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刀斷長生 144 盜將行(三)
坨爺雙手負后,手心悄然握著一根纖細飛劍,平靜道:“且聽一言公子高見,銀子要如何花?”
徐天然看了一眼管彤,溫暖一笑,“坨爺和高高在上的山上修士不同,也是在江湖的泥潭里摸爬滾打之人,定然知道這碎葉城看似繁華,實則在繁華之下有多少凡人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坨爺可愿將家財散盡為他們多吃飽幾分,寒冬里多幾分溫暖。”
此言一出連管彤都詫異不已,碎葉城惡貫滿盈的坨爺怎么可能會散盡家財只為讓貧苦百姓們多吃一口飯,多穿一件衣。
坨仰天哈哈一笑,“你道我的錢財是大風刮來的不成,要分予那些賤民,憑什么?”
徐天然淡然道:“憑坨爺的性命比黃金白銀來得更值錢。”
坨爺挑了挑眉毛,斜眼輕蔑道:“憑你?”
徐天然輕聲道:“憑我。”
坨爺心念微動,背后的纖細飛劍轉瞬刺向徐天然眉心,原是必中一劍,不曾想“叮當”一聲,徐天然眉心一根纖細飛劍傲然挺立,將那把纖細飛劍直接一擊化為鐵屑。
坨爺微微震驚,不過在自己的密室,憑借徐天然不過金丹境修為可奈何不了自己,頓時,密室陣法被催動,徐天然只覺密室靈氣瘋狂流轉,看似紛亂,但仔細一看卻是有規律的循著某種路徑運轉,徐天然聞見一絲危險,握住腰間長平。
忽然,密室頂部一道符箓炸裂,一道繩索如捆仙繩一般的法寶向徐天然撲來,徐天然長平出鞘,刀刃砍中繩索卻無法砍斷,冒出一陣火星,轉瞬,大網就將徐天然捆綁起來,長平輕輕掉落地上。
管彤后退了兩步,看著青衫公子已經落敗,只能躲在白衣漂亮姐姐身后。
朱子柒輕輕拍拍管彤的腦袋,讓她不要害怕,她握住霜華,并不搭救青衫,護著管彤,靜觀其變,她知道青衫不會輕易落敗,不知他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坨爺冷笑一聲,“有兩把刷子,但是想要在密室勝過我,還早了一百年。”
徐天然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樣,垂頭喪氣道:“坨爺,其實我知你也非心腸狠毒之人,不然碎葉城的黑暗世界也不會如今天這般井然有序,我已經是甕中之鱉了,想請教坨爺,憑借坨爺的本事便是在尋常宗門也都能成為位置靠前的供奉,究竟為何塑造一個井井有條的黑暗世界?”
坨爺緩緩站起來,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的假肢,沉聲道:“陳年往事,不提也罷,我也有一個問題問你,平白無故尋我,就為了讓我賑濟那些見識短淺的賤民?”
徐天然頹然道:“我初入江湖,有著幾分俠義心腸,想著劫富濟貧,這才是大俠所為。”
坨爺似乎內心被觸動了,沉聲道:“江湖不是你眼睛所見那般黑白分明,富人便是惡?窮人便是善?說書先生常說劫富濟貧的大俠深得百姓愛戴,可是誰知人心不足蛇吞象,你第一次施舍了窮人一兩銀子,窮人感恩戴德,第二次又施舍了一兩,窮人就沒那么高興了,回頭一見,你給了鄰居寡婦二兩銀子,他心里就開始嘀咕寡婦是不是跟你有一腿,漸漸許許多多的口水聲就會將寡婦淹沒。原本不過是多了一分側影之心多施舍了一兩銀子,回頭卻害了寡婦,不堪污言穢語的貞潔寡婦懸梁自盡以證清白。你得知了消息,不愿再來這個村莊派發銀錢,這個村莊的村民們就心生怨念,去官府舉報隔壁村莊拿了臟銀,官府嚴刑拷打之下,誰人能不招,都成了俠盜的同黨。村民們再也無人歌頌俠盜,各個都恨不得和俠盜撇清關系,緊閉門戶,更有甚者假意以感謝俠盜的名義將俠盜下了藥,五花大綁送官了。這才是人心,世間最看不透、摸不透、說不透的東西。”
徐天然有所動容,看著坨爺幾分滄桑的背影,感嘆道:“這是你的故事。”
坨爺擺擺手,搖頭道:“是朋友的。”
徐天然明顯感覺到坨爺心中浮現的悲傷,世上有太多的人說的故事都是朋友的,但那份感同身受的情感總是令人一眼就明白,那就是自己的故事。
徐天然追問道:“俠盜的下場如何了?”
坨爺回過神,看一眼狼狽的青衫,再看一眼一襲白衣和小姑娘,嘲諷道:“你倒是心大,如今我尚且不知如何處置你們,你還有心思聽故事。”
徐天然咧嘴笑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我都已經是你階下囚了,是死是活不過你一句話的事,有啥子好想的,倒是死前能聽一聽故事也是極好的,比吃一碗斷頭飯還來得過癮。”
坨爺指了指不遠處的白衣和小姑娘,“你就不擔心她們,難不成你以為在密室之中她們還能逃竄不成?”
徐天然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可憐兮兮看著坨爺,“求坨爺放過我媳婦兒和徒兒,皆是我一人之過,取我一人性命就好,別傷及無辜。”
坨爺緩緩上前,左腿的木頭假肢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靠近青衫公子,將捆綁在徐天然身上的大網收起,搖頭道:“現在的年輕人真的越來越看不懂了,這張網明明困不住你,為何要故意鉆進去呢?”
徐天然臉色一沉,搖頭晃腦道:“看來演技不足,漏了破綻,將來還得多加磨煉一番演技,江湖都說人生如戲、全靠演技,沒有高超演技傍身還怎么行走江湖?”
坨爺倒是樂了,爽朗笑道:“你對我無太多惡意,我對你也無太多惡意,我自知你肯定有壓箱底的本事,或許我能頂得住,或許我頂不住,但是咱們還沒到需要徹底撕破臉冒險一試的地步,你就直白說了來意,我們坐下來談談。談得來,權當交了一個朋友,談不來,權當我欠了你一個人情,如何?”
管彤大吃一驚,原以為姓徐的已經徹底敗了,白衣姐姐才是自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想不到姓徐的不僅沒事,坨爺還主動將他放了,還能夠放下身段和他做買賣,而且買賣不成便欠下一個人情,按理來說姓徐的沒這么大面子,怎么坨爺就如此看重此人呢?
徐天然也是深感意外,坨爺果然不是凡人,三言兩語就徹底堵了自己動手的理由,看來能將碎葉城黑暗世界治理得井井有條還是頗有本事。
徐天然也不起來,索性坐在地上,懶洋洋道:“其實我也沒啥事,就想先聽聽坨爺的故事,想知道俠盜后來怎么樣了?”
坨爺笑道:“那可得拿東西來換?”
徐天然皺著眉頭,想了想,答應道:“我的故事換你的故事,如何?公平公正,童叟無欺。”
坨爺搖搖頭,“你個小娃娃能有啥故事,明顯是我虧了。”
徐天然胸脯拍得震天響,“一個故事換一個故事,保你不虧,別看我年紀不大,好歹也是走過了中原、北獒兩座江湖的大俠,怎么會沒點故事裝肚子里。”
朱子柒不禁掩面淺笑,這口氣怎么跟大黑炭有點像。
大管家如同一名隱身人一般靜靜立在密室角落,不為人所察覺。
坨爺學著青衫公子,蹲下身來,再緩緩坐下,“那我先講了一個故事了,換你了。”
徐天然搖搖手指頭,笑道:“非也非也,這是你朋友的故事,可算不得數。”
坨爺這才發覺,眼前的青衫小子不簡單,跟他做買賣估摸著只有虧本的份,哪里有賺頭。
坨爺哈哈一笑,“難不成你不想知道俠盜后來如何了?”
徐天然習慣性抬頭望天,沒想到只能看見漆黑的巖洞頂上布滿了千奇百怪的陣法,摘下腰間的破舊葫蘆,自個兒喝了一大口,將葫蘆輕輕一拋,落入坨爺手中。
坨爺釋然一笑,仰頭喝一大口酒,贊嘆道:“中原的太白仙釀果真是酒中仙品,多少年不知太白仙釀的滋味了。”
徐天然狡黠笑道:“坨爺,一壺酒換一個故事。”
坨爺皺眉,“你個小狐貍,一點虧都不愿吃,你為何想聽我的故事?若你能有個好理由,我可以說。”
徐天然以手撐著下巴,淡然道:“想多懂一點江湖,多懂一點人心。”
簡單一句話,坨爺看著青衫狹長的眸子如星辰一般璀璨,少年的青春勃發溢于言表,恍如當年的自己。
坨爺取來兩個酒杯,丟一個給徐天然,笑道:“用杯子喝,文雅些。”
徐天然笑道:“故事下酒滋味無窮。”
坨爺清了清喉嚨,徐天然一副乖巧的洗耳恭聽的模樣,坨爺沉聲道:“三十年前,我也有些俠肝義膽,成了一名俠盜,劫富濟貧。直到有一天,我盜了一個大戶人家銀錢被官兵追捕,策馬狂奔逃城時帶起一女子裙邊,我見官兵并未追來,就下馬致歉,沒想到一眼定情,約定會再來相會。沒想到后來,那些深受我恩惠的村民出賣了我,官府將女子抓起來,我拼命相救,才將女子救了。從此,我下定決心不再為盜,娶她為妻。天隨人愿,我終得到了女子的心,共度了三年神仙眷侶的生活,陪著她在小巷吃面,談笑飛雪,不惜用夜明珠做彈珠彈落山雀。終于,我決定娶她為妻,聽聞金陵城有一玉簪,得之贈與心愛之人,可與其永世不分,我欲竊之,便辭別了她道明半月后迎娶她。我一路輕裝疾行,去了金陵,待竊簪返回,一路見北獒南下邊關,燒殺劫掠、民不聊生,我馬不停蹄趕回家鄉,心中期盼她一切安好。”
言及此處,坨爺幾度哽咽。
兩個大男人相視一眼,徐天然并不言語安慰坨爺,滿上兩杯酒,對酌無言。
坨爺悔恨道:“從此我心中有三大恨,一恨貪得無厭的賤民,二恨自己盜即為盜,三恨北獒,不滅北獒死不瞑目。”
徐天然看見坨爺緊握的拳頭,指甲深深嵌入肉里,滲出絲絲鮮血,他大抵明白了坨爺為何愿意孤身離開中原遠赴西域,在輝煌的碎葉城里墮入黑暗,一手經營偌大的黑暗世界。
黑暗有黑暗的規則和秩序,這是坨爺的黑暗法則。他做的不一定是對的,卻有他的道理。
朱子柒美目溫柔看著一襲青衫,俯下身子揉揉管彤的腦袋,管彤堅強的內心都有一陣錐心的痛,原來在她眼里最壞的坨爺竟然也有悲傷的往事,她看一眼青衫,又看一眼白衣,最后看一眼坨爺,自己還小,還要多看看這江湖、這天下。
我有一刀斷長生 144 盜將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