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騰年代——向南向北 0749 需要一片光
錢芳她們在杭城住了一個晚上,本來說是第二天吃過中飯就走的,但她們去了體育場路張晨他們廠里,又去了劉立桿的彈簧廠、鑄造總廠和輻條廠,最后還去了一鳴食品廠的“錦繡家園”工地。
等這些地方都轉完,已經到晚飯時間了,干脆大家又一起去張生記吃了晚飯。
到了晚上九點多鐘,她們才和張晨小昭劉立桿,一一擁抱告別,約定了下次在南京見,她們是開著一輛尼桑面包車來的,好在四個人都會開車,路上可以輪流開,再晚也不怕。
錢芳她們走后,劉立桿讓應鶯,把他們“錦繡家園”所有住戶的資料拿出來統計一下,還真是有一半的客戶,是環北小商品市場和龍翔橋新聲市場的經營戶,四季青的很少,這也很好理解,畢竟從四季青過去,路比較遠。
相反,建國北路這里,倒是離四季青和東站小商品市場更近。
賀紅梅說的有一點被證實了,那就是眼下買房的,主要還是市場里的這些經營戶。
這也從另外一個方面,驗證了錢芳她們的市場調查是正確的。
那就是這一波從上而下的住房制度改革,其實還停留在把原來各單位存量的房子,變成了個人的房子,對個人來說,對大家對房子的觀念改變來說,可能很大,覺得原來革命了幾十年,無產階級也是可以擁有房產的。
但對整個房地產市場的影響,并不大。
相反,還有可能把一些居民原來的儲蓄,都轉變為了房改房,使有能力去市場上購買房子的人,反而變得更少了。
劉立桿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自己以為的杭城房地產市場已經起來的判斷是錯的,“錦繡家園”銷售的火爆,只是這幾百萬人人口的城市,長期積壓的需求集中釋放了一點,但這需求到底有多少,這一下是不是已經釋放完了,劉立桿并不知道。
如果釋放完了,那接下來,就會有一個漫長的沉寂期,需要新的需求和動能,重新聚集,如果那樣,自己就要拿著地慢慢地等了,等需求上來。
房子雖然不是易耗品,沒有張晨他們服裝那么強的季節性,但人對房子房型和內部設施的需求,還是會有變化的,你不可能造好了房,去等需求上來,你的新房會變成舊房,而造房,也不是做一件衣服那么簡單,它需要巨大的投入。
劉立桿讓應鶯去統計購房戶的幾個數字,她似乎就已經明白劉立桿想要干什么,她和劉立桿說,不如我們干脆,自己設計一個表格,去調查一下好了。
“怎么調查?”劉立桿問。
“現在買房子的客戶,既然最多的是在各個市場里,我們就專門給‘錦繡祥庭’設計一份問卷表格,把價格、房型、距離都作為選項,當然最主要的還是購買意愿,把這些都設計好,去市場一個攤位一攤位了解好了,這樣,其實也是在宣傳我們的樓盤。”
劉立桿拍了一下桌子說好,這表格就由你來設計,設計好了去印刷,還有應鶯,就由你負責帶他們下面這些人,分頭去調查好嗎?
“好的劉總。”
應鶯說著就走了,劉立桿看著她的背影,心里感覺一陣的欣慰,沒想到這個其貌不揚的女孩,還是內秀,她倒是有很多的想法。
劉立桿起身去張晨那里,路過樓下的時候,他看到應鶯已經把人召集在一起,在商量怎么設計這個表格,還在商量,應該怎么做調查,看樣子效率還蠻高。
應鶯的提議激發了他,他想到去讓張晨幫他設計一份“錦繡祥庭”的彩頁廣告,他準備也去印刷。
這樣應鶯他們去市場了解的時候,可以順便把這彩頁發出去,讓所有市場的經營戶,都了解他們這個樓盤,這還真的和應鶯說的一樣,在調查的同時,給自己做了一次廣告。
“小姑娘的這想法不錯。”張晨說,“不過你提醒他們,去市場的話,下午去,上午不要去。”
“為什么?”劉立桿問。
“上午人家忙都忙死了,誰有時間理你,你進去就被人趕出來了,下午反正沒事,閑著也是閑著,聊兩句就和你聊兩句。”
邊上賀紅梅說,劉立桿明白了。
“還有,可以讓他們帶點小禮物去,這樣被調查的人會更認真,得到的結果更準確。”張晨說。
“這個好,這樣我都想被調查了。”賀紅梅笑道。
表格和彩頁都印好了,應鶯每天下午,就帶著新招來的那幾個人,分頭去每個市場跑,劉立桿還真的讓他們,準備了小禮物,應鶯去買了很多一塊錢一包的瓜子,劉立桿看到大笑,這對下午坐在攤位里無聊的人來說,確實是好禮物。
跑了一個多星期,結果讓劉立桿很失望,市場里的經營戶,有購房意愿的還不到百分之十,而不管是哪個市場的經營戶,他們都覺得“錦繡祥庭”的距離太遠。
應鶯發現了其中的問題,她和劉立桿說,從龍翔橋過來,距離確實遠,從四季青和東站過來,遠不是距離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哦,怎么說?”劉立桿感到有些驚奇。
“從四季青過來,要上下一個清泰立交橋,從東站這邊過來,艮山門這里過鐵路的隧道,也是很長的上下坡,過運河的時候,建北橋又是一個上下坡,大家都是騎自行車的,想想都累。”
應鶯說著,劉立桿覺得很有道理。
第二天,應鶯帶著人朝另一個方向,往紹興路、石祥路、德勝路這邊去了,這些地方,有很多做鋼材生意、工廠二手機器生意和汽車生意的人,這里的統計結果上來,雖然購房的意愿也不高,但沒有人認為他們這個樓盤距離遠。
張晨和劉立桿說,市場里的人雖然有錢,但他們的購房意愿不高也好理解,他們的錢都是拿來做流動資金的,對他們來說,生意遠比房子更重要。
還有就是,這些人雖然是外地的,但他們原來的住宿條件并不好,改善自己住宿條件的意愿就不高。
“像我,和我們在劇團,在義林家比,我們現在租的房東大哥家,條件已經算好了,不為了上下班方便,我才不要去住你那‘錦繡家園’。”張晨說。
“土老財,都像你他媽的這樣說,那老子還有出路?”劉立桿罵道。
“出路還是有的,邊造邊賣,不要那么急,一下子就把房子統統都造好,完全可以分期,地在那里又逃不掉的,你可以先造靠近建國北路邊上的這排房子,快賣完了,再造后面的,這樣一期期造,一期期賣。”張晨說。
劉立桿嘆了口氣,他說,看樣子也只能這么辦了。
但劉立桿心里覺得不服氣,有些憋屈,這太不符合他沖沖沖的性格了,這完全不是大手筆,不是大戰役,而是蝸牛,阿門阿前一棵葡萄樹上的那只蝸牛。
張晨看了他一眼說:“蝸牛也很不錯了,蝸牛都是往上爬的,你有沒有看到過往下爬的蝸牛?你沖沖沖,只怕是往上沖得快,一個不小心,往下也沖得快。”
有時候晚上一個人的時候,劉立桿會去彈簧廠,打開門,走進去,穿過那條甬道,走過那條木頭的長廊,一直走到那個亭子里,坐在欄桿上,默默地抽煙,外面就是運河,也一樣默默地流。
對面環城北路上,有汽車往來,路不平,燈光一跳一跳的。
有船吃水很深,從面前的運河里突突突突地經過,馬達聲傳出很遠,船過去,消失在黑夜里,但突突的聲音還是傳來,劉立桿不知道這船是從哪里來的,但它一定是經過了拱宸橋,經過了輻條廠,現在到了彈簧廠。
一陣清冷的風吹過來,身后假山那里,枯槁的芭蕉樹叢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人在嘆息在低語,在月下徘徊彳亍,劉立桿感覺有人悄悄地向自己接近,回過頭,卻是只有風,和被風吹亂的芭蕉樹的影子,假山的影子,亭子的影子。
他站起來走動的時候,還有他自己的影子,和一明一滅的煙火。
有時候,劉立桿也會站在中北橋上,倚著水泥的橋欄桿,朝這里看著,朝這里看著的時候,他似乎能看到黑暗中,坐在這里的自己的身影。
劉立桿長長地嘆了口氣。
“快點,滾上來,好回去了,外面冷死了!”
雯雯和倩倩在車上,要是劉立桿下了車,在橋上站了太長的時間,雯雯總是會搖下車窗罵。
“我需要一片明亮的光。”
劉立桿不知道從哪里傳出這個聲音,他朝四周看看,周圍并沒有人,然后他才發現,這是他自己發出的聲音,劉立桿嚇了一跳,但又有一些亢奮,他覺得真的,在這凄清的夜里,在這里,在這漆黑的運河邊,他需要一片明亮的光。
如果沒有,那就自己來制造。
劉立桿馬上明白了,這個地方,在那木廊和亭子后面,在這古老的運河邊上,要聳立起一排高樓,它們的燈光倒映在運河里,會把這一條古老的河都洗亮了。
劉立桿拿出了大哥大,撥通了張晨的電話。
“你在哪里?”劉立桿問。
“廠里啊。”
“好,我馬上過來。”
劉立桿上了車,調轉車頭,倩倩問,怎么,不回家了?
雯雯叫道:“喂喂,你他媽的要去哪里?”
“閉嘴!”劉立桿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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