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問仙道 第一千九百五十三章 棋局
這句話的意思,是對飛羅的罪責輕輕揭過了。
黑袍人早有預料一般,毫不意外,神色不變,躬身道:“請師尊示下,倘若云都天接下來咄咄逼人,我等該如何應對?”
他不敢在師尊面前賣關子,語氣微微一頓,繼續道。
“待師尊出關后,神通大成,必然能夠震懾云都天全宗。
“徒兒不肖,雖謹遵師命,督促大家勤加修煉,想方設法提升落魂淵,不可否認,整體實力仍要遜色云都天一籌。
“和云都天全面開戰,我們的勝算可能僅在三成,云都天占七成。
“如果爭斗不利,我等殉道事小,就怕誤了師尊的大計。”
河水依舊平靜無波。
里面的人只是淡淡‘嗯’了一聲,“說下去。”
“是!”
黑袍人暗自凜然,低下頭,語速飛快道:“兩大頂尖勢力開戰,局勢極易失控,而且會給其他人趁虛而入的機會。既然如此,我們不如和云都天下一盤棋。”
說著,他抬起頭,目望東方,伸出手指,畫了一個圈。
“暮落山和云都山之間,人間偌大地域,便是棋盤。棋盤之中,人間諸國、鬼神仙修,蕓蕓眾生皆為棋子!”
說到這里,黑袍人又恢復必恭必敬的姿勢。
不必多解釋,師尊肯定能明白他的想法。
他并不清楚師尊神通大成之后,實力能夠提升多少,也不敢多問。
但他深知云都天的底蘊比落魂淵深厚。
云都天老祖成名已久,神龍見首不見尾,實力深不可測。
兩大勢力開戰,一旦局勢失控,師尊和云都天老祖不得不親自出手,即便師尊的實力能夠勝過云都天老祖,應該很難將其滅殺。
萬一師尊一時不慎,在斗法時負傷,影響以后的修行,又沒能壓服云都天,可謂得不償失。
凡間尚且有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諺語。
黑袍人自信,師尊大概率會同意他的建議。
將人間作為棋盤,就算攪得天翻地覆,也不會令兩大勢力傷筋動骨。
正如他所料,河中人沉默了一會兒,道:“你準備怎么讓觀止老鬼應下這局棋。”
“晚輩提前做了些準備,增加勝算,但都沒有過線,至少要維持棋盤上的公正,不能讓云都天看不到勝算。
“屆時,弟子愿意親赴云都天,送上戰書!
“他們執意要戰,弟子定會讓他們付出無法承受的慘痛代價,讓他們明白,就算他們能勝,必是一場慘勝!
“云都天稱霸云都山多年,門人在外,人人畢恭畢敬,作威作福慣了,缺少一分血性。
“云都天上下,道貌岸然,自許占據大義,高高在上,監察天下,實則本心視凡人為螻蟻。一旦危及自身,他們絕不會在乎那些凡人的死活。
“再者,我們送他們一個無奈應戰的理由,讓他們能維持住那點兒可笑的顏面。”
黑袍人早有腹案,將所有問題,甚至對手的心態都考慮到了。
“去做吧。”
河中人只說了這三個字,便再無聲息。
黑袍人躬身應是,沒有等來其他指示,心知師尊將此事全權交給他負責了。
他暗自欣喜,身影一晃,隱沒進黑暗,片刻之后,來到上方的一個石臺。
從石臺向下看,景物是模糊的。
像是有一層灰幕,隔絕了內外。
飛羅正在石臺上,面朝黑河,雙膝跪地,一動也不敢動。
“師弟,可以起來了。”
黑袍人道。
飛羅抬起頭,見黑袍人的神色不算嚴肅,不由一喜:“鏡藏師兄,師尊他……”
“上去說!”
鏡藏道了一聲,化作一道黑虹破空而走。
飛羅連忙跟上。
眨眼間,前方出現了一座石窟。
這座石窟的形制和其他一樣,也很像墓窟,不過石門比別的石窟大一圈,而且附近只有這一座。
鏡藏開啟石門,二人無聲進入,內部沒有一點兒光亮,像真的墓穴一般陰暗。
‘砰!’
關上石門,鏡藏負手向里走去,淡淡道:“師尊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幸好師尊正值修煉神通的關鍵時候,否則就算我替你求情,這一關也難過。”
飛羅頓時長舒一口氣,快步跟上,知趣道:“多謝師兄為我美言!以后師兄但有差遣,師弟絕不會有半分遲疑!”
洞窟里伸手不見五指。
他們習以為常,沒有點亮火燭,黑暗對他們毫無影響。
鏡藏在石凳坐下,‘嗯’了一聲,“差遣當然有,并非為兄一人私情,仍是為師尊做事,也是你將功補過的機會。”
說著,鏡藏將他的謀劃酌情講了一些。
飛羅聽罷,頓時大為贊嘆:“妙啊!如此一來,不僅能避免和云都天死戰,我們提前布局,也能多一分勝算。不過,萬一云都天輸了以后惱羞成怒……”
“在人間落子,并不意味著放棄了爭斗。在火域之中,仍要暗中和云都天角力。如果我們能夠獨自找到蟠龍古陣,又何必在意棋局的結果?不僅云都天老祖可以反悔,師尊同樣能夠不認,皆在他們一念之間……”
鏡藏抬了抬眼皮,意味深長道,“師弟莫要忘了,師尊才是下棋人。為兄現在做的,是盡量成為師尊的掌指,避免成為棋子。真到了需要將我們落子的那一天,你我想再多,又有何用?”
飛羅也是心思通透之輩,聞聽此言,神情肅穆,明白了師兄的良苦用心。
他和鏡藏在師尊的幾大真傳弟子之中,修為算不得頂尖。
他勝在忠心。
鏡藏蒙師尊器重,靠的是謀略。
但修仙界終歸要用實力說話,戰場無眼,和云都天大戰,誰也不敢保證自己不會隕落。
他們不敢背叛師尊,無法從漩渦之中脫身,只有盡可能讓自己靠近岸邊。
當然,鏡藏不完全是私心,對兩大勢力,以及兩位老祖而言,都是一個不錯的提議。
“我明白了!我能幫師兄做什么?”
飛羅再無二話,當即表明了態度。
對這位師兄,飛羅萬分佩服,即使此計失算,和鏡藏共同進退,也是明智的選擇。
鏡藏很滿意,手指輕敲石凳的把手,道:“不急!你接下來還是回到火域,小心應付云都天。為兄可以再給你透露一些,此次不管誰勝誰負,對我們都是有好處的。”
“哦?”飛羅洗耳恭聽。
“到時候,人間狼煙四起,血流漂櫓,葬送無數生靈,沖天陰氣,無窮怨氣,不正是煉制養陰地的最佳時機?”鏡藏嘴角微翹,露出一抹笑意。
這個冰冷的笑容,背后可能意味著億萬亡魂!
七排村。
日暮將至。
又到了散學的時候。
背著書箱、書袋的少年、少女,飛奔出來,在鄉間追逐,充滿歡聲笑語。
竹林邊,站在三名羽扇綸巾的年輕書生,含笑望著這些孩子。
“岳兄,當年你也是他們中的一員吧?”
左邊的那人,用扇子指向兩個嬉鬧的男孩,促狹笑道。
倆男孩兒不小心摔成一團,灰頭土臉,書袋里的書也散了一地,滿是灰塵。
讓夫子看到,肯定少不了一頓戒尺。
被他點出來的那人笑罵了一句,“劉兄難道忘了,你剛來學堂時,自夸六藝俱佳,被夫子一槍挑落馬下,摔得比他們還凄慘吧?”
“噓,夫子出來了!”
第三人招呼同伴,快步上前,迎向從學堂走出來的玉朗和小五,一絲不茍行大禮參拜。
“見過夫子。”
玉朗含笑道:“三位榮登桂榜,皆為舉人老爺,何故對我一化外道士行此大禮?”
“夫子有意功名,早已高中狀元!”
“就是!沒有夫子,便沒有我等今日,恩同再造!”
三人硬是對玉朗三拜九叩,方才起身。
如今,已是玉朗接手學堂的第六年。
南庶州秋闈三年一次,這是陳真卿走后的第二次大比。
小小七排村學堂,在陳真卿走后,又接連出了多位秀才舉人,名聲大噪。
玉朗的才名廣為人知,雖然年輕,已無人敢小視他。
“我們準備明日啟程,赴京趕考,臨行之前,特來拜訪夫子,聆聽夫子教誨。”
三人恭聲道。
玉朗心中感慨。
當年,他送陳夫子趕考,如今又要送自己的門生了。
“為師已經沒什么可教你們的。送諸位一言,乃是陳夫子當年之愿: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只求百年之后,還能有百姓記得你們的名字!”
三人對視一眼,沉聲道:“夫子教誨,我等謹記在心!”
“去吧,遠道而行,路上小心些。”
君子之交淡如水。
玉朗揮手作別,送走三位門生,神色微微一沉,和小五對視一眼,轉回竹林,一晃不見蹤影。
玉朗已經成功筑基,遁速遠超當年,眨眼之間,落到一座山頂。
山石旁,靠坐著一人,正是石姓青年。
石姓青年右手緊緊抓著左手的手腕,嘴唇蒼白無血,看到玉朗和小五,勉強笑了笑。
“石大哥!”
玉朗急步上前,抓起石姓青年的左臂,把衣袖擼上去,只見一道綠線從胸口一直延伸到手腕,還要繼續生長,被石姓青年體內的真元困住了。
“一時不慎,中了埋伏,好在我還算機警,毒發之前沖出重圍。也不知那些家伙找來的什么毒,我的解毒靈藥通通無用,只能用真元壓制,延緩發作。”
石姓青年虛弱道。
玉朗稍稍查看,便知不是他能解的毒,嘆道:“算你運氣好,師父昨天出關了!”
說著,托起石姓青年,飛向青羊觀。
玉朗心中暗嘆。
和這位石大哥結識多年,其實相處的時間并不多,交情卻不淺。
玉朗早已看出石大哥有心事,但每個人都有秘密,不好多問。
“何止今天!當年能遇到道長和你們,已經是為兄的運道了。”
石姓青年還有心情說笑。
不得不說,正是知道青羊觀有一位煉丹大師,他膽子越來越大,屢次犯險。
玉朗哼了一聲,“人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石姓青年語氣一轉,問道:“你的武功練得如何了?”
“依舊那般,停留在先天,沒什么長進。”
說起武道,玉朗果然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
“你啊,太心急了。經由武道,超凡入圣,此等創舉,如果是由一個小小筑基修士完成的,讓那些能夠摘星拿月、移山填海的大能情何以堪?”
石姓青年搖頭失笑。
“師尊也是這么教訓我的,”玉朗訕笑道。
說話間,他們落到道觀門前,施展了障眼法,以免驚動凡人。
秦桑正在為人診治。
玉朗扶著石姓青年走進來,老老實實在后面排隊。
看到石姓青年的臉色,有好心人讓位,被石姓青年搖頭拒絕。
直至送走所有人,石姓青年坐到秦桑前面。
“又受傷了?”
秦桑一句話就讓石姓青年羞愧難當。
“唔,此毒有些特別,尋常靈藥不僅不能解毒,還會助長毒性。”
話雖如此,秦桑臉上毫無為難之色,取出幾個玉瓶,每個玉瓶都裝著一種靈液,各自取出一滴,以掌心為爐,熔煉靈藥。
“這么多……多少靈石?”
石姓青年小心翼翼問,聽到數目后,更加慚愧了,訕訕道:“還是記賬吧……”
就在這時,石姓青年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眉頭微微皺起。
看了看秦桑,石姓青年猶豫了一下,坐在原處,沒有動彈。
下一刻,上空狂風呼嘯,一團白云從天而降,走下來二十幾人。
領頭的正是銀家家主,銀巧兒也在身邊。
自從說書人一事后,銀家尚是首次來訪。
銀家家主站在道觀門前,拱手道:“銀屏山銀鶴騫求見。”
“銀家主請進,”玉朗出來迎接,看到外面的情形,不由一怔。
只見這群人中,除了銀鶴騫和銀巧兒,竟一個個臉色灰敗,互相攙扶著,一副元氣大傷的模樣。
連銀巧兒的眉心也有一絲灰白氣息,只是不太多,顯得神色陰郁。
“有勞!”
銀鶴騫形色匆匆,快步進入正殿,瞥了眼一旁的石姓青年,身影微微一頓,對秦桑鄭重行禮。
“道長開館坐診,治病救人,不知是不是只有凡人能夠獲此仙緣?可否醫治修行人?”(本章完)
叩問仙道 第一千九百五十三章 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