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1 無極

連意自聽這人說話，眉頭就沒有放下來過。

不管他是誰，反正就是有點先入為主的莫名的不喜。

沉舟，代表的是消亡和過去。

充斥的是不詳和憂傷。

這男子究竟是什么人，又為何要與她說這些。

不過，原本連意還有些意思想問問他的身份，看他這般莫名其妙，藏著掖著，連意也沒興趣了。

“那么，沉舟，請問您有法子放我出去么？或者說，我誤入此地，是不是與您有關，您想跟我談點兒什么？”

一次兩次的，這些有點身份的人物似乎都有點共同的特點，就喜歡找個僻靜之處，把他們看上的人拉來說話。

不管有意無意，連意被“拉”過幾次，藿斕如此、始魔元尊也是如此。

只是連意本人很不喜歡，如今修為越深，對于那些原本琢磨不透，她認為高高在上，長在天邊的人物，如今倒是沒什么大的感覺了。

許是在旁人眼中，她也是長在天邊，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人物呢。

無他爾，層次和眼界越發高了罷了。

便是仙人又如何，她再往上跳一跳，夠一夠,估摸著也能成為一個仙人。

連意實在也煩透了他們這般的做派,覺得太裝腔作勢了。

話就這么被連意開門見山的問出來，那男子倒是忍不住笑了：

“連意，想不到你是這般有趣的人，吾今日見你,就是想見見你,再跟你聊一聊罷了，等到聊完了,吾自會送你去你該去的地方。”

實則,他今日能見到她，也是煞費苦心了。

見連意依然愛搭不理,一副無甚興趣的模樣。

沉舟突然笑了,原本淡漠的臉在這一瞬間，突然光華四射，光彩照人起來。

他難得有了逗樂的意趣：

“連意，你真不想知道我是誰么？”

連意眼一瞇,不問還好,一問之下,那舉手投足之間的某一個角度的姿態和樣子,讓她陡然覺得這男子像某個她很熟悉的人。

嘴上卻道：

“你自己都說了自己是沉舟,又談何我想不想知道你是誰？”

男子似乎對連意很是包容,并不生氣于連意的無禮和莽撞,不過臉上的笑容更大了些,似乎很是舒心：

“罷了,反正你總是要知道吾是誰的，你這般,吾還偏要告訴你吾是誰了，吾名無極。”

連意嘴上說不在意,腦子卻是轉的飛快，她總覺得這人有些做派,尤其是裝腔作勢的那味兒，很像她一個很熟悉的人。

但究竟是誰呢？

她在腦海中飛速的挑揀著,一一比對。

心神分散,那男子說自己是無極之時，她只是慣性的點了下頭。

哦，無極，一個叫無極的仙界修士。

這名字也好熟悉來著！

等等！

連意倏然眼睛瞪的溜圓,整個從地上彈了起來。

無極？無極！

無極天尊！

“您……您是無極天尊？！”

天吶地啊！她究竟在干什么，一副看不上無極天尊的模樣,她可真是長本事了。

而就在此時,她終于知道他像誰了。

不就是窺天么？

不對，該是說窺天像他。

想到此，連意一聲嘆息，對于窺天，她真是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窺天本體是一面鏡子，甭管是不是神器，有些與生俱來的特征是無法磨滅的。

好比,鏡子本沒有自我,它是要學習旁人，再將旁人的東西化為己有。

窺天一直喜歡用旁人的臉,卻是其實，它骨子里磨滅不了的神韻卻是最像眼前之人。

這個它想要抹去，從不提起之人。

也難怪,無極天尊和窺天也不知道相依相伴多少年呢。

窺天身為器靈，從衍生出來就跟著無極天尊，認他為主。

物隨主人，它不像他才怪。

無極天尊一眼就看出連意思緒紛雜，看他的眼神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

“可是因為窺天？”

連意：“……”

就覺得這個無極天尊挺直接的，跟她癔想之中那種老謀深算，老奸巨猾的樣子都不像。

“吾和窺天的緣分已經盡了，這事吾告訴它了，只是它一直想不開，但吾觀它自從到了你們身邊后，尤其這些年，變化很大，對這件事,吾還要謝謝你，謝謝你們連家。”

連意沉默。

一方面她有些拘謹，雖然她可以大言不慚的說自己看到仙界之人也不會覺得自己夠不上他們，但那僅限于普通仙人。

無極天尊這種獨一無二的仙界最高掌權之人,她還不至于大言不慚的說自己能夠得上。

二則,她心里對無極天尊還是很埋怨的，埋怨他對窺天不好，也埋怨他沒處理好仙魔大戰，更埋怨他把她推進了漩渦之中，讓她兩世都活得這般的辛苦……

無極天尊這些話之中，信息量很大。

首先，他說，窺天是知道它和他緣分盡了這事的，可是，這話怎么說呢，這般一說，就完全抹滅了窺天的付出。

緣分盡了，我告訴你了，是你自己要在仙界等我，那不關我的事，是你自找的？！

這話窺天聽到，該多難過？緣分可以盡了？那情感呢，能說斷就斷么？

只是這些話，連意說不出口，堵在了心里。

那站在湖心之人便是隨意往那兒一站，都有洞悉人心的力量：

“連意，你是怨恨吾的吧，為了窺天、為了你自己、為著這廣眉星域的萬千生靈？”

連意半彎下腰，拱手道：“……我不敢。”

無極天尊微微一笑：“只是不敢，不是不怨。”

他似乎很有雅興，端的是和顏悅色：“你怨吾也情有可原，可是，吾自然也是有苦衷的。”

他指了指那沉舟：“沉舟側畔千帆過，你們才是這新生的希望。”

連意垂目：

“您為何一直不出現呢？仙界如今境況堪憂，始魔元尊帶著那些魔物，已將仙界和仙界之下的星域破壞的零落不已。”

“莫不是，便是這仙界沒了，您也無所謂？”

“您對待窺天無情無義，對待仙界也是如此嘛？”

“作為仙界的掌權之人，就這么干看著？

便是沒有悲憫之心，總有責任感。”

“既然都不準備管了，何以要把我挑出來，推到眾人面前去？”

蛋蛋說，無極天尊是因為受傷離開了仙界，去神界療傷，可是自此一去不歸，未免太過了吧？

那去就去吧，今天怎么又跟詐尸一般，跑出來了，還要見她，和她聊聊？

當她連意好脾氣的？

她連意對廣眉星域盡心盡力不錯，但那是她發自本心的，和他無極天尊半塊靈石的關系都沒有。

如今這般，倒是搞得像是他無極天尊將這拯救蒼生的大任交托在她身上？

很抱歉，無極天尊誰啊？他交給她，她就要受著？

好聲好氣便也罷了，她連意是個順毛驢，順著她的毛捋，跟她做朋友，對她掏心掏肺的好，那感情是相互的，事情難就難一些，許是她就認了。

如今，顯然不是如此，互不相識也就罷了，居然還這般跳出來？怎么？莫不是她還要反過來感恩戴德他，謝謝他沒有處理好仙魔大戰使它蔓延到了廣眉星域？

謝謝他害她為了廣眉星域賭上了她的兩世所有？！

無極天尊不問還好，這一問，一下子就跟捅了馬蜂窩似的，把連意心中的不忿、憤怒、埋怨、委屈全都激出來了。

她也是十分虎的，面前這位是仙界最高的掌權人沒錯，但她還見過始魔元尊呢，雖然兩者一正一邪，再見無極天尊，想一想，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再者，他如何厲害那是他的事，她如今尚在廣眉星域，嚴格說來她也不歸他管。

無欲則剛，她不想從他身上得到什么，也自詡如他這般的人為著面子著想，也不可能如始魔元尊那般親自動手對付她。

所以，她便……放飛自我了。

就當是替窺天、廣眉星域和自己出氣吧。

無極天尊很是愣了愣，面前的藤妖，雙眸之中火光四溢，那噴火的眉眼，似乎下一瞬就要把他卷入其中，狠狠的燃燒殆盡。

半晌，只道：

“你說吾對窺天無情便無情吧，對它，吾到底是絕情了。這點，吾認可。”

說完這話，便不再提窺天，只反問連意：

“連意，你是如何看待如今的仙界的？”

“還用說么，一盤散沙，隨時傾覆。”

連意一揮手，眉頭皺的更緊了，就這么個破爛攤子，無極天尊偏要塞到她手上？

用她的親友牽制她，用魔物絆住她，可謂卑鄙。

無極天尊倒是很有氣度，哪怕他一眼便能看出連意心里不知如何罵他，他居然還能保持微笑：

“是啊，連意慧眼如炬，你都已經看到了答案，仙界的命數都已經看到底了，那吾出現又如何？不出現又如何？什么也改變不了不是么？”

連意心中一咯噔，什么意思，無極天尊當著她的面承認仙界沒救了？

既然沒救了，那他到底要干什么？

連意目光如刃，這會子若是目光能殺人，無極天尊已經被扎成蜂窩了。

他終于有了旁的動作，收起了自己那連意嚴重懷疑只是擺設的魚竿，無辜的搖搖手：

“吾是預言你是仙界的救星沒錯，但這是你的命數，是天道運行自救的結果，吾只是推衍出了這個結果罷了。”

連意“哼”了一聲：“天尊，您便是修為高，厲害無敵，也不能這么騙我。推衍個結果么？”

“我不才，但對于這推衍的結果卻有自己的想法。”

“這世上，便是確定之事，其中都摻雜著一分變數，沒有什么事是一定的。”

“這命數更是如此了。其中變數之大，壓根無法估量。”

“您可倒好，您把我擺出來了，原本許是我毋需應承這般的命運，但因為您將我擺了出來，這事的變數就被您提前排除了十之八九。”

連意還真不干了，就無恥，這個無極天尊。

莫不是他以為她是什么蠻荒之地出來的小妖精，什么都不知道。

很不幸，她雖然也是蠻荒之地出來的小妖精，但她運氣不錯，道家、佛家均有涉獵，且得了名師的引導和教導。

再加之她曉事早，戰力超群，便是只有化神，于推衍，天道方面的理解比之同階修士要厲害的多。

這會子，連意覺得無極天尊和窺天不像了。

窺天高傲自矜，不屑說謊，哪怕閉嘴不言，都說不出一句假話。

這位可不是，什么話都信手拈來，看起來無辜，實則卻是最老謀深算之人。

最可惡的事，做了還不承認。

若是她真是少了那么點見識，這會子怕是已經淚水漣漣，對他隔閡全消，只怨嘆自己的命運了吧。

無極天尊頭一次臉上的表情出現了一絲愕然，稍縱即逝，若不是連意一直盯著他看，都捕捉不到。

無極天尊有片刻的怔忡：

廣眉星域、仙界有這么一位厲害的核心人物，會是一件幸運之事吧。

他勾了勾唇，很爽快的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哎呀，抱歉抱歉，這都被你發現了。”

“吾承認，你被迫擔起廣眉星域和仙界，吾出了很大的一份力。”

“但，吾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想必你該知道天諫的內容了，吾耗費壽元和精血各推衍了八十一回廣眉星域和仙界的命運，都是一個死。”

無極天尊有些唏噓。

“吾本來以為已經徹底回天乏術了，可是吾最后一次將廣眉星域和仙界結合在一處再一次推衍命運之下，卻出現了一線生機，而這生機便是應在你身上。”

“吾知，這般毫不客氣，甚至一點知會也沒有的就將仙界和廣眉星域甩給你非常的不負責任，對你，吾確實心懷些許愧疚。”

“然，正如你所想，吾，乃仙界之天尊，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與仙界相比，包括吾自己。”

“所以，吾只能將仙界事宜壓在你身上，仙界只要尚寸哪怕只有一丁點微茫的生機，吾都不會死心。”

“也只能委屈你了。”

連意：“……”

話都說到這一步了，她除了心里堵的慌，難不成還能把那無極天尊殺了不成。

見連意抬頭看他，他攤攤手，舊話重提，但語氣卻是微妙無比：

“正如吾跟你說的，吾已經是沉舟了，而你卻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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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仙記 571 無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