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軟弱

哈勃的眼神漸漸冷卻，沒錯，霍格說得一點都沒錯，從開始有端倪的時候，他就該掐掉苗頭的，但是……

“我阻止了乃猜，然后呢？解決問題嗎？”

哈勃嘆了一口氣，緩緩道：“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推動農業改革，但是困難重重，特殊作物的產業鏈根植三角洲的方方面面，轉型勢必要動到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利益——也正是因為如此，乃猜才有機會跳上臺面……我知道，你對家族的事業一向嗤之以鼻，但是……”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霍格，當年戈登艾普來到三角洲，這里百廢待興，如果不是抓住了這個時間與機會，大規模種植高價值特殊作物，三角洲怎么會有今日的繁榮？——但我們難道不知道這東西除了消遣娛樂之外沒有任何價值嗎？”

霍格打斷了他的話：“你不用說了，我明白。”

作為海德拉特勤部優等生的霍格當然明白，其實很簡單。

以前沒錢，得靠這個。

后來有錢了，可所有人都習慣了躺著掙錢，不想動。

現在因為海德拉新藥的沖擊，終于有了動的客觀條件——在此之前，不管三角洲的掌權者認為這東西有多么荒唐扭曲，他都敵不過所有人的錢包。

“乃猜和他的原住民勢力，是農業改革的最大阻力，我想借助這個機會，一勞永逸……”哈勃頓了頓，繼續道，“所以我才放任他挑動三角洲的矛盾，但我的確……不想傷及無辜，只要解決一小撮人就行……你得幫我，霍格，我們是兄弟，對么？”

“幫你？怎么幫？”霍格冷笑一聲，“這幾乎是個死局了！”

——就在這時，遠處的醫院傳來一聲巨響。

碎裂的樓體飛得到處都是，爆炸的塵煙中，滾滾火球沖天而起，與醫院一同消失的，還有哈勃的替身，以及那些圍在醫院門口的人。

“乖乖站好！”

安迪一聲大吼，兩球終于收回了扭打在一起的觸手，bia嘰掉在地上。

半小時前，安迪回到了位于勞斯礦業公司附近的一處員工公寓，因為這倆球的關系，他還不方便直接回金蘋果酒店——再說，天快亮了，馬上就得上班了。

這個公寓，也算是個安全屋，是暫時停停腳的好去處。

“叫你們站好！貼墻會不會！？”

兩球往后滾了滾。

bia嘰——

變成兩攤肉餅貼在了墻上。

“我不是說這種貼墻……都下來都下來……”

鼓搗了好一陣，才終于讓兩球貼著墻站好，安迪拿出尺子……

大的那個，直徑八厘米。

小的那個，直徑五厘米。

當然，對于可以隨意變換形態的兩球來說，個頭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們從哪兒來，想干什么？特別是，跟著我想干什么？

大滾的情況目前大體是掌握了，從海德拉實驗室里來，想找個肉身，因為沒法生成靈能，所以寄生我……

目前我算是和它談妥了，短時間內，它應該不會再有什么危害我的舉動。

問題是，小的這個。

跟著我的一部分原因應該也是寄生獲取靈能——從它的各項表現看，它也是一枚‘丹’。

可問題是，什么丹？

從哪兒來，要干什么，安迪一無所知。

唯一的好消息是，它似乎對我抱有好感，沒有傷害我的跡象，可這不靠譜啊，不知道動機，哪怕它對我再好，我也不敢信它啊。

“能說說，你是誰么？”安迪看著小滾道。

小滾：“▽■★▽△☆■★△▽△！”

“說點兒我能聽懂的。”

小滾：“嚶！”

好吧，看樣子是沒法交流。

安迪已經嘗試過了用靈能與之溝通，就想和窗外那窩鳥說‘我家里有油鍋’一樣，把概念傳遞給它們。

可結果它們完全不給安迪回復。

其實還有一種更好的辦法，那就是直接進行意識連接，但安迪好好考慮了考慮，筑基之前，他不敢這么做。

這倆家伙的靈能等級顯然都非常高，直接連接，危險過于巨大。

安迪拉開褲子，把劍裝回了原位，然后指著兩球道：

“我可以給你們倆提供靈能，但不許再偷偷的吸！”

兩球：小雞啄米.jpg

“還有！最近的幾天，你們得忍著！不準爬我身上來！”

兩球：(￢￢)

“總之就是不可以！再等一周，隨便你們怎么吸！”

兩球：()

看來是談妥了，安迪看了看時間，早上六點，他有三個小時可以睡覺。

丹田的煉炁是全自動的，設定個速率就行。

但煉炁這一行為本身，是在讓和精神‘加班’，產生更多的勞動成果，所以，休息很重要，只有盡可能的保持和精神的雙充沛，才能有更好的效果。

但這一覺，直接睡到了中午十二點。

鬧鐘怎么鬧都沒鬧醒。

起床，拉開窗簾，看著正午的陽光，安迪竟然感覺到了一絲刺痛。

從眼睛道腳指頭，全身上下每一個地方都在疼。

腦子也很昏沉，非常難受。

「炁海存量：13」

唉……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因為重新設定后的速率，是在極限壓榨身體，以取得最快的速度。

揮動信息板，看來，今日又是無事。

不管是艾倫還是霍格，都沒有給他發消息。

艾倫沉迷于研究克莉，已經幾天沒吱聲了。

而霍格……他很忙，甚至比艾倫還忙。

不過，也就只有海德拉的實驗室很祥和罷了，信息板的另一側，是爆炸一般的實時新聞，三角洲越來越不太平了，今早……哈勃差點讓人給炸死了。

所以，也是時候去找霍格談談了。

哦不，他發消息過來了：

‘礦業大廈天臺。’

勞斯礦業大廈，天臺。

霍格看著遠處彌漫的硝煙，心情很是低落。

今天早上……今天早上要不是約好了會面，哈勃可能已經死了。

對于這個兄長，他其實沒什么感情。

但也不存在惡意。

那都是上一代的事情了，如今勝負已分，他們倆人的命運，實際上是綁在一起的。

但從心底，他認同哈勃所做的事情……

“你找我？”

安迪的聲音從后方響起，霍格轉過身來，稍微愣了愣：

“你的臉色……”

“沒關系，只是有點不舒服，”安迪直接岔開了不必要的話題，“什么事？”

“今早在泰格兒童醫院的事情，你知道了嗎？”

“知道了。”

“要開戰了，安迪，仇恨已經積蓄到了頂點，現在只要一個小小的火星，三角洲就會成為兩群不同膚色的人之間的戰場。”

安迪笑了笑，所以這位小朋友拖了這么久，已經很不錯了。

“你準備怎么做？”

“我們已經搜集到了大量乃猜策動種族矛盾的證據，我們要公布它們，這會暫時壓下仇恨，將其轉變為對乃猜的爭吵和質疑。”霍格說。

“輿論戰你們打不過利維坦的，”安迪道，“而且這也不解決問題。”

“打不過，不代表沒有優勢，利維坦的確會取得最終的勝利，但乃猜做的那些事情，也全是事實，他們想顛倒黑白，需要一些時間，我們會逐步放出證據，在這段時間里，哈勃的聲勢會漸漸累積，他能取得一部分原住民的支持……”

啊，沒錯，這就是最典型的輿論攻勢，錘人，得慢慢錘，即便對方有更為強大的輿論工具，但在一波又一波的實錘面前，也只能疲于奔命。

——可實力差距就是實力差距，東西放完了，還錘不死，那就真死不了了。

金蘋果的力量，不可能在輿論上錘死乃猜。

“在三角洲的民意到達頂峰時……”霍格看著安迪的眼睛，緩緩道，“我們會干掉乃猜，他會成為種族矛盾的犧牲者，這事情自種族矛盾起，最后也由種族矛盾終，乃猜會在某個特殊的時候，死于‘孤狼’式的自殺攻擊，這個時候，哈勃會出面收拾殘局。”

哈！——

安迪忍不住笑了笑。

“怎么了？”霍格問。

安迪抱歉的擺擺手：“可這還是死局啊，問題沒有解決。”

這從一開始，就是個死得不能再死的局。

乃猜有沒有做挑動矛盾的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原住民的象征。

錘死他，等于錘死所有原住民，從此原住民都帶有原罪，是二等公民，以后的沖突暴力會永無止盡。

錘不死，三角洲大戰。

像這樣錘到自己最優勢時——輿論無非就是民意的偏向，在最偏向自己的時候，讓滿身惡名的對手在眾目睽睽下死于咎由自取，直接物理消滅，的確是一種較好的辦法。

可矛盾不還在么？

人心一旦割裂就無法愈合，今后，乃猜會成為一部分原住民心中的英雄，這個泄空的火藥桶會再次開始積蓄，而這一次積蓄的速度，會非常快，最終的爆炸，也將大于今天。

“這是唯一的辦法了，安迪，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其實有辦法，安迪知道那個辦法，只是……

“霍格，哈勃有告訴你，他為什么要推行農業改革么？”安迪問。

霍格愣了愣，他不知安迪為什么會突然問這個。

“這不很明顯么？三角洲的經濟發展是畸形的，根本不可能長久，每一代掌權者都知道問題所在，但沒有辦法解決，直到哈勃——確切說，是特種作物不再是受歡迎的高級消費品的這個時候，哈勃才有可能推行改革。”

“為了改革就一定要根除乃猜的原住民勢力？就一定要配合他煽動矛盾？”安迪問。

“乃猜不可能支持改革！”

“那他為什么不支持？或者說……哈勃為什么要推行？”

“因為……”霍格頓了頓，“再不轉型，三角洲的問題會越來越大！”

“可三角洲的問題是什么？”安迪笑著道，“是因為沒有轉型，收入變少，所以開始衰落了嗎？——不，霍格，三角洲的衰落是近幾年的事情，可你看到泰格鎮外面那個貧民窟了嗎？從戈登艾普家族到這里的那天起，那里面就有人，只不過！……只不過，隨著三角洲的發展，那里的人越來越多了而已，今后隨著三角洲的衰落，那里的人會更多，‘三角洲衰落’只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什么？霍格。”

霍格想了想，問道：“那你倒是說說，主要原因是什么？”

“這需要我說嗎？霍格，你這么聰明，你是知道答案的。”

沉默持續了良久，安迪索性幫他說出了答案：

“這是因為，三角洲從未有過一天公平——霍格，這里要改良的不是產業結構，是分配方式。”

“不管以何為利都好，三角洲的大部分收獲都落進了少部分人口袋里，農業改革之前如此，農業改革之后就會變么？”

霍格瞪大雙眼：“你是說，哈勃所做的一切沒有意義！？”

“有啊，當然有，”安迪攤開雙手，“以改革為名打掉像乃猜那樣的暴發戶，會讓這里一下子變得‘公平’起來——改革本身也有意義，這里會有新的產業，新的生機，就像70年前你的爺爺來到這里的那一天一樣，但是！”

他指著遠方硝煙彌漫的地方：“那座貧民窟，不會就此消失。”

霍格似乎像是被刺痛了什么，宛如一只被踩中尾巴的貓：

“這是現階段最好的辦法！唯一的辦法！哈勃已經盡到了最大的努力！他一直在試圖改變三角洲……”

“他在這里修醫院和學校，就代表他是好人！？”安迪打斷了他的話，無奈的笑了笑，“這只是以戈登艾普為核心的，以70年為周期的，例行收割而已——而你們，霍格，你們金蘋果家族，不要忘了，你們夾在利維坦和海德拉之間，你們以為你們會是永遠的收割者？”

老實說，安迪有些失望。

——霍格是懂的，他當然懂，那天在香蕉園里，他眺望遠方的朝陽時，安迪就知道，他懂。

有理想，沒用。

軟弱的人，沒有辦法背棄自己的階級。

所以那個答案，不用告訴他，因為他不會接受。

賽博修真2077 65 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