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刀斷長生 115 風雪夜歸人
西京道,鶴壁城,是蕭慕容故里。
一行人,數騎頂著風雪匆匆趕路,徐天然答應了白衣小童,要幫他辦一件事,至今都神神秘秘,徐天然只問了句,有生命危險嗎?蕭慕容說,安全。徐天然便開始在冰天雪地趕路。
呂小布背著重重的金豆子,北獒不似中原有大錢莊,可以攜帶便利銀票,耶律大石將徐天然原本采購的貨物折價城金豆子塞在了徐天然手上,沉甸甸的金豆子值幾千兩紋銀。那輛馬車早已灰飛煙滅了,只是這筆買賣耶律大石一直記在心上,他也知道自己四弟這個財迷,送什么貴重神兵利器都不如送黃白之物來得更令他開心。
或許是吃了行走江湖口袋空空的苦,徐天然有了這袋金豆子傍身,感覺心里踏實了許多,不用再江湖賣藝了,再說了,沒了朱子柒,恐怕也招攬不到多少生意。
白衣小童臉色依舊蒼白,不愿意騎馬,就愿意躲在徐天然的厚實棉衣之內,笑嘻嘻喊一聲:“爹。”
徐天然頓時翻了個白眼,一個年近百歲的老不死喊自己爹,他敢喊,自己也不敢聽呀。再說了,那看似可愛乖巧的白衣小童可是北獒大魔頭,雖說如今跌境跌得狠了,到了小宗師境界。可蕭慕容一旦復結金丹成功,境界攀升一日千里,豈不是輕輕松松又能一根手指就把自己打死。
蕭慕容仿佛喜歡叫徐天然爹,左一句爹,右一句爹,差點把徐天然老血都氣出來了。
北獒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唯有在冬日,部落的牧民會到鶴壁城躲避風雪,將牛馬趕入圈里,用平實儲存的干草飼養。
每一年冬天對北獒的牧民來說都是一道嚴峻的關卡,祈禱長生天庇佑,牛羊安然度過寒冬,待來年春暖花開才算真正熬過去。若寒冬臘月,牛羊大批死亡,牧民可就活不下去了,中原人以為北獒牧民皆是天天吃牛羊肉,其實牲畜對牧民來說牛羊太寶貴了,各種奶食才是牧民們的主食。沒了牛羊,茫茫雪原連草根都翻不出來,牧民們只能忍饑挨餓靜等第二年春風來襲,可惜,有多少人熬不過寒冬,死在了寒冷的冬季。
近鄉情怯。
整整一甲子蕭慕容不曾歸鄉,當年離家之時不過和青衫布衣一般意氣風發,現在物是人非,蕭氏部落歷經一甲子,連家主都已經換了,哪里能知道當年自己青梅竹馬的女子如何了?
蕭慕容在龍門客棧有一面墻壁上寫滿了滿滿的數字,記錄了一甲子的光陰。昔年,蕭慕容出生之后不久父母相擁而亡,不過襁褓幼兒,蕭氏家主下定決心撫養他長大。不過,蕭老家主再如何神通廣大也沒奶喂孩子,只能將蕭慕容托付給呼延家,正巧呼延家有一個女孩出生,奶水十分充裕,就一同撫養。
整整一甲子,蕭慕容仍然記著那名女孩的名字,呼延婉兒。
離別之時,正值大好年華。而今若重逢,已是鮐背之年。
當年,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當年,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當年,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
一甲子,一甲子,蕭慕容記憶之中依然是你青眉如黛的模樣。
而今,想看一眼你,又怕看你一眼你,更怕看不見你最后一眼。
看一眼,想知你可好?
怕看你一眼,怕你兒孫滿堂,更映照我的孤苦伶仃。
更怕看不見你最后一眼,更怕你的墳頭草叢森森,你至死等著我這么一個負心人。
落日余暉,大漠孤煙。
鶴壁城郭隱隱在天際。蕭慕容將小腦袋藏進徐天然的懷里,若旁人看來真是一隊感情忒好的父子。
大雪紛飛,雪花漫天。
積雪過膝蓋,舉步維艱。
鶴壁城門緊閉。
蕭慕容凝眸愿望。
山一程、水一程。風一更,雪一更。
漫漫歸鄉路。
徐天然輕聲道:“明日再進城吧。”
蕭慕容望著熟悉又陌生的城池,倔強地搖搖頭,堅定道:“今夜便要去。”
徐天然無可奈何,只能讓千尋先在城外尋一家客棧歇腳,他能感知到秋水的氣息,回頭能趕回來。
千尋領著嚷嚷要一起去的呂小布走了,噬魂、奪魄緊緊跟隨在千尋大爺身后,雖同是奴才,那也分著等級的。在主人心里,千尋可是貼身奴才,而他們倆人不過是可有可無的低等奴才。每次一想到此處,噬魂、奪魄心里就一陣劇痛,恨不得躺在地上撒潑打滾,以后他們也要提一提級別。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蕭慕容一襲白衣如雪,看著從前自己居住的庭院還在,門口依然是呼延二字。
徐天然輕輕敲門,半晌,一名老漢披著厚重的皮襖出來開門。
老漢看著眼前一襲青衫布衣的年輕人,大冷天才穿這么點衣服都不怕冷,看來肯定是山上修士了,那和蕭氏那些嫡親血脈一樣,那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徐天然用不太流利的北獒官話問道:“老先生,敢問此處是呼延婉兒家嗎?”
老漢震驚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問道:“你是誰?現在年輕人哪里知道呼延婉兒是誰?”
徐天然柔聲道:“受人之托,為呼延婉兒姑娘傳一句口信。”
老漢打量了一番,看來徐天然和白衣小童應該不是壞人,自己實在冷得受不了,便領著二人進門,熱絡道:“先進屋,外頭太冷。”
徐天然牽著白衣小童的微微顫抖的手進屋了。
昏暗的蠟燭映照著不大的房間樸實無華,卻布置得井井有條。老人給兩位客人倒了兩碗熱水,熱情道:“先喝口熱水,暖暖身子。”
徐天然和白衣小童各自捧著陶瓷小碗,只是一人心里早已比金丹碎裂還要來得山崩地裂。
老漢自我介紹道:“呼延婉兒是我姑母,姑母可是我們一族少有的奇才,事到如今我們呼延一族在鶴壁城能有一席之地多虧了姑母。姑母可是二品小宗師境界修士,給我們一族帶來了榮耀,可惜我沒什么天資,姑母曾特意囑咐,這是呼延家祖宅,一定要留著,要時時有人在老宅看著。大家原本都以為姑母念舊,想著祖宅的風水好才有了姑母的境界攀升,但后來越來越覺得姑母在等人,等那個走了一甲子都不曾歸來的負心漢。”
老漢不說則已,話匣子一打開如滔滔江水延綿不絕。
徐天然從老漢的言語中得知,呼延家祖上出過一些有修行天資之人,但大多修為都不高,皆不過是四、五品修士。不曾想呼延婉兒天資卓越,竟然成了小宗師修士,給這么一個普普通通的北獒人家帶來了許許多多的實惠。呼延一族都十分感恩呼延婉兒,對她所說之事都極為重視,因此,呼延家的祖宅整整一甲子屹立不倒,始終有一人留守。
徐天然聽了半天,只能打斷老漢的話,輕聲道:“老先生,呼延婉兒現在何處?”
老漢又滔滔不絕道:“我姑母也是一個苦命人,聽父親說當年姑母有一個青梅竹馬的男子,原本都打算定親了,沒想到他出去行走江湖,數十年杳無音訊。姑母等啊等,從花季少女等成了老姑娘,蕭家一名旁支子弟看上了姑母,雖只是旁支子弟,但在鶴壁城,蕭氏一族對我們而言那可是擎天巨柱一般的存在。任哪家遇見了這門親事都恨不得貼上去,但姑母死活不同意,蕭氏不斷施壓之下,姑母百般無奈之下,竟然尋了一個普通酒樓掌柜嫁了。整整十年姑母都專心修行,只定了親,不曾過門。直到一次姑母下山歸來,姑父被一伙地痞流氓羞辱,說他娶了一尊菩薩回來,只能供奉著。姑父竟然并不生氣,只說他愛姑母,讓他們不要說閑言碎語。地痞流氓哪里能讓姑父如愿,不僅調笑他,更辱罵姑母,姑父縱然被揍得鼻青臉腫,嘴上仍大喊著,你們打我罵我都不礙事,不許你侮辱我娘子。”
老漢重重嘆息一聲,繼續說道:“在那之后,姑母便留下了,安心陪著姑父,生兒育女,有兩兒兩女,為此事姑母還被師父大罵一通,說白白浪費了金丹天資。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也不懂什么小宗師、金丹,只是覺得姑母是嫁對人了,若一直等著那個負心漢,她一輩子都不會幸福的。”
白衣小童緊緊依偎在徐天然懷里,隱隱有啜泣聲。
老漢問道:“小孩兒,怎么了?”
徐天然看了眼真情流露的蕭慕容,輕聲道:“想家了。”
老漢哈哈笑道:“想來也是如此,看公子打扮口音就知公子是中原人,公子別怪老漢啰嗦,實在是老婆去世之后獨自一人在此守了二十年,從未見陌生人敲門,公子千里迢迢而來我就知道公子和那個負心漢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這些話我先跟公子說了,希望公子不要打擾姑母平靜的生活,我會將今夜公子來的事情轉述兒子,兒子轉述孫子,待姑母臨終之時再告訴她。”
修士的生命悠長,便是二品修士保養得當都能活個近二百歲,只能將這個秘密代代相傳。
徐天然露出溫暖的笑容,“我不想打擾呼延婉兒的生活,勞煩老漢將來告訴她,蕭慕容一生心里只有她一人。”
老漢霎時老淚縱橫,“你是蕭慕容?”
徐天然無奈搖搖頭道:“不是,我只是他朋友,受人之托。”
老漢淚眼婆娑道:“造孽啊,造孽啊,姑母,那人不是負心漢,他一直記著你。”
白衣小童在徐天然懷里拱了拱,擦干了淚水,平靜道:“老爺爺,你告訴我呼延婉兒在哪兒,我爹也不打擾她的生活,我假裝過路,看她一眼,好讓某人心安。”
老漢輕聲道:“鶴壁城就只有一家龍門客棧,你自己去尋便是。”
蕭慕容眼神如黑夜的雪花一般晶瑩剔透,卻不為人所見。
徐天然對老漢深深一揖,蕭慕容學著徐天然的模樣依著中原讀書人禮儀和老漢道別。
天上雪花漫天墜、撲地飛。
徐天然靜靜跟在一道小小身影之后,看著小小的背影仿佛看見了蕭慕容一生的悲歡離合。
我有一刀斷長生 115 風雪夜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