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大相公 第二十九章 往事
四十多年前,他在汴梁的皇宮之中出生,他的母親叫做韋賢妃,原本是皇后宮中的一名普通的宮女而已。從趙構懂事的時候起,他便開始明白自己的出生其實是個錯誤。父皇并不喜歡自己的母親,他的出生不過是父皇一時興起的產物罷了。母親和自己在皇宮偏僻的角落里生活著,很少能見到父皇前來,甚至連母親的生辰自己的生日也從未見到過父皇前來問候一聲。他的那位風流倜儻的父皇忙著寫詩作畫,忙著造園建殿,忙著和京城名妓李師師唱和詩詞,風流快活,哪有時間來管自己和母親。雖是皇子,卻卑微如一粒塵土。
父皇的兒子很多,自己雖然排行第九,下邊還有二十多個弟弟,但是自己在所有的兄弟之中卻似乎是最不受待見的那一個。他和他們玩不到一出,只能拼命讀書習字,練武騎射,希望自己的好學上進能傳到父皇的耳朵里,能夠引起他的注意。
然而好事自己輪不到,遇到壞事,自己卻是要被犧牲的那一個。那一年是靖康元年,他已經封了康王,搬到了宮外居住。那一年金人南下,勢如破竹打到了汴梁城外,上上下下極為驚恐,自己的那個風流倜儻的父皇嚇得不知所措,早已在去年便讓位給了自己的皇兄趙恒。朝廷派了好幾撥使者去議和。那個春寒料峭的傍晚,他被叫進了宮里。那是他極少幾次如此近距離的和自己的父皇面對面,也是自己的父皇極少的幾次用正眼看他。
“朝廷跟金人議定和議,金人答應退兵的條件了。然而,他們非要我們派一位皇子去送他們過黃河。構兒啊,思來想去,朕覺得只有你最合適了。你自小便沉穩肅靜,你的其他兄弟都不及你,所以父皇想讓你去。你可有什么意見?”父皇的話語里帶著一絲心虛,眼神里帶著一絲退避,說這話的時候,父皇沒敢看著自己。
送金人過黃河,傻子也明白,那是去當人質,當質子罷了。終于在這種時候,自己的父皇還記得他有自己這個兒子。而且,父皇都已經退位了,卻還要管這樣的事,單獨把自己拎出來去送死。自己那位皇兄顯然也不待見自己,他躲著不出頭,讓父皇來跟自己說這件事。
趙構的心中百味雜陳,他惱火,他痛恨,他不甘,他憤怒,可是他毫無辦法。去金營當人質,那是一條死路。父皇這是要自己去送死以保全他和他的江山,保全所有那些對他并不在意的人。
“兒臣愿往,兒臣此一去或者永不能再和父皇相見,父皇要保重龍體,多多去陪陪母親。畢竟,父皇有包括我在內的很多兒子,而我的母親只有我這么一個兒子。”趙構磕了頭,出了宮,踏上了前往金營的路。他滿腔悲憤,抱著必死之心。活著其實也沒太大的意義,死了活著是一種解脫。那一年,他十九歲。就像一塊破抹布一樣,被父皇扔給了金人。
然而,或許正是他對生死的無畏救了他,他在金營之中表現的很淡定,因為無非一死而已。因為這種淡定,金人反而生出了疑惑,他們懷疑自己不是皇子。越是解釋,金人越是不信。那個叫瀚離不得金國元帥就是個大蠢豬,自己解釋了半天,發誓賭咒自己真的是皇子,他卻死活不信,硬是要更換人質,而且親自指定了五皇子素王趙樞來交換自己。當自己離開金營的那一刻,趙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活著離開了金營。
在回京城的路上,趙構暗暗發下了誓言。既然老天爺不讓自己死,那自己便再也不能輕視自己的性命。或許天降大任于自己,冥冥之中有神靈相助,是要自己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偉業。
靖康元年冬天,金人毀約再次南下。或許自己因為上一次在金營的表現似乎得到了眾人的認可,所以這一次去議和的重任又落到了自己的頭上。誰都知道,金人的目的是滅國,所謂議和只是盡人力而已,去的人怕是沒命回來。這一次,趙構不肯去送死了。自己死里逃生了一次,自己的父皇皇兄還要自己去送死,完全不把自己當人看,趙構心里的憤怒無以復加。
行到磁州的時候,磁州知府宗澤駐守在那里。宗澤是個好人,他對自己也實話實說。他說,議和就是送死,康王殿下最好想清楚,如今的局面,議和已然無用。宗澤的話和自己心里的想法不謀而合,于是自己決意不再前往,他采用拖字訣磨磨蹭蹭的前進,甚至后退到相州呆了好多天。事實證明了自己的明智,金人攜帶著替代自己當人質的素王趙樞的頭顱攻到了汴梁城下。緊接著便是汴梁陷落,父皇和皇兄以及留在汴梁的皇子帝姬們妃嬪們連帶數百車的金銀珠寶全部被掠走。消息傳來,趙構大哭三日,驚恐的徹夜未眠。三天后,他突然意識到,沒有被金人俘虜的皇子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水落石出,他突然成了唯一的那個能主持大局的人。
之后的記憶是一片混亂,應天府中他即位為皇帝,朝廷里亂七八糟。金人進攻,官兵一敗再敗,天天都有戰敗的消息傳來。自己是真的怕,是那種怕到骨髓里的怕。半夜里睡著了都要張著耳朵擔心金人攻來,一只貓一只老鼠的動靜都會讓自己出一身的冷汗。終于,在得知金人直奔應天府而來的消息后,他決定南下。那個死腦筋的李綱還死命勸自己不走,說自己一走軍心渙散,應天一失,江淮告急,半壁江山將淪為金人之手,祖宗社稷將淪陷云云。自己一怒之下趕走了他,不走?難道淪為金人的俘虜嗎?自己好不容易成為漏網之魚,難道要步父兄的后塵么?半壁江山沒了,那不是還有半壁江山么?總好過自己死了,什么都沒有的好。
他南下去了揚州,應天府很快沒了。揚州呆了沒多久,金人又來,他便繼續南渡前往鎮江,之后輾轉到了杭州。在杭州,他也沒過幾天安生日子,先是苗傅和劉正彥兩個領軍的混蛋作亂,逼自己退位。幸虧自己機智假裝順從他們退位,為韓世忠張浚劉光世他們勤王爭取了時間,這才得以復辟重新登基。這件事也讓他長了個教訓,那便是,這些領軍的武人是不能夠信任的,兵權在他們手上,隨時能威脅到自己的皇位。金人沒有放過他,他們渡江來了,自己繼續逃跑,從杭州逃到越州,又逃到明州,再到定海,甚至有一兩個月不得不乘船漂泊在海上。大海茫茫,他又暈船,每天吐得搜腸刮肚,每天渾渾噩噩。有那么一些時候,他甚至想投海自盡,一了百了。然而,他想起了自己的數次死里逃生的經歷,他想起了自己認定的天降大任的老天庇護,他也舍不得自己這個皇帝的位子。他咬著牙堅持著,甚至不惜寫信給金人求饒,信上那些話到現在自己回想起來都還面紅而赤。但在當時,卻是自己真實的心情寫照,自己是真的希望他們能放自己一馬。
好在臣下們沒有放棄,西邊的吳階吳磷兄弟兩很給力,硬生生的將金人擋在陜甘一帶,正面戰場上韓世忠張浚岳飛劉光世他們則抵擋住了金人的主力。連續幾個勝仗之后,金人撐不住了,只得從江南退兵。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他終于能夠真正的喘口氣,真正的安穩下來了。
從溫州回到臨安,他改了年號叫紹興,寓意“紹祚中興”。意思就是說從此刻起,大宋的命運會繁榮昌盛興旺起來。這個年號確實帶來了好結果。和金人在江淮一帶的作戰屢屢得手,金人被牢牢的抵擋在淮河以北。拉鋸戰最后變成了對峙,局面基本上穩定了下來。自己從那時起才真正能睡的著覺,吃得下飯了。半壁江山穩定了,自己皇帝的位子穩定了,噩夢終于結束了。他想好好的穩定下來,好好的歇息安穩一番。
可是那個岳飛啊,哎!那個岳飛實在讓自己太不省心了,他怎么就不理解自己的心思呢?他偏偏要北伐,偏偏要和金人作戰,偏偏那么不識相。他倒是打仗挺有一套的,百戰百勝,未嘗敗績。金人見他望風而走,魂飛魄散。紹興十年,他打到了朱仙鎮,那已經是汴梁的郊外了,差一點便收復了汴梁了。自己若不及時將他召回,搞不好他還真的收復了汴梁呢。本來自己有這樣的猛將在,當感到高興才是。可是自己又怎么能高興?
那岳飛過江北伐時打的旗號是‘恢復中原,迎回二圣’,恢復中原沒問題,迎回二圣是何意?雖然自己登基之時也曾在詔書上說過‘同係兩宮之復’,那便是要等待二圣回歸的意思。某種程度上來說,迎回二圣的口號是自己先提出來的,可是自己說說可以,岳飛那是真要這么做呢。迎回二圣么?那兩位自己的父皇和皇兄都是皇帝,他們迎接回來了之后呢?大宋朝有三個皇帝?
況且,自己的父皇和兄長是怎么待自己的,自己能有今日,也不知是怎樣的蒼天之佑,不知上一輩子積了多少德。那兩位沒把自己當人,金兵攻來時他們要自己去送死,自己還要迎接他們回來?豈非是天大笑話。他們自己斷送了江山,自己逃亡千里,被狗一樣的攆著追殺,終于穩定了局面,保住了半壁江山,現在倒要迎回他們坐享其成?絕無可能!
南宋大相公 第二十九章 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