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藤仙連意

藤仙是說她嗎？

駐足門前，連意突然有些遲疑了。

仿佛面前隔著一堵無形的墻，墻外墻內，綿延的是五萬年的時光。

連意沉吟片刻，抬足，推開那一扇被冰山凝結萬年的門。

手觸上冰門，神奇的，以手為中心，那冰屋上的冰緩緩退去。

連意一抬頭，面前冰屋已經退卻成了藤蔓小屋，褐色的樹藤，上面盤旋著青青的葉子，仿佛這許多年的光陰都沒存在過一般。

連意雖說遲疑，卻不膽怯，今日的這一切，她推門而入，沒有防備，也沒有防備之心，就好像進入自家的舊屋、老屋一樣的自然，仿若她這么做了千萬次。

進入，門隨即關閉，連意抬頭，凝視面前那巨大的藤蔓本像，巨大的藤蔓盤旋在藤仙齋中，將整個藤仙齋裝點的生氣勃勃，下面有幾張舊舊的草編蒲團，像是當年別人供奉她所用。

哪怕隔了這許多年，這小屋中依然潔凈，不染塵埃。

原來這藤仙齋是后人供奉她之地吧？

她就說嘛？沒道理她弄出這么大的動靜，卻死的這么無聲無息？

打量了一圈，連意就聽到其中出現了一個清脆的女聲：“你來啦？”

連意一愣，既驚訝又不是那么驚訝：“連意？”

化神修士留下個神識什么的。太正常不過了。

那聲音“咯咯咯”的笑了起來，似乎很歡悅，很舒心。接著，大大方方的承認：“是我。”

“我是連意死之前留下的一縷神識。”

得到對方的承認，連意的心情卻有些復雜，這算是前世和今生的相遇嗎？

一時間，連意沉默，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那聲音倒也不介意：“能看到我自己順利轉世，我這心算是徹底放下了。”

“看來，如今你過得挺好的？”那聲音如同閑話家常。

連意點點頭，有些意有所指：“是啊，新的人生開始了，我有了新的生活，曾經的過往，不管是輝煌還是落寞，都已經過去了。”

那聲音一愣，又是“咯咯咯”的笑，這一次它笑的好像停不下來。

連意皺眉：“你笑什么？”

那聲音又笑了一陣，才停下，答道：“我笑你太天真了。”

“你嘴上說著放下前生的一切，可是你其實也放不下，否則，何以今日走這一著，還大費周章的真的找了進來？”

這地方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誤闖的，肯定是費了波折才走進來的。

“哪怕你心中，面上給自己找了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你都掩蓋不了你想要一探究竟的渴望。”

“連意，你也學了幾千年的佛理，雖說不通這些個，在這佛理之上堪稱朽木，可是這點東西，你難道都看不穿嗎？不過是自欺欺人，自誤罷了。”

“連意，你的今生早就與你的前世癡纏在一起，豈是你說避就避，想避則避的？”

“需知，若是沒有前世的我，何來今生的你啊？”

連意無言，不知道是被說中了心事還是其他，她突然不太想聽，扭頭，轉身，便想離開這里。

只是，進來容易出去難，任憑她招數用盡，那一扇看起來漏風的木藤門，就是打不開。

任她雷劈風吹刀砍火燒，它自紋絲不動，好像在嘲笑她一般。

連意皺眉，扭頭怒目看著那巨大無比的藤蔓：“為什么不放我走？前世已經過去了，你若是真是前世的我，難道希望今生的自己再次重蹈原來的覆轍嗎？那你還轉世干什么？”

死了不就一了百了了？

藤仙連意的聲音里倒是聽不出什么憤怒和生氣，依然平靜，仿佛面對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不過它總算不笑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靜而沉著的語氣：“當然不是，正是因為不想，我才選擇轉世啊！”

“連意，你我不是敵人，甚至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未來你既可以成為我，也可以選擇超越我，都在你自己選擇上。”

“想我連意，一生之中波折重重，苦難也沒少受，但一生肆意，追求快意一生，轉世是我所求，但轉世之身如何選擇生活，卻是你自己的意思。”

“我之所以出現，不過是想給我自己一點提醒，少走一些彎路罷了。”說起這些，聲音里輕描淡寫，平淡的好像在說別人的事。

連意也抿嘴笑笑，心下一松，她沉吟了一會兒，道：“我承認，我有一絲對前世的難以割舍，但那都是人之常情，我擁有一個常人難以企及的前世，難道不值得我去追尋一下么？”說出去也很高端大氣不是，就算不能說，放在心中偷偷的想，也夠自己自豪的。

“我自踏入仙途，雖然不及你的人生經驗豐富，所得也就區區兩百余年，其中還因為誤闖它界，我感覺我的仙途才不過幾十年罷了，我所求之仙路一直是肆意的，意隨心動，暢快一生的，這聽起來跟你的很像，不過我的是我的，你的是你的。”

“我不希望成為你，九星連珠陣是你選擇背負的，而我自然也有自己的選擇。”

“我也不想超越你，在我之一生中，敵人只會是我自己。”

“你說我可以選擇成為你或者超越你，但是我兩者都不想選，我想成為我自己。”

“當然，因為你，藤妖血脈，今生我得了不少的惠，我若說我并不想要，不免矯情。”

“但實際上，也許這些是你安排的后手，我確實不想要，但得了我也不會推脫，我只能保證，未來我若是走向跟你一樣的道路，我的選擇永遠是我的選擇。”

連意從沒有如今日這么清醒，藤仙連意說的話，卻在無意中點醒了一些她不愿意面對的東西。

一瞬間，心明通透，突然間就釋然了。

她不能保證自己以后會走向什么方向，也不能保證會不會如藤仙連意一樣，做出什么如今看來匪夷所思的選擇，但是，她能保證和堅持的是，一切惟愿本心罷了。

一時間，藤仙齋一片寂靜。

藤仙連意仿佛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會兒，它輕嘆一聲，道：“是嗎？既然你這么選擇，我是尊重你的選擇的。”

它似乎又有些懷念：“連意，其實能見到轉世之后這樣的你，我太滿意了。”因為連意這內里的不馴、自信和張揚其實太像它了。

只不過，這些話它不會說了，因為如今的自己不會承認。

它也沒等連意說話就道：“當年，明凈大師說服我參與到仙魔之間的奪天之戰之時，我是拒絕的。”

“仙界與我何干呢？這廣眉星域又與我何干呢？我活了幾萬年，堂堂化神圓滿一步登天的修為，難道還怕找不到棲身之地？”

“只不過，我后來……連意你知道我為什么會答應嗎？”

連意一愣，不過她也比較好奇，遂帶入自己，思考片刻，回答：“是因為了圓大師嗎？”

“答對了，大師于我恩重如山，他卻剛入仙界就死于魔物之手，臨死之前留下魂香傳于下界，于我來說，此仇不共戴天，所以我愿去給那些魔物制造點麻煩。”

“想想嘛？本來唾手可得的東西，突然間得不到了？還是在他們心中毫無威脅的下界修士所為，那什么魔物還是魔主之類的，是不是要恨死了？”

當然，一直到現在，它都是那些魔物誓要徹底鏟除的敵人。

連意一嘆，為了這一點都不高端大氣的理由，賭上自己的性命。

真是那么的肆意妄為，也很“連意”。

若是她自己，也會這么干的，想到了圓大師，連意心中一痛，沒想到，大師不在了。

她早該想到了，能讓連意發動九星連珠，必然是有其根本的原因的。

“連意，你為什么去參加九星連珠？難不成是為了天下大義？”翻閱連意的記憶，藤仙連意早就看穿了一切。

連意搖頭，老實回答：“怎么可能？”其實最大的原因在伯祖身上。

倘若連家人那一次沒有參戰，不是伯祖去的，而是宗門里其他的師叔，只要不是自己的師父和師姐，連意后來想想，覺得自己也許不會真的那么決絕的去赴死。

她當時最大的念頭，一來是對那些魔物發自從靈魂深處的厭惡，二來是因為，若是沒有九星連珠，伯祖就死定了。

這種后果，她可以預測，但是拒不接受。

“哈，是吧。我們最是重情重義，在心里，認定是親人或者恩人之人，我們不愿意舍棄，可以為此拼上一切。”

死又何懼？！

連意沒說話，但是她贊同藤仙連意的觀點。

藤仙連意話鋒一轉：“連意？如今這世道，那什么魔主還沒有解決，未來人修乃至那仙界與魔物之戰在所難免，你有什么想法嗎？”

連意搖搖頭：“我有什么想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這種席卷人仙魔的大事件，哪里是她有什么想法就能解決的？

“那如果再遇到魔物要挾到了你重要的親人、長輩和朋友，你該怎么辦？”

“自然是想盡辦法殺上門去。”

“不惜代價嗎？”

“不惜代價。”

“那你想不想多一點本領呢？”語氣突然充滿了誘惑。

連意直白的翻了個白眼：“你想說什么？你是不是有求于我？”對于藤仙連意，或許是知道它是自己的前世，連意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相反，和藤仙連意說話，她是輕松自如的。

“昂，帶帶我吧，我要消失了，這里有一顆能量珠，里面是我的一點本源，我傳于你，你不僅能知曉一些陣法之上的不傳之秘，最關鍵的是，你還能知道當年我是怎么逃過九星連珠之下灰飛煙滅之劫的，其中還有一些往事記憶，那些東西我都貼了封條了，你不想看也就罷了。”

“我保證，我是絕對不會攜裹你成為我的。”怎么可能？！

“怎么樣，連意，看在我是你的前世的份上，帶帶我吧？”語氣里充滿了可憐兮兮和誘惑。

連意懷疑的很。

“怎么，你還信不過自己嗎？你是我的轉世，我怎么可能害你呢？我肯定是在幫你啊，還有，我只是一縷神識，等你等了幾萬年，期間，為了維持這座小屋不消散，我耗盡了一切，如今你終于來了，難道你現在鐵石心腸到連自己都可以不救嗎？”

“……那行吧，我怎么救你？”連意還是松口了，瞧它把話說的越來越難聽，她還能怎么著。

而且，它不愧是前世的自己，太了解她了，陣法秘技，遇都遇不到，拿回自己的東西，難道不行嘛？

更何況，藤仙連意不是說了，那些前世記憶她可以不看吖。

這件事于她而言，沒有壞處，她為什么不答應呢？

最主要的是，這是前世自己的神識，她對它自然是憐憫和同情的。

“沒事，只要讓我融入你就可以了。往后，我雖然消失了，但是你在，我就不算消失。”藤仙連意掩蓋住自己“奸計”得逞的激動心情。

“……好。”

說完，連意閉上雙目。

突然，整個藤仙齋搖動起來。連意耳邊傳來藤仙連意說的話：“連意，再見了，從此之后，你就是你自己了。”當然，我也是你，前世今生，沒有誰能成為誰的事，但是，命運這種東西，又是極其說不清道不明的。

不過，無論前世的自己，還是今生的自己，大概都能處理的很好吧？

藤仙連意滿意微笑著閉上眼，任自己的神識徹底融入連意體內。

藤仙齋中，那巨大的藤蔓本像突然在其中化成一個淺綠色婀娜多姿的仙子虛影，然后一晃，就化成一道流光融入到了連意的丹田之處。

金丹之上，小苗一振，從根部開始，徹底玉化成碧翠之色。

連意耳邊只能聽到從極其空遠的地方傳來的渺渺梵音吟唱輕嘆：“百千法門，同歸方寸，河沙妙德，總在心源，煩惱業障，本來空寂，一切因果，皆如夢幻。”

可嘆她學了幾千年的佛法，一直一知半解，到如今才發現，這些佛語聽來是那么的有道理。

與此同時，冰凌山突然地動山搖，突然雪崩，由冰雪產生的冰極從四面八方跳了出來，足有七八個，它們蜂涌進了藤仙齋，融入連意的丹田中，蛋蛋體內。蛋蛋一顫，徹底陷入深沉的昏睡中。

雪崩過后，冰雪消融，大地回春。

藤仙記 154 藤仙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