讓人如沐春風的中年女子，山西老漢稱呼為五妹的堂妹。

見唐刀一語道破自己的身份，中年女子也不驚訝，她在晉省上層中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如果有資格來見老漢，卻還不知她的存在，那才是不可思議。

不過，唐刀這聲‘五姐’卻是讓她露齒而笑，對唐刀的印象更是好了三分。

歲月對于男人來說，是成熟是歷練是故事，青春的男人除了荷爾蒙的氣息一無所有，但對于更為珍惜容顏的女人來說，卻是堪稱神偷，被歲月偷走了曾經屬于她們最寶貴的東西。

歲月讓男人擁有的那些，女人一樣會擁有，但你若是說可以和青春交換，男人或許還會猶豫一下，但女人絕對第一時間選擇愿意。

畢竟，擁有過青春健美的軀體和蘋果肌飽滿的面龐，再去品嘗肉滾滾的腰肢和日趨松垮的臉，那絕對是一種災難式的心情。

除了在山西老漢面前被喚為五妹，已經趨于中年的五妹早已習慣被人尊稱為官職，或是‘五姨’之類的尊稱，像唐刀這般年紀的年輕人喊其為姐，卻還是近些年來第一次。

唐刀不過20出頭，這一聲‘五姐’瞬間就將其拉為平輩，而且以唐刀此時身份并不突兀。

要知道，唐刀可是軍政部明文下令的實職上校團長，只要再進一步成為少將，連五旬有余的山西老漢都不能輕忽他的存在。

“呵呵！唐團長真會說話，就沖著唐團長稱呼一聲‘姐’的份上，今天我真心希望能留你吃頓晚飯，大哥今日心情看起來還不錯。”中年女子笑吟吟的回答道。

“感謝五姐指點，我衷心希望我向嚴長官匯報后，嚴長官的好心情能保持。”唐刀拎起手里的皮箱，微笑著答道。

由會客廳向里走，連續穿過兩個小庭院，唐刀終于見到那個在歷史中鼎鼎大名盤踞晉省20年的大老。

至于說唐刀這位大老第一印象是什么，一身戎裝帶著眼鏡這些外貌都已經不重要，只能說從見第一面開始，唐刀就在不停修正自己對這位大老的認知。

都說百聞不如一見，書上再怎么寫，都比不上和他見上一面。

親自站在書房門口迎接唐刀的這位從見面的第一刻開始，就很難讓唐刀對他產生惡感。

都說這位老摳能站穩晉省的最大優勢是他知人善任，在以自己親族和同鄉為核心的同時提拔外省將領也是不遺余力，事實證明他用人極準，無論是那次大戰，晉綏軍都極少出現叛將，牢牢握住兵權的他在晉省經營二十多年而不倒是有些本事。

但當唐刀和他面對面接觸過后，才發現，如果只是說他知人善任還真是看低了這位民國大老。

情商極高，待人接物的能力極強，竟然讓唐刀這樣知曉他生平的穿越人士都有種后世對其評價有些偏低的感覺那是真有水平。

“嚴長官好！”唐刀放下皮箱，首先給這位五旬老者行了個標準軍禮。

這算是標準的下屬見上級長官的開場白，唐刀算是中規中矩，卻也是最合適的。

畢竟，四行團又不是這位的嫡系，唐刀也和這位隔著好幾層，以往也無任何交際，刻意的熱情反倒是讓人覺得虛偽，倒不如普通點好。

“唐團長請，我可是等你好久了。”山西老漢原本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抬手還禮后，便請唐刀進屋。

兩人落座之后，五妹親自端來茶水，山西老漢的開場白卻是略微出乎唐刀意外。

“唐團長啊！你這一來太行山，就給小鬼子來了個下馬威，可是給老漢我臉上添了不少光彩啊！”

山西老漢仿佛徹底忘了上午時城門洞口發生的那一幕，而是直接夸起了唐刀，并以此為話題，同唐刀談起了晉東戰場。

聽過唐刀親口匯報完神頭嶺戰役的某些細節，這位也沒有拿唐刀輕描澹寫說四行團不過是實行掠陣之事兒來說事兒，而是順著唐刀的話給了921師極高的評價。

“八十集團軍所屬這半年來為我晉省戰事的確貢獻頗大，不像那些中央軍持強凌弱，反倒是專攻硬骨頭，半年前的平行關，上個月的神頭嶺，都打出了我中國軍人的威風和士氣。

我前幾日還想請我那位老友前來臨汾一聚，順便問問他們八十集團軍有什么需要，老漢我能滿足的一定盡力滿足。

你此次前來正好，你四行團的防區和他們距離較日聯合同日寇作戰也有一定交際，走的時候幫我帶些禮物送給劉師長和程旅長，就說老漢我替晉省1300萬百姓感謝他們的犧牲和付出。

晉省這地方啊！老漢我呆了20幾年我知道，山窮水惡，百姓貧苦，但地理上又屬于我中國北方之門戶，丟不得啊！老漢我和1300萬晉省百姓，必將誓死保衛之！”

老漢說起最后一句，雙目瞪圓，一對濃眉高高豎起，若是初次見他的人，指不定就熱血澎湃不能自己。

幸好，唐刀雖然還是那個熱血少年，但生和死都經歷過并兩世為人的他卻是對人心和人性更為通透。

山西老漢這并不是刻意表演，有他的真心。

不過，他的保衛，可不僅僅只是針對日本人。

他所說的這番話，真是字字珠璣，耐人尋味。

首先，他這番話情商高絕，既不駁了唐刀的面子說他當著自己的面睜著眼說瞎話，又不露痕跡的點明了自己依舊還是那個晉省之王，雖然人沒出晉省，但耳目依舊遍布晉省，就四行團和921師那點藏著掖著的貓膩，還真別想瞞過他。

其實，關于這個，程旅長和唐刀也聊到過，晉東這一戰這么大動靜，黎城和潞城內不知有多少這位大老早前安排的眼線，想瞞過最上面那位簡單，但想徹底遮住這位大老的眼，卻是難之又難。

不過，不管是唐刀還是程旅長，都得出一個判斷，別說這位不知道兩軍關系有多親密，就算知道，以這位和那位校長的關系，恐怕不光是故做瞎子聾子，還在后面拼命拍巴掌叫好。

中原大戰那會兒，不是這位見風使舵的快，估計就被校長滅個干凈，后來雖然給了這位繼續統領晉省的大權，但從未有那天停止過對晉省的滲透和瓦解。

哪怕是戰事如此緊張的時刻，真以為進入晉省的十幾萬大軍僅僅只是來支援晉省抗戰的？那同樣有著這位麾下勢力一旦單薄，就會一紙令下取而代之，十幾萬大軍就是其心腹的資本。

失去大本營又失去軍隊再失去名義，這位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做個富家翁度此殘生了。

唐刀那是從歷史書看來的，程旅長那是通過對他那位師長的了解，老奸巨猾如這位老漢能不知道？他同樣無時無刻不再防備著校長的人馬，與此相比較，也給了他壓力和威脅的八十集團軍的危害性要小的多了。

兩權相害取其輕，這位無比睿智的選擇了這個。

這番話中蘊含的第二個意圖，當然也是最重要的意圖，就是告訴唐刀自己的態度：你和八十集團軍怎么攪合老漢我不管，只要別像某人那些嫡系部隊一樣惦記著我晉省這一畝三分地即可，這可是老漢我辛辛苦苦打下的家當，誰敢動，我就得跟他急！

這是真正的老狐貍！

唐刀來此時代，見過不少大人物，除去軍中的幾位軍長和第一戰區司令官，給唐刀最大威壓的應該是坐鎮徐州的那位上將司令官了。

那位一級上將也是統領一方的超卓人物，但他給唐刀的感覺和這位完全不同。

那一位更多的是不怒自威，氣勢十足，給人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和他相處唐刀更多的是有話直說，交流起來沒那么累心。

而這位，用唐刀的理解，與其說他是位戰區司令官，倒不如說他是個政客，而且是那種浸淫政壇數十年的老資格政客。

表面上看，他說出的那些話真的就是字面意思，體現了一名戰區最高長官對下屬部隊的贊譽和關懷，體現了一名中國軍人對保衛家園的決心。

可你細細一琢磨，全然不是那回事兒。

怪不得這位說過：打仗我不行，但我管人行，手下有能會打仗的就行！

就這一句話里藏幾個意思的腦瓜子，說他不過是位經濟型大老，那真是太看低他了，讓他去當政務院院長，絕對比目前還呆在那個位置上的某人強得多。

唐刀看著似乎余威未消還沉浸在情緒里的五旬老者，知道他在等自己的答復。

如果唐刀不接他的茬兒或者是壓根沒聽懂他的意思，那今天的談話基本也就到此為止了。

堂堂山西老漢不會為了一個話都聽不懂的笨蛋浪費時間，也不會和懂了卻裝不懂的小上校虛與委蛇，除非唐刀有朝一日成為統帥一軍的大將。

這就是資格，在這個混亂的年代，實力就是資格，而不僅僅只有能力。

縱橫權力場數十年，這位什么人才沒見過？在沒成長起來之前，人才也就僅限于人才而已。

“嚴長官的好意，我替程旅長表示感謝，唐刀在此向您保證，一定一顆子彈都不少的將嚴長官禮物送至程旅長手中！”唐刀起身莊重行禮。

“咦？你怎么知道我要送的禮物就一定是軍火？”山西老漢從自己頗為激奮的情緒中出來，臉上露出幾分玩味兒。

“實不相瞞，我四行團此來太行山，蒙程旅長照拂找了一塊山中駐地，并將他683旅原有駐軍撤離，我個人對程旅長的人品和氣度，一直欽佩有加。

據我所知，683旅本就缺槍少彈，這又連續打了兩場大仗，雖繳獲了些軍械物資，但以您這樣的智慧，哪能不知道破壞遠比建設容易，這用出去可比搶回來的多的多啊！

您這金口一開，也就是程旅長不知道，如果我現在給他發封電報，指不定得高興成什么樣子呢！”唐刀回答道。

“你這個小子，怪不得能讓日本人那般頭疼，光這個機靈勁兒就不得了！”山西老漢聽唐刀如此一說，臉上露出笑意。

唐刀這不光接了他的茬兒，還接的很完美，以近乎坦誠的態度承認自己和683旅關系不錯，僅憑這一點兒，就將他和那位的關系摘得干干凈凈。

那位校長最忌憚的是誰？除了八十集團軍再無他人，山西老漢這種都不過是他的手下敗將。

唐刀只要說了和程旅長投契，那就注定不可能再成為他陣營之人。

而山西老漢最忌憚之人是誰？日本人算一個，那也是要他地盤和老命的人，接下來那自然是頂著統帥全國名頭的那位了，只要不是他的人，那接下來就一切好說。

當然了，唐刀這話里也有一定保留，只承認自己和683旅關系不錯，但絕不說自己和921師乃至八十集團軍高層有什么聯系。

軍中將領在戰場上因為并肩作戰有了情誼，這是最正常不過之事，就像唐刀和67軍或者和128師，人都是有情感的生物，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阻止戰友情不是？

何況是程旅長那種兩邊都混得開的超卓人物，所謂英雄惜英雄，唐刀若是說他看不上，那才是奇了怪了。

但若是唐刀和八十集團軍高層人物有聯系，那就徹底變味兒了，就連恨不得給校長來個釜底抽薪的山西老漢估計也得犯滴咕，八十集團軍已經很勐了，再給他們來個四行團，那不得又是實力大增？

所以，要不得說唐刀回答得幾乎完美？四行團既不倒向那位，又沒有說和八十集團軍‘沆瀣一氣’，削弱了老對手，又沒增強新的威脅，晉省我還是老大，這種局面才是山西老漢最想要的。

“你說得不錯，683旅此次戰功卓著，哪能就給上幾萬大洋了事，那也太寒了我軍中戰士們的心了，我已經備好晉造7.9毫米口徑步槍500枝，子彈10萬發，你回去時就幫著帶給683旅好了。”山西老漢微微額首。

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突然又問道：“天色不早了，就在我這兒用個便飯如何？我讓五妹子燒個她拿手的過油肉，也讓你這個川娃子嘗嘗我地道的晉省菜！”

站在門口正打算進來詢問要不要開飯的五妹頗為好奇的看向唐刀，她想知道這位讓她頗具好感的年輕人怎么答應來自晉省第一人的邀請。

是順水推舟畢恭畢敬答應還是故作姿態推脫或是......

“長者請，不敢辭！”唐刀文縐縐的回了一句。

“哈哈！好得很，很久沒聽過有人用長者稱呼老漢我了，我喜歡！”山西老漢不由哈哈大笑。

唐刀也笑起來。

不得不說，兩人都覺得，對方是個妙人。

一個丟下誘餌，一個不假思索的就吞了，有意思。

而且，還主動把上下從屬關系去掉，變成家宴。

膽子著實不小。

更重要的是，這場機鋒，還會持續。

中年女子臉色不變，但內心中卻是很有些驚訝，別看堂兄外表謙和，其實外和內剛，極少有人敢在他面前打什么機鋒，但這個年輕的上校做起來卻是行云流水毫無凝滯，這也是一種極端自信的表現。

山西老漢給唐刀留下的第一印象很深，是個智慧和城府都極深的選手，是至少百年的狐貍。

而唐刀，卻給這二位的印象同樣深刻，自信，且狡猾難纏。

就連哈哈大笑中的山西老漢，也沒想明白唐刀在這場‘私人’酒席上會說什么，但男人的直覺告訴他，那定然是個不小的驚訝。

這個年輕人，不像狐貍，更像狼！

從八百開始崛起 第986章 百年的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