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回(后)殘垣斷壁棋局落幕 白衣帝皇

京都玄陽，紫禁皇城。

妃雅所在的偏殿之中，懷抱妃雅的李煜唐尚未換去龍袍。

石念遠掏出先前李煜唐交予的圣旨，笑道：“圣上，看來這旨圣諭，還是得陳貂寺來宣。”

說話間，圣旨展開一角，看見上邊文字，石念遠怔然打開，見到其中內容并不是與先前李煜唐所言完全一致，不禁啞然失笑。

合起圣旨，石念遠沒遞向李煜唐，而是遞向在一直保持微躬姿態守候在一旁的朱紅蟒袍，見陳貂寺直接卷起收好，并沒有看上一眼的意思，石念遠投過一道意味深長的眼神，出聲道：“陳貂寺就不打開看看？”

陳貂寺淺笑搖了搖頭。

石念遠感慨一嘆，若不是這條天子第一忠犬愚忠到如此地步，李煜唐這一旨加蓋傳國玉璽的親筆圣諭，想來也不會指明給予陳貂寺在帝國三位親王之中擇取一人輔佐上位的天大資格。

初秋已至，夜風微涼，吹起一片花期悠長的紫矅花瓣。

石念遠下意識伸手一接，垂首看了眼紫色花瓣，復抬起頭朝李煜唐笑道：“圣上奉天承運，紫矅花永不凋零。”

“奉天承運？”李煜唐聞言不禁一愣，覺得此說法倒是新鮮有趣，繼而，唯獨在這座偏殿里格外像個擁有七情六欲的人的帝國天子搖了搖頭，失笑續道：“世間本無永恒之物，無非愧增十年花期。”

石念遠撓了撓頭，牽起若湖的手：“圣上，京都事已了，圣旨已交還，如此，臣下與賤內就此告辭了。”

想到先前遇到了起源星另外一面的帝皇，李煜唐心中斟酌片許，沉吟道：“石愛卿絕非池中之物，通天塔降臨覆雨大陸在即，石愛卿想必是要去參加通天試煉的吧？”

石念遠愣了一下，李煜唐既然與通天塔擁有密切聯系，知曉這些事情倒不稀奇，只不過，畢竟君臣有別，李煜唐主動問起通天試煉相關的事情，令石念遠頗覺意外。

沒什么隱瞞的理由，石念遠坦然點了點頭。

李煜唐沒有開口，轉以天心意識傳送意念，想要提醒石念遠一句關于魔皇已然在覆雨大陸現身的情報，然而，以李煜唐曉幽境的天心意識，竟然受到一股莫名之力限制，無法傳遞過與魔皇相關的情報。

愕然只持續了一瞬，李煜唐就緩緩搖了搖頭，輕喚道：“枝花。”

早有準備的陳貂寺掏出已經褪去銀釵表相，化作鑰匙模樣的燭龍之匙遞向石念遠，這一把，是得自帝國稼軒大將軍辛劍詩的。

石念遠伸手接過，抬眼看向李煜唐。

“通天試煉的內容之一，聊表帝國皇室謝意。”李煜唐一邊說，一邊換了個姿勢抱好懷中妃雅：“以石愛卿通黎境修為，不說在通天試煉中奪魁，前三定是沒有意外的，燭龍古闕兇險萬分，石愛卿且多加小心。”

“謝？害……”石念遠無奈道：“這局棋實在太大……我原本以為自己能做到不少力所能及的事情的……結果到最后，也只是當了一枚圣上的棋子，什么也沒做到……”想到在城北時，被自家老頭打暈，醒來以后就一言不發的跑掉的長腿帥妞，石念遠深呼吸一口，用力晃了晃腦袋，壓下過于紛亂的心緒。一翻手間，手中堆疊了七把燭龍之匙，嘀咕道：“通天試煉的內容之一？他娘的，帶著這些玩意兒不會懷璧其罪吧……”

李煜唐笑而不語。

目送石念遠與若湖走出偏殿，李煜唐朝陳貂寺輕聲道：“枝花，喚婉兒到御書房來。帝國左丞之位空缺，蛛網天字第一號密探、旭闌郡伯空缺，京都玄陽百廢待興，接下來有得忙活。”

陳貂寺領命離去后，李煜唐就要先行前去御書房。

忽而，懷中的妃雅發出一聲嘹亮啼哭。

以先天道體圣胎體質承載鳴雷帝國十之八九的氣運，以致于一直無法成長，甚至不具任何感觀意識的妃雅，因為李煜唐將氣運逐漸轉移向晉升半圣器品階的掌中神國，就此開靈……

京都玄陽，南郊。

歐陽世家的府邸別院沒在地震中受創，側面顯露出歐陽世家的底蘊。或者說，歐陽奇本人除了在雕刻一道之外，在建筑方面也涉獵頗深的高超造詣。

向一身黑衣，一臉面癱的故友炫耀并沒能給歐陽奇帶去過多的成就感，無奈，也沒有更好的訴說對象。

實在嫌棄歐陽奇聒噪的影殺臉色一沉，扭頭道：“你不是要回蒼云嗎？馬車都已經備好了，更安排有陌花營甲士護行，怎么還不啟程？”

“急什么？你也不年輕了，怎么還是那么猴急猴急的。”終于得到影殺的回應，歐陽奇興致更高：“話說，你不跟武侯一起離開？”

影殺用力一握拳：“被嫌棄了。”

“哈哈哈哈——”歐陽奇狠拍影殺肩頭，完全不給后者面子的嘲諷大笑。

影殺朝旁挪了一步，不解問道：“你不生氣？”

“生什么氣？”歐陽奇攤了攤手，滿不在乎道。

影殺斜過眼：“這一局棋，從一開始就注定終是天子會勝。身為與天子對立面的棋子，歐陽世家說什么也逃不掉數捆竹書的罪名吧？”

歐陽奇撫須一笑：“瘸子死前，也從沒說過這次揭旗擁有必勝的把握吧？話說，你這榆木疙瘩腦子里竟然還裝了這些事情？”

影殺冷哼一聲，懶得繼續接茬。

府門被人從內推開，歐陽志當先走出，后邊跟著陌花營三名副營長鄒風、余淡、陳奀，余淡攙扶著義兄，看鄒風行路不便的模樣，似乎是在地震時受到了腿，薇安墜在隊伍最末，懷里竟然還抱了一個襁褓嬰孩。

走到歐陽奇身旁時，歐陽志與父親交換過一道眼神。

陳奀走向列陣的陌花營甲士，再次確認了一次戰損。

原本近三千數的陌花甲，有半數葬身玄陽，幸存下來的也大多帶傷。不過，這已經令陳奀十分慶幸滿意了。

自西域古鎮科倫普分批到京都玄陽集結以后，陌花營時刻關注城中動向，打探到諸多情報，可是，由于在大雪驍騎發起總攻時，陌花營長石念遠并沒有向陌花營下達確切命令，許多情報并沒有派上實際用場。

而唯一接到的一項重要使命，前往葫蘆口監視大雪驍騎的動向，卻因大雪驍騎偷渡朝迤而撲了大空。

而在定遠大將軍慕容陸與無雙將軍呂奉引發地震之時，面對天災一般的禍劫，身為沒有超凡脫俗的俗子凡夫，陌花營能做的實在有限，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更別提救到多少京都百姓。

總而言之，陌花營甲士對于這一次玄陽之行，在不甚知所謂之中，更有一股極度的挫敗。

地面一道凸起溝壑從遠處蔓延而近，地遁鬼在余淡與鄒風身前鉆出，展顏一笑。

咻——咻——咻——

破空聲不斷響起，百鬼成員從密林中次第現身。

“少爺護犢，也不是一天兩天的習慣了。”柳紫蘇摸了摸地遁鬼的腦袋，朝余淡與鄒風笑了笑。

“少爺其實……不太適合掌兵……”余淡凝起雙目，沉吟開口。

鄒風聞言一愣，扭頭看向義弟，玄陽一行，余淡的蛻變當真十分驚人。

放在以前，余淡必然是不會如此評說少爺的。

見義兄看來，余淡稍顯局促，不過，并沒有將話收回的意思，反而沉吟的續聲解釋道：“跟紫蘇姐、地遁鬼小子他們百鬼不一樣，陌花營里縱使有修習仙道的戰友，終此一生，最多最多，也就突破到相當于武道一品境的凝元境合品。在我們看來，已經超凡脫俗，可以凌空踏虛的少爺，可謂仙人。而正因為少爺自身的能力大大超出了凡人的范疇，所以，少爺有意無意的忽視掉了凡人能做的事……其實在我看來，無論是陌花營還是百鬼，在這一次玄陽之行里，能夠做的事情都要更多……”

察知氣氛有些詭異，余淡若有所覺的回身扭頭。

檢查過薇安并沒有受傷，石念遠心中一顆大石落下，扭頭看向余淡，展顏笑道：“繼續說。”

“小石……大……少爺……”余淡黝黑的面龐倏的一紅，深呼吸兩口稍做調整以后，續聲說道：“首先，在發覺大雪驍騎并非正常行軍，取道葫蘆口自北而來，而是偷渡朝迤，先一步到達京都玄陽以后，陌花營再原路返回意義不大，畢竟，以三千兵力，而且是完全未覆武裝的三千輕騎，如果真的對上六萬重裝大雪驍騎，一次騎兵沖鋒就能把陌花營沖得七零八落，死傷過半。更好的策略，是同樣

擇以險路，以急行軍繞到大雪驍騎后方，若有機會，就趁機燒掉處于陣列后方的輜重營……”

石念遠認真的點了點頭，示意余淡繼續。

場間眾人都將目光投來，并不習慣成為眾人目光焦點的余淡悄然咽了一口唾沫，壯起膽繼續開口：“其次，作為陌花營三千甲的最高統帥，少爺與陌花營的聯系實在是太少了，甚至就連跟陳奀、鄒風大哥和我的溝通都少得可憐。說句冒犯的話……陌花營在玄陽城的大多數時間，都處在不知道該做些什么的狀態，要不是陳奀作為前夜狼營長，吩咐下不少探察情報的任務，陌花營許多時間都在吃喝休息，結果……”余淡眉眼稍一黯淡，復雜續道：“在探察情報的過程中，弟兄們出現死傷，可直到現在，許多情報都沒能起到作用……”

余淡悄悄偷瞄了一眼石念遠的表情，卻發現沒能從后者臉上讀出任何信息來。既然已經說到這里，也沒有就此打住的道理，繼續出聲評說道：“在少爺跟少夫人大婚那日，陌花營趁機大肆行動，甚至暗中俘獲一名金甲虎衛，并換上那人的盔甲混進虎衛之中，就在昨天，大雪驍騎一分為二，分別在東、西城門發起總攻，而虎衛卻龜縮紫禁皇城，閉門不出……那個混進虎衛里的兄弟為了傳遞出虎衛因何困守紫禁皇城的情報，在交給我情報書之后，就咽了氣……可是少爺直到現在，都沒得及此事半點……多少……多少……”

余淡的呼吸變得粗重，可想到那個弟兄拖著千瘡百孔的身體，在咽氣之前遞出染盡鮮血的情報書的情景，鼓起勇氣直視向石念遠，語氣透露出一抹失望與懷疑：“多少令人覺得，大少爺不配陌花營長一職……”

話一出口，余淡就自覺的跪地伏身，等候降罪。

如此評論冒犯上司，必然是違背軍中鐵律的，可余淡卻實在不吐不快。

場間氣氛顯得頗為沉重，寂靜到連遠處風吹草動的聲音都能依稀聽到，更不用說余淡的粗重呼吸。

石念遠俯身扶起余淡，笑了笑：“所以我才需要你們。”眨了眨丹鳳眸子，石念遠嘴唇翕合，卻終是沒有說什么。頓了些許，仰起頭，望見在林間樹梢上月輪相切的兩輪滿月，輕聲道：“重月圓呢……好好休息一晚，明日辰時，回蒼云。”

說完，石念遠就優先轉身進了府中。

身邊銀發如瀑的絕世麗人如影隨形，乖巧的薇安抱著陌花緊隨其后。

待得石念遠進了院，再進了屋，余淡方才疑惑的看向陳奀與鄒風，茫然道：“我……是不是說錯做錯什么了……”

陳奀無奈道：“魚蛋，陌花營無事可做，只能證明我們三個無能……”

既然陳奀已唱黑臉，鄒風只好唱起紅臉笑而慰道：“魚蛋，你成長得很快，大伙兒有目共睹，你確實越來越懂得治軍掌兵，只不過，對權謀為政……”鄒風搜腸刮肚，想要尋找一個合適的措辭。

旁邊的歐陽志抬起手，中間三指蜷曲，拇指尾指豎起，晃了晃接茬道：“七竅通了六竅。”

余淡尚未反應過來，歐陽志就拍了拍余淡的肩膀續聲笑道：“將帥之別，有若天壤。年輕的副營長，我看好你喲！”說罷，歐陽志也轉身走進了府中。

然而，歐陽志還沒走兩步，就滿面震駭的愣在原地。

府邸之中，以石念遠為首的眾人徒然沖出，仰望夜空雙月。

磅礴無垠的靈壓自大月玄度滋生，席卷整座覆雨大陸！

九子泉眼盡數共鳴，整座覆雨大陸之上，只要是踏足仙道的生靈，都感受到了那股令人情不自禁想要頂禮膜拜的浩然靈壓。

漫天星光徒然黯淡，一天月華盡數收斂。

玄度恍惚化作一座隱約模糊的高塔模樣。

更有一道不含任何感情的意念響在所有業已超凡脫俗，身具天心意識的生靈識海，宣告著通天塔將在三個月后正式降臨覆雨大陸。

風起，時間的長河涌起波浪，歲月的古書不堪吹拂，緩緩翻過了一頁。

第一百回完

通天卷完

星海仙冢 第一百回(后)殘垣斷壁棋局落幕 白衣帝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