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河山風月 451、盧絳
金陵東南,望江樓西,花紅柳綠,春風和煦。
江邊驚濤拍岸,大片嶙峋山石,崎嶇怪異,遙望半山,白玉石階,亭臺樓閣,俊秀清麗山水之間透著難掩的奢侈,正是文人騷客,達官顯貴最喜歡的調性。
這山石之間的亭臺樓閣,貫通全山的白玉石階,山體陡峭,攀爬困難,開山鑿道,肯定是靡費巨大,征發不少徭夫的,去年馮延魯離開北上時還沒有,現在回來才發覺,看來是新建的。
往上走一段,是一處高高的望江亭,建在山石之中,居高臨下,俯瞰滾滾長江,波光粼粼,風光萬里。
國主被張洎等眾多官員環繞,其中最顯眼的兩個人一個是侍奉在國主身邊,只微微落后半步的劉澄。
劉澄在國主還是藩王時就是下屬官員,是國主最信任的親信官員。
而在國主對面侃侃而談的則是秦國過來的特使盧多遜,他學識淵博,待人和善,很快和江南的官員與國主都相處得很好。
他們正在談論的是一副唐朝流傳下來的名家畫作,游山玩水,古玩字畫向來是國主最喜歡的,以往他也沒覺得什么,只是這次從北面秦朝回來,卻感受頗深。
馮延魯站在下方小亭,這次他沒有上去湊熱鬧。
至今猶記得那時秦國天子史從云和他的談話。
他原本以為可以投其所好,摸清楚用什么可以賄賂史從云,以此獲利,畢竟他們的國主就好談經論道,古玩字畫,官員只要奉上這些東西,都會令國主十分高興,恩寵不斷。
可史從云卻只回答他對什么物件都不感興趣,喜好的唯有江山美人而已。
那令他大受震撼,心里不禁感慨,不愧是十多年來接連吞南漢、北漢、南平、武平、蜀地、淮南、關北的大國,年紀輕輕的國主,卻給他一種比他們這些老人更加閱歷豐富,老奸巨猾的感覺。
他在心里感慨的同時,也擔心起江南的未來。
他是曾經的南唐吏部尚書馮令頵次子,南唐宰相馮延巳異母弟,他祖上雖在彭城,是避禍南渡,但對于他這代人來說,南唐就是故鄉。
南漢不少官員,乃至之前已經覆滅的蜀國,根據史從云之前表現出來種種作為,都以為可以用美色賄賂史從云。
卻不想其實史從云說的江山美人,與他們理解的江山美人十分不同。
與秦國至交好友李昉的往來也讓他明白,秦國的天子史從云看似是個好色之徒,卻絕非那種兒女情長之人,他很無情,不然不會殺得血流成河。
他說江山美人,很可能想的就是打下江南,那這里的美人就任由他挑選。
花心善變,對于上位者來說,有時確實是一種難得的品質。
越是與秦國天子交流得越多,他越發擔心南唐的處境,再看遠國主和諸多大臣品評字畫,其樂融融,歡聲笑語的場面,他越發心里難安。
往北看去,大江波光粼粼,起伏不定。
回頭過來,發現是樞密使陳喬也過來了,也和他一樣停在下面的亭子里,上面人太多。
馮延魯拱手,對方也行禮打招呼。
“我看馮公心不在焉,是在想什么嗎。”陳喬問。
馮延魯沒有立即回答,他經常出使北方,對國內情況不太了解,于是反問:“陳公覺得北方如何。”
陳喬看他一眼,直接道:“北面的大軍遲早會渡江過來,只是很多人膽小怕事,不敢也不想去承認罷了。”
馮延魯點點頭,隨后問:“韓公呢,這次回來怎么沒見到他。”
陳喬眼中閃過一絲異色,然后嘆口氣道:“他如今天天在家宴飲,幾乎從不問朝堂的事。”
說著壓低聲音湊過來道:“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了。”
馮延魯頓時明白過來,國主不信任北方人,“我也擔心北面大軍會橫渡長江,老夫越是在北面待久了,越發覺得其國主史從云不是等閑之輩,他的決心很大,我有預感,他遲早要來江南的。”
兩人相視點頭,既然話說開了,便不用再像之前那樣試探。
陳喬也不再多說廢話,而是單刀直入,“馮公,我那邊有個不錯的年輕人,名盧絳,字晉卿,號錦文,是個好勇之人,我覺得他在軍中會大有作為。
只是這個年輕人不守禮法、喜論現世利病,在朝中并不討喜,需要有人給他支持。
馮公既然想的和老夫一樣,那肯定是知我心思的。”
陳喬說著指了指滔滔不絕的大江,又瞟了一眼正在上方亭中興奮評品字畫的大群君臣:“對面的千軍萬馬如果過來,只有盧絳那樣的人能夠靠得住,他們說他粗魯,說他好勇斗狠,所以不喜,可老夫卻很珍視。”
馮延魯明白過來他的意思,不過還是有些慎重,官場之上的事情沒有那么簡單,他并不完全相信陳喬,只不過北面的威脅卻確確實實令他心驚膽戰,寢食難安。
思前想后,開口道:“我想先見見那年輕人,聊過之后再做決定。”
“那是自然,他就在下方的江亭里,馮公能否屈駕。”陳喬用右手輕指了半山腰的亭子,里面能見人影。
馮延魯這才明白,原來是有備而來,想了一下還是點點頭:“好吧,正好無事,就去見見吧。”
下午,夕陽西下,賓主盡歡之中,江南國主回宮,大量官員隨行,其中盧多遜身為北面天子特使,也被眾人簇擁,不少人紛紛找機會去問好。
而馮延魯和陳喬也默默回到人群之中,遠處,一個高大的年輕人正向他們這邊拜別,不過很快被外圍的禁軍隊伍隔開。
洽談一個多時辰之后,馮延魯也對盧絳大為改觀,正如陳喬所說,盧絳是個不守禮法、喜論現世利病的年輕人,不過他也很有見識,而且十分悍勇。
與朝中多數人不同,他一直在主張必須加強江防,整兵備戰,因為北面隨時都可能打過來,而且說了很多北面必然發兵的理由。
馮延魯大為震撼,也贊同他的想法,離開時便有了支持那年輕人的心。
只不過他也知道,在如今南唐這樣的大環境下,主戰派生存艱難,國主和諸文武別說開戰,就是讓他們往江邊增兵備戰都怕惹怒了史從云。
特別是去年劉鋹驕狂,言語侮辱了史從云,結果南漢國數十萬大軍土崩瓦解,九個月覆滅,劉鋹被擒到北方,賜死在大梁,其麾下親信數百人被殺的事傳開之后,更是把他們嚇得瑟瑟發抖,沒有一點反抗之心。
如今秦國特使還在江南,和與國主及文武大臣相處很好,他們更不敢在盧多遜眼皮下有什么動作。
就算他和樞密使陳喬一起推薦爭取,也不敢明說是為防備北面,不過總好過什么都不做吧。
五代河山風月 451、盧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