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8 察覺、或忘

窺天對始魔元尊的蠢出天際真的是無言以對了。

這倒霉催的，運氣怎么能差成這樣，居然硬生生就招來了這么些可怕的東西？

這可真是要憑實力把仙界拱手讓人么？

它現在就想去把始魔元尊挫骨揚灰了。

它勉強壓住自己翻涌的憤怒之感，語速卻快了一些，一副想趕緊把蠣族的事情說完的模樣。

好像提起它們，都臟了它的嘴巴。

“蠣殼想要長大，融于一處變成星船的模樣，還要抵御宇宙蒼穹之中的危機，自然也需要能量。”

“原本它們就是用靈元力供著蠣殼在蒼穹之中飛行，尋找下一片可以供它們生存的星域的，始魔元尊招攬它們之時，它們的蠣殼所需要的靈元力已經不夠了，整個星船面臨瓦解。”

溯源和生死簿的憤怒、譏誚和匪夷所思其實一點都不比窺天少。

不同于溯源的隱忍，生死簿直接氣炸了：

“始魔元尊那狗東西拾垃圾都不會拾么？”

讓它們在虛空之中瓦解多好，自此，整個宇宙都少了一大害。

這種東西，那就是比宇宙之中什么蒼穹幽怪等東西產生的危害大多了。

人家蒼穹幽怪就是在某一處，不過是死物罷了，只要人不去招惹它們，它們至少不會主動害人。

可是蠣族呢，它們是活的，它們的生存是以犧牲星域為代價的。

尤其，它們確實有這個實力犧牲整個星域。

這所謂的蠣殼，當得了連接星域與星域之間的橋梁，也可以載著蠣族在虛空宇宙之中飛行，那么，不過是鉆個虛無之地，得到混沌元力，對它們來說太容易了。

它們只要活著，其他萬千生靈，乃至整個星域都得死！

生死簿饒是一生都在和“生死”打交道，它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細細密密的一層冷汗密布在它的身上，它真是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

它一個神器，根本不算生靈，居然還有一日被驚出一聲冷汗的時候。

這真是活久見。

活的久了，啥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能聽說、看到甚至經歷到。

溯源低頭，他根本不顧及旁人在一旁，眼前出現了一個微小的，只有半個巴掌大的類似羅盤的原盤。

其上，繁瑣至極。

便是窺天和生死簿，都只瞥了一眼，就不敢看了。

這個……術業有專攻。

它們修為高超是不錯，但它們所站的起點本就比常人高。

平日里，讓它們拿刀拿槍的和旁人打殺，那沒問題。

可是時空之術……那本就是極為罕見又難大成之術。

光說瞥那一眼，已經足夠兩人識海之中像是剎那間就爆開一般，然后過往歲月之中一些難忘的片段，瞬間就全都鮮明起來，不僅鮮明，還動了起來，只把兩人識海堵的水泄不通。

窺天那一眼甚至只能算是半眼，它警惕，又在想著蠣族的事情，再者，它本來就很忌憚時空之術，所以哪怕受到了些影響，思緒翻涌，但它神力深厚，壓一壓，有點不舒服，除了面色有些白，到底是壓住了。

生死簿可就倒霉了，它本來神力就不及窺天深厚，知道溯源的事情不能亂看是一回事，但這不是有點好奇么？

這時候，那臉色難看的，活像得了大病。

好在它當機立斷，坐直身子，生死簿的本體從它眉心之處逸出，緩緩釋放著神力，替它撫平了之前那種頭要炸了的感覺。

窺天見生死簿沒事，便沒再打擾它，還有溯源，此時，肯定還在卜算整個仙界的生機，它自然也不能打擾。

窺天便是厭惡至極始魔元尊和蠣族，此時它也依然讓自己沉下心來，去了解蠣族。

甭管仙界這一回保不保得住，蠣族必是要全滅，若是不把它們滅盡，哪怕留下一個，以后，永生永世，蠣族就是一個大的禍患。

這事不得不做，且要做的徹底。

廣眉星域乃至仙界，哪怕只有一個生靈活下來了，都和整個蠣族之間有滅族亡域之仇。

廣眉星域乃至整個仙界沒有一個生靈能夠在知道蠣族做下極惡之事后，還能不將它們當仇人，不忌憚它們。

而蠣族，只要有一個漏網之魚，那就是一個隨時隨地就會炸掉的超級雷震子，只需要一個，許是未來，哪怕逃到蒼穹的盡頭，許是都躲不了下一場被毀滅的命運。

從蠣族口中，其實窺天大致知道，靈元力，大約和仙靈氣乃至廣眉星域的靈氣還是有些區別的。

而靈元力，和曾經廣眉星域被一夕之間被攝走的念靈力有些像。

這念靈力估摸著不是完全的念力，其中許是還是靈氣的成分，只不過和仙靈氣的組成有所區別。

那么，連意曾經的猜測仙界攝走的都是念力，就有所出入了。

這也不是連意的錯，畢竟那一段光陰早就已經不在她的記憶之中。

甚至，她已經是異常機敏了。

便是它窺天，從仙魔大戰伊始到現在，它都活了多少萬年了，甚至蠣族的崛起也是它親眼見證的。

結果呢，它不是也什么都沒猜測出來。

甚至根本不會把廣眉星域曾經的念力一事和蠣族的星船聯系到一起。

呵呵，自己這么大歲數也真是白活了。

藤仙連意，說起來，自己曾經的主人，無極天尊，對于藤仙連意，也是另眼相看的。

否則，又哪兒來天諫之事？

旁人信天諫上寫的那些東西是法旨，是真理。

可是，窺天能信么？

它信他個鬼！

仙域假年，廣眉為核，水雷纏藤，撥云見日。

字字句句，編的挺像那么回事的。

可是，窺天能看到的就是無極滿滿的私心。

它會不了解他么？

怎么可能，這世上，除了無極天尊自己，窺天覺得自己才是最了解他的人。

無極天尊，那就是個再任性不過的家伙，不過是身在其位，不得不端著。

實則，心中最是不屑什么規矩。

說起來，那才是個真正肆意妄為的人啊。

只不過，心中有情義，一雙眼睛又看的太透，這些就是他心中的拘束。

這般看來，連意不是也這樣么？

肆意的，但心中明鏡兒似的，情義兩全，還太聰明。

這連意，必然是他自己選的。

窺天垂下雙目，好似睡著了般，無人能看到它如幽深的冰潭此時涌動著難以言喻的驚人幽光。

溯源能知道的事兒，無極會不知道么？

仙界將亡，絕不是今天才被捅破之事。

所以說，這種要命的大事，無極天尊一早就知道。

那么問題來了，都這種時候了，仙界要亡了，他身為掌權之人，仙界的統治者，為什么沒有回來？

是傷還沒好，還是怕了，不想過問了？

還是說，他根本就回不來了？！

剎那間，窺天那涌動的情緒一下子都收斂的干干凈凈。

不知過了多久，它輕輕的嘆了一聲。

聲音很輕，很淡，有無奈，有不舍，有不甘，有悲痛，但唯獨沒有恨。

它一直以來，都在和無極天尊較勁兒呢。

它也一直以為它是恨他的，恨他拋下它，不聲不響的就解了兩人的契約，雖然它自由了，可是它卻覺得，它過的無比的孤獨和憋屈。

神器窺天，也會有這樣的狼狽？

原本和無極天尊捆綁一處的神器，哪料到某一日會被赤裸裸的如丟垃圾一般的丟下。

這對于驕傲的窺天來說，真的是心里過不去的坎。

它倔強又執拗的等他，等他從神界回來說個清楚。

卻沒料到，它再也等不到他了。

是的，它今天突然就明白了，它再也等不到他了。

當年仙魔大戰，他一定是受了重創，此后去往神界不過就是個托辭，他就是知道自己不久于世，即將……神魂隕滅。

所以，他才拋下它的，也是挽救他，不解除兩人之間的主仆契約，它也一定會因為他的隕滅受到重創……

它猛然捂住自己的心口，只覺得那里鉆心一般的疼痛。

直到最后呢，他也沒有完全的不管它。

它在這世上，雖然是神器，但它從不是孤獨的。

早在它意識到他不在了的時候，其實多年的郁氣和恨意鑄就的高墻就轟然倒塌了。

脆弱不堪的碎在它面前的當下，窺天忍著泣血的痛意審視自己。

原來，它對于無極天尊的恨意是如此的脆弱不堪。

到了今時今日，他徹底的消失，記憶里留下的都是好的，溫暖的畫面。

他們一起殺魔，一起周游蒼穹宇宙，一起改頭換面到處游歷……

不過，和無極的臉一樣，這些畫面也是越來越模糊了。

沒有恨，連記憶都像是褪了色一般，越發的黯淡了。

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窺天其實記得的。

大約，它對他的記憶黯淡，是從連意那回去染陰山之前，落進了那超大的風漩之中開始的。

如今想來，早有征兆不是么？

連意失蹤在了那里，它那時候胸悶氣短，沒來由的暴躁……

卻哪里知道，無極天尊就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

那次以后，想必屬于無極天尊的神識便消失殆盡了吧。

畢竟他是那么灑脫的人啊。

屬于無極天尊的最后一縷神識消失在了世間，代表的就是無極天尊的徹底隕滅，到了死，他也沒有徹底的拋下它，順便還將屬于他的記憶在它窺天這里，幫它淡化掉。

它努力的想著他的臉，卻發現越是用力越是模糊，只腦海之中清晰的記得他說過的話，那會子，正扮成凡人，沒有仙魔大戰，仙界一片安好。

巧的是，他們就在廣眉星域。

那一天，正好是在長街之上，遇到一處靈堂之上掛滿了白幡，那是一將軍之家，他有不少同袍哭的不能自已。

尤其是其中一個，據說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勝似親兄弟的同袍，拖著傷痕累累的殘軀，也要送兄弟最后一程，實在是令人心酸。

錚錚鐵骨，在這時候，也是脆弱無比。

那時候，無極看了又看，最后才嘖嘖兩聲，突然道：

“如果是我有這么一天，我倒是希望都把我忘掉。”

窺天當時根本不在意，怎么可能會死，他們是仙是神，天地永壽，日月同輝。

如今看來，那話卻深刻的如箴言一樣印在它的腦海之中。

他真的這么做了，他死了，所以希望別人忘記他。

或者放不下他的人忘記他？！

窺天心中鈍痛不止，從它意識到，在心里肯定他真正死了后，記憶之中關于他的影像似乎有所觸動，快速的褪去，不留分毫。

窺天知道它留不住，連呼吸都停了，只想抓住最后這點記憶，哪怕多留住一瞬，多留住一絲。

最后，它閉上眼，它深刻的知道，無極天尊，不可能沒有神魂留下轉世，然而，甭管還有幾處神魂留下，無極天尊都沒了。

他不是藤仙連意，藤仙連意使命沒有完成，所以，她自己保留住了前世的記憶，并且努力尋求轉世。

無極天尊，他找到了滿意的繼承人，順便還給自己喜歡的，親自挑選的繼承人留下了諸多的機緣和安排，然后他拍拍屁股，一點沒有負罪的就把爛攤子仙界給扔了。

哦，還有它，很難說，它窺天不是無極天尊一起甩給繼承人的爛攤子。

畢竟他一直照顧它照顧慣了，所以最后，再給自己找一個永生永世照顧它的人么？

真是……

它難道以為自己會感激他！

太自以為是了。

所以最終，他自以為是的以為，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記憶不要也罷。

神魂轉世，就是新的人生，他要去追求新生活了，哪里要認識舊人舊事？

那都是過去了啊！

真是肆意妄為到令它咬牙切齒啊。

窺天閉上了眼，似乎如沉睡了一般，不過沒有多久，在溯源和生死簿都還沒有其他動靜之前，它又睜開了眼。

它皺著眉忍不住揉了一下眉心，似乎不大舒服，揉了一會兒后，它就陷入了沉思，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不過，若是連萬山這樣熟悉它的人在，就會發現它不一樣了。

原本無論怎么著，都深深的斂藏在它皮相之下的戾氣沒了，多了一絲屬于神器的冷漠和沾染了世情的溫潤。

藤仙記 668 察覺、或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