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匪 19搖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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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成府有預感,這次是取得趙當世信任的最佳時機。侯大貴原先不過是不入流的一個小小伍長,誰知僅短短二三月,他竟已爬到了自己的上頭,整日價吆五喝六的好不威風。千總大人倘若有事,必與其商議,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姓侯的已經是營中當仁不讓的二把手。
細細想罷,還是得自省。姓侯的一路來不畏風雨,屢屢請纓充當哨探、值守乃至于沖鋒陷陣,幾次死里逃生,這賣命的本事大伙兒瞧在眼里,當上把總那是名至實歸。反觀自己呢?往往貪生怕死,懶惰頹喪,與侯大貴相較,高下立判。更別提自己此前還有臨陣脫逃的污點。
好在千總仁厚念舊,非但不懲罰,反而擢升自己為馬軍百總。這份恩情,豈是道聲謝、磕個頭可報?要知,底下還有不少人都巴巴望著這個位置。他楊成府好歹也是個赳赳男子,再不振作報恩,豈非禽獸?無論為己,或是為趙當世,他都必須改頭換面。
在強烈危機意識的驅使下,楊成府發了狠,甄選出馬軍哨內十名名骨干,要求他們遠近散布在高杰營外,日夜不停地監視,一日十報,即便高杰解個手也得第一時間上報過來。
皇天不負有心人,他這般日夜勤查,果真有了收獲。一日,斥候來報,言稱從高杰營中出三騎,徑往東去,斥候暗中跟隨數里,眼見彼等進入官軍控制區,這才撤回。
楊成府得信,大為振奮,一掃幾日來的疲倦,腳下生風就向趙當世稟告。目前屯駐在東面的官軍乃是賀人龍與孫守法兩部,聯系到賀人龍此前就曾經與高杰互有往來,高杰在這兩天行動的可能性極大。
那三騎在賀人龍、孫守法那邊逗留一日,于夜間倍道趕回營地,但在中途便被久候多時的楊成府等擒獲。三騎無一脫逃。
面對審問,那三騎將高杰與賀、孫二人約定的投誠時間以及路線等具體事項一五一十地托出。這也虧得趙當世以李自成為幌子恐嚇這三人,若只是以趙當世自己的名頭,他們未必甘心輕易求饒。
這三人同時還提供了另一條重要消息:劉良佐也要投降。
這劉良佐與高杰當初一齊來投李自成,如今又同降官軍,還真是共始終、不離棄的好兄弟。
原本歷史中,劉良佐是在高杰投降后不久才尋機復歸官軍。.也許因為趙當世的橫空出世,產生了小小的蝴蝶效應。
趙當世只說闖王闖將已知高杰反水,旦夕必先清內賊,后破官軍,說著拔刀就要剮了三人。三人嚇得屁滾尿流,求饒不斷,直呼為高杰威逼
利yòu
,不敢不從,若給個機會,定改過自新、將功贖罪。
趙當世聞言收刀,好言撫慰幾句,旋即令三人如常回營,且吩咐回報高杰只可提官軍那邊的接洽,不可顯露半分異常。那三人命懸一線,豈能不答應,點頭如搗蒜,趕緊應了,連道必遵闖將之命,戴罪立功,滅了叛徒高杰。
從那三人口中了解到,高杰與劉良佐此次投敵,分為兩路。高、劉二人帶領主力人馬走一路,高杰部將李成棟押運營中積攢下的金銀珠寶、兵器甲胄、錢糧布匹等物資行另一暗路。趙當世的目標便是李成棟的那一路。
李成棟,軍中綽號“李訶子”,驍勇多智計,深得高杰信任,由他押送輜重,對付起來還真有些棘手。然富貴險中求,不冒風險怎能得到超乎尋常的利潤?趙當世乃膽大之人,并不因此有半分退縮。
又過了兩日,李自成例行親自帶兵出營往四周探查,高杰的部隊便在當日深夜悄悄動身,他也算是心思縝密,從組織部眾到率部離營,諸多事項預先都思忖過一遍,是以整個過程進行的極為隱蔽,若非趙當世特意派人監視,恐怕一早起來就只能看到一座空營。
趙當世得報,坐營不動,只讓侯大貴、楊成府整飭軍隊候命。待斥候又報高杰部已走遠,方開始部署兵馬,同時派人前往劉宗敏處,通報高杰叛逃一事。
劉宗敏正摟著三四女子睡得正酣,忽聞此事,大驚失色,彈身而起,火速傳令部下集結。他先派人去高杰營中查看,果見除了不知情的雜兵外,高杰已經帶著五十余家丁人去營空,而后馬不停蹄趕到趙當世這里詢問詳情。
趙當世也作迷茫狀,只道也是巡更的兵士發現,方才得知。李自成不在營中,劉宗敏便全權代表決斷,當下也不遲疑,帶兵徑追。他追的,卻是高杰、劉良佐所帶主力,趙當世則帶人去追李成棟。
黑夜茫茫,小道蜿蜒,李成棟帶著百余人趁著月色埋頭趕路。除卻三十名家丁親兵,手下尚有數十推夫推著數十輛羊角車。.這些羊角車上部全用麻布遮蓋,下面則堆積著各種物件以及糧秣,甚是沉重。有幾個推夫稍有遲滯,隨即便會遭受一陣猛烈的鞭撻。
李成棟邊喝令隊伍加快速度,邊朝后瞧去。這時已經離八隊大營有一段路,再趕一會兒,進入官軍勢力圈,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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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將與孫游擊自會派兵馬接應,那時就不必再提心吊膽了。
摸爬滾打這么多年,不想到頭來竟還能搖身一變成為官軍,李成棟心中可倍兒高興。他尚沉浸在對從良之后錦繡前程的幻想中,腦后卻傳來一陣尖嘯聲。
這聲音他聽到過無數次,幾乎是反射性地滾下馬大呼:“敵襲!”動作雖快,卻也免不了肋下中了一箭。
李成棟的人在飛箭之中亂成一鍋粥,進退失據。在李成棟拼命大呼下才慌慌張張點起火把查看。前番漆黑一片,中箭者雖有,但并不多,當下火光一朝,登時又引來萬箭齊發,中箭者無數。
李成棟揮刀砍斷腰間箭柄,立刻下令將羊角車推到一起,以車為柵圍成個半圓形的防御陣,同時聚集起弓手銃手,開始反擊。
“賊慫的東西,壞老子好事!”眼看就要將輜重成功護送,豈料殺出這么一遭,李成棟哪能不氣急敗壞?但他也非等閑,很快便定下心,在他的組織下,原本有崩潰之虞的部下重新收攏起來,依托車陣進行抵抗。
侯大貴在暗處覘得敵情,心里還挺佩服這李成棟,同時又想果不出千總所料,這姓李的的確是根難啃的骨頭。當下暫停攻勢,提嗓大呼:“前面的弟兄聽著,高杰叛逃,與爾眾無干。掌盤子已分遣大軍追來,若識相的趁早解刀卸甲,以免徒勞丟了性命!”
一連高呼數聲,李成棟只作不聞,相反還招呼左右:“給老子狠狠打這狗慫!”他手下那些銃手依命朝著侯大貴聲音傳來的方向密集亂轟,在這種黑暗下,鳥銃射出彈道為直線的彈丸命中率較之弧線軌跡的箭矢無疑大上許多。侯大貴沒料到李成棟來這么一手,只聽兩耳邊“嗖嗖”聲不絕,急忙伏地爬開,身邊一個百總卻中了一彈,滿頭是血被拖到了后邊。
“他奶
的!”戰事初起便損失了一員百總,侯大貴勃然大怒,這是他頭一次帶這么多人作戰,敵明我暗還吃了虧,如此表現傳到趙當世耳里他形象焉在?盛怒之下他大喝一聲,即令部下沖鋒,“隨老子沖他娘的!”
頭一批近百人揮舞著刀斧、挺著槍矛呼喝著向車陣沖去。李成棟不為所動,嚴令部下不得妄擊。待目測對方近到十余步,方一聲令下,伴隨著“噼噼啪啪”的銃響,沖鋒著的近百人中十余人當場被打死。
剩下的趙營兵士沖到車陣前時,李成棟早已換上了長槍手守在前面。他們將長槍透過羊角車的空隙不斷刺出,收割著意yù
爬車跳進陣內的趙營兵士性命。雙方隔著車陣膠著有頃,侯大貴這邊未能突入一步,反倒損失不小。在損失了五分之一的人后,第一批沖鋒的趙營兵士只能撤退。
在阻擊追兵的同時,李成棟也不忘派人繼續向東求援——前進的路上并沒有阻礙,自己只要繼續堅守,等官軍援軍趕到,依然可以保全這批物資。
侯大貴很快組織起第二波攻勢。這次他吸取教訓,將弓箭手擺在前面,刀斧手緊隨其后,徐徐推進。弓箭射出的箭矢繞過羊角車,不斷命中蜷伏于車后的高營兵士。
李成棟不甘挨打,重新調集銃手回射。他部下大多是鳥銃手,弓箭不多。威力雖大,射程卻差了不少。這倒不是說鳥銃射不遠,只是侯大貴頗為狡猾,只讓弓手列于十步處。在這個距離,加上趙營兵士處于暗處,手執鳥銃的高營兵士在對射時明顯精度不足。
對方的弓手不斷發射著箭矢,而車陣里的銃手光填裝便得花費上許久。不單是羊角車,李成棟的身前的地面上也chā
滿了箭柄,他感覺再這么坐以待斃下去不是辦法,便點了一批人越出車陣肉搏,意yù
驅散對面的弓箭手。
這可正中侯大貴下懷,他早在左右預備了人馬,此時高營兵士自己出殼,當即指揮夾擊上去,兩下混戰在一起。
混戰時,侯大貴的弓箭手尚可拋射殺傷前陣后的敵軍,而李成棟的銃手則只能干瞪眼。李成棟很快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大錯,想要亡羊補牢已來不及。那些出陣的高營兵士們被對方死死纏住,根本無法脫身,若想重拾主動,只能退守陣內,但這么一來,那些出陣兵士的性命就白白送掉了。李成棟不愿眼睜睜看著自家親兵被圍殲,只能不斷從陣內抽調兵力馳援,連推夫腳夫亦盡數撥上,以期在陣外就能擊垮對手。
侯大貴的人馬就如同磁鐵。不斷吸引著李成棟添兵。隨著車陣內的守軍不斷減少,他所設的這個車陣也已形同虛設,一場防御戰至今已然演變成了一場全的混戰。
侯大貴身先士卒,提梃銜刀沖在前面。他人多,且個個爭先驍勇,氣勢上并不輸于高營。雙方你進我退,你退我進,纏斗良久,勝負難分。
李成棟心中焦急,不斷看向前路。那里依舊黑漆漆的,毫無聲響,他多么希望此時能從那里沖出一隊兵馬,幫自己解圍。
眼前的這支小軍隊好應付,但對方也說了,闖將大部隊就在路上,若不能及早和接應的官軍會合,拖下去兇多吉少。李成棟一面觀察著戰局,一面默默祈禱援兵早一刻到來。
也許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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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心起到了效果,猛然間,從東面道路的黑暗中似乎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
李成棟以為自己精出了問題,拍拍臉仔細聽,那邊分明就是有人來了。
援軍到了!
他大喜之下正yù
高聲呼喝鼓勵己軍,威懾敵軍,誰知當先一騎從東面黑影里躍馬而出,同時將兩顆人頭飛拋過來:“李訶子,瞧這是啥子?”
左右拾起人頭查看,隨即苦著臉說道:“不好了,援軍來不得了!”
那兩顆人頭正是屬于早前被派出求援的使者。李成棟怒喝一聲,張弓便朝那人勁射,口罵:“趙當世,你個婢養的,盡做這等腌臜事。老子與你無冤無仇,何苦相逼
!”兩營相隔不遠,他認得馬上這個囂張的騎士就是趙當世。
趙當世不答,偏頭一閃,一揮手,身后數十騎兵鐵蹄翻騰,徑沖過來。李成棟見阻攔不住,飛身上馬便走——他左右兵士此刻都已被派去混戰,護衛的親兵寥寥,無法抵擋。
原本歷史上,李成棟甘為鷹犬,為清廷射死隆武帝、生擒紹武帝,更一手策動了嘉定三屠,雖最后有反正之功,卻瑜不掩瑕,過大于功。這等反復無常、兇狠毒辣之人,趙當世不打算輕易放過。他留下大部分人馬夾擊高營兵士,自率七八騎追趕李成棟。
李成棟伏鞍策馬狂奔,跟隨的手下逐漸稀疏,到最后只剩單人獨騎尚自逃命。他發現趙當世窮追不舍,心下叫苦不迭。眼見要被攆上,卻有一彪軍從斜里沖出來,直接將他撞于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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