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刀斷長生 57 白瞳現,天將變
昆侖之巔,雪山之上,亭臺樓閣延綿十余里。
天機閣。
昆侖最高的山峰珠穆峰之上,一座僻靜院落終年覆蓋在厚厚積雪之下。
一位白須老者靜坐溫暖如春、綠意盎然的廳堂之內和一名用黑布遮眼的年輕目盲少年手談。
目盲少年聽聲辨位,下子準確無誤。
棋至中盤,老者投子認輸。
目盲少年開開心心道:“爺爺,一文錢。”
白須老者慢悠悠從懷里取出一文錢,欣慰笑道:“小白棋力精進不少,現在賺了多少銅錢了?”
目盲少年摸摸下巴,老氣橫秋道:“一十七枚了。”
白須老者拍拍孫兒的腦袋,疼愛溢于言表。
忽然,敲門聲響起。
白須老者輕聲道:“進。”
一位容貌俊美男子推門而入,輕聲道:“父親,祖師堂議事,請您過去一趟。”
白須老者笑意無蹤,不悅道:“你都當了十年宗主,還需要我過去給你壓陣?”
已然年過四十,容貌不過二十余歲男子恭恭敬敬道:“牽涉過大,孩兒不敢做主,請父親定奪。”
白須老者緩緩起身,神色凝重,俊美男子低頭不語,靜侍左右。
“嘎吱”,門扉緊閉。
年歲不過十五的少年偷偷解下眼罩,雙目緊閉,不敢睜開。
他自小就聽從爺爺的話,一直把自己當成一個瞎子一樣生活,永遠不能睜開眼睛。整整十五個春秋,從出生就蒙著眼罩,不曾見過世間萬物景色,不知爺爺所說藍天是多么藍,白云是如何白,他的生命里唯有無盡的黑暗。
十五年,居珠穆之巔,爺爺說珠穆是天下最高的山峰,可是自己不能親眼看見它的壯闊,爺爺說昆侖雪山數千座,可是自己連雪花都不曾見過。
自從自己出生,爺爺就舍了宗門的俗務,讓父親接手宗門事務,逐步淡出了天機閣祖師堂。十五年來,他身邊唯有爺爺一人,連自己父親和娘親探望自己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大家都說自己模樣像極了娘親,可是他不知道他們的模樣。
他很想知道爺爺的模樣,想知道父親的模樣,想知道娘親的模樣。
他們是自己雙手觸摸想象的樣子嗎?
爺爺的白須究竟是多白?
娘親的容貌究竟是多美?
少年喃喃道:“南宮千白,你的世界除了孤獨和黑暗還有什么?”
少年又釋然一笑,“我有疼愛我的爺爺,娘親和父親。”
每每娘親探望自己,她都緊緊擁抱自己,到離去之時雖然他能聽到母親的微笑聲,卻更能聽到娘親臉頰流過兩行清淚。
看不見整個世界,他還有家人的愛。
天機閣祖師堂,巍峨肅穆。
白須老者是天機閣閣主南宮牧神,江湖人稱天機老人。
天機閣傳說可以預知未來,解答天下所有難題,因此天機閣雖地處偏遠,卻在江湖地位超然。
江湖武評、劍榜、胭脂榜、將相評、青云幫皆出自天機閣之手,世人以為天機閣卻有未卜先知的超然能力,但是天機閣祖師堂內都知道,預知未來不過是對情報的掌控推演出來的必然罷了。
天機閣分舵布滿天下,任何一地的情報源源不斷飛鴿傳訊到昆侖山,各門弟子將情報分門別類便能推演出江湖、廟堂未來走勢。天下武夫只要能在江湖嶄露頭角就被天機閣錄入檔案,天機閣自然盡知天下事。
若是尋常宗門盡知天下事早就是王朝、宗門的眼中釘、肉中刺,但是天機閣數千年來從不參與江湖爭斗,不涉廟堂深淺,自然敵意少了許多,再碰上個別不長眼的強者紛紛隕落昆侖之巔,天機閣漸漸成了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福地。
南宮牧神走進祖師堂,諸位長老紛紛起身行禮。即便是輩分最高的禮堂長老亦恭恭敬敬躬身行禮,可見南宮牧神之于天機閣地位如何尊崇。
南宮牧神松松垮垮坐下,平靜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還要陪孫兒弈棋。”
少宗主南宮飛羽恭敬道:“宗主,青云榜即將發榜,諸位長老對榜首有疑議,還請宗主親自定奪。”
南宮牧神喝了一口茶,不耐煩道:“屁大點兒事就把我叫來了,快說候選是哪幾個?”
南宮飛羽平靜道:“我原先擬定劍宗吳清風為榜首,儒家小夫子王明陽為榜眼,道門小仙人謝玄羽為探花。禮堂長老、工堂長老皆以為儒家小夫子王明陽更勝一籌,應居榜首,孩兒一時無法抉擇,只能煩請宗主一錘定音。畢竟,青云榜亦是江湖最為關注的排名,若是有所失誤豈不是貽笑大方,有損天機閣名譽。”
南宮牧神看著南宮飛羽送來的名單,沉思了片刻,搖搖頭道:“榜首另有其人。”
此言一出,在座諸位都莫名其妙,難不成情報有誤。
禮堂長老南宮牧野疑惑道:“宗主,情報我均仔細察看,并無錯漏,還望宗主指點迷津。”
南宮牧神嘻嘻一笑道:“榜首,李天然。”
祖師堂頓時一片嘩然,李天然不過是無名之輩,江湖還有這一號人物,難不成連天機閣都遺漏了他的情報。
南宮牧神搖頭晃腦出了祖師堂,斥責道:“以后屁大點兒小事別來煩我,不過一個青云榜而已,年輕人終究不是武評上的老不死變數極大,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都會此消彼長,何必如此斤斤計較,天機閣說誰是第一便是第一。”
禮堂長老南宮牧野再拜,謙恭道:“宗主,另有要事相傷,還望宗主定奪。”
頓時,祖師堂出奇的安靜。
南宮牧神停下了腳步,諸位長老連呼吸都停止了。
半晌,南宮牧神轉過身來,威嚴道:“何事?”
禮堂長老不自覺雙手發抖,但是仍然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道:“宗主,少主尚且年輕力壯,應當再生一個健全的孩兒,如此天機閣才能后繼有人。”
南宮牧神眼神凌厲看著南宮牧野,“小野子,生不生孩子是飛羽的事,我又管不了,你來問我又有屁用。”
大家顯然對宗主粗俗的言語習慣成自然了,一點兒也不覺得有什么問題,已經花甲之年的南宮牧野被稱呼為小野子也一點兒不生氣,好像從自己記事起就被還不是宗主的南宮牧神如此稱呼。
小野子確實是當年牧神哥哥身后的小跟屁蟲,從前如此,往后亦是如此。
南宮飛羽雙手疊放一起,對諸位長老行重禮,誠懇道:“我和子夫早已決定,此生不會再要第二個孩子,還望諸位長老見諒。”
南宮牧野的憂慮其實在宗門已經孕育了十數年了,南宮牧野提出讓少主再生一個孩子確是為宗門考慮,并不是出于一己私利。
此言一出,工堂長老、刑堂長老、門堂長老紛紛附議,一時間言語喧囂如鬧事。
最為德高望重的禮堂長老南宮牧野邁出一大步,豁出去臉面一般重重跪于地上,涕淚橫流道:“宗主,事關天機閣千年大計,不可任性而為。難道天機閣要讓一個瞎子繼承嗎?”
南宮牧神額頭青筋凸起,暴怒道:“混賬,我孫兒眼瞎怎么了,難不成瞎子就當不得天機閣閣主,再說了,我孫兒就一定要當閣主嗎?”
南宮牧野老淚縱橫道:“牧神哥,我們并不是不愛千白,只是要飛羽再生一個健全的孩子有那么難嗎?就算是個女孩兒也行呀。牧神哥,太過憐愛千白了,一葉障目,一時蒙蔽了雙眼,你真憐惜千白就更不能讓他擔負起閣主重擔。讓他有骨肉兄弟,相互扶持不好嗎?”
南宮飛羽面向祖師堂畫像,神情肅穆,跪拜,“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南宮飛羽有負諸位長老期望,說心里話,正是因為白兒眼疾,我和子夫才決定不會再要一個孩子。我們要將全部的愛都放在白兒身上,他當不成閣主也沒關系,我們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長大。”
南宮牧野激動道:“宗主,多少宗門都禍起蕭墻,繼承人未定,宗門根基不穩,長此以往,天機閣各門子弟紛紛起了對閣主之位的覬覦之心,內部爭斗不斷,天機閣若是因此衰敗,我們對得起列祖列宗嗎?”
南宮牧神沉聲道:“白兒眼疾定能治好。”
說完,南宮牧神甩著袖子,大步離開了祖師堂。
南宮牧野長跪不起。南宮飛羽亦是。
一個心憂宗門,一個心中有愧。
南宮牧神回珠穆之巔,站在門口,駐步不前,喃喃道:“白瞳現,天將變?”
南宮飛羽攜妻子江子夫同跪于珠穆殿之外,南宮飛羽輕聲道:“父親,當年是我任性,一定要留下白兒性命,我們不再要孩子也是希望給白兒一線生機,這么多年過去了,白兒也如常人一般,并無災厄降臨,懇請父親放白兒出去,讓我和子夫帶著白兒遠離天機閣,遠離江湖,就讓我們一家三口團聚,從此不問世事,享天倫之樂。再多的災厄由我們一家三口獨立承擔,絕不拖累宗門。”
南宮牧神神情落寞道:“在你心里我就是沒有感情的父親和爺爺嗎?白瞳降世,天地巨變,誰也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么,你要記得,我們是一家人,無論發生什么,我們共同承擔。”
江子夫震驚不已,完全想不到南宮牧神會這么說,當初也是他要將白兒殺死,為了抗衡他,才不得已決定不再生孩子,以嫡傳血脈斷絕相要挾才保住了白兒性命。
南宮牧神繼續說道:“人孰能無情,十五年來和白兒相處時日最長的人就是我,你們放心,有我在誰也不能傷害白兒的性命。若是你們今日愿意再生孩子我也不反對,于公于私都是好的,若你們有了孩子,我就將閣主傳于飛羽,我帶著白兒遠離昆侖,遠游海外,如此對你們、對白兒、對天機閣都是最好的選擇。”
南宮飛羽鄭重道:“十五年前我們就決定了,此生唯有白兒一個孩子,絕不會讓他受一點委屈,白兒身體孱弱,希望父親以后讓孩兒和子夫多看看他、陪陪他。”
南宮牧神面無表情點點頭,末了,輕聲道:“以后想看白兒隨時可以來,不受原先限制,但是別太頻繁了,一來你要處理好天機閣事務,二來白兒身體不好,讓他多靜養。”
江子夫此生第一次真心誠意給南宮牧神磕頭,十五年來忐忑不安,一朝心結得解,忍不住熱淚盈眶。
南宮千白耳力驚人,一言一語他都聽見了,他緊緊握著一十七枚銅錢,在心里一遍遍問自己,“白瞳現,天將變?天要如何變,變好或是變壞?”
深夜,昆侖紅月高懸,一名魁梧老者飄然而至。
南宮牧神身形一閃亦至。
老白摘下腰間的葫蘆,喝了一大口酒,悶悶道:“不厚道呀?”
南宮牧神笑瞇瞇道:“早一點上榜又有何不妥?”
“上榜倒是可以,但是一下子到了榜首,太惹眼了,再說了,這些年他的基礎有點打得太牢了,境界攀得有點兒慢呀,實力遠遠未到前三甲,你這糟老頭難不成是在捧殺他?”老白責問道。
南宮牧神笑道:“年輕人施加點兒壓力總是好的,再說了,我不是留了一手嗎?用他原本姓氏,好歹給他一些時間成長,不至于立即被年輕高手圍殺。”
老白輕撫絡腮胡子,凝視遠方,雛鷹高飛,且喜且憂。
我有一刀斷長生 57 白瞳現,天將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