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移山

戊辰圓頂邊緣，吳妄、泠小嵐、季默、林祈一字排開，站在最北側，隔著陣壁，眺望北方陰沉的天空。

日頭西斜，陽光卻照不透那厚厚的云層。

吳妄目之所及，大片大片的飛鳥群朝著南方飛馳，慌亂的家畜踩踏著地里的莊稼，修士道心難寧、凡人心慌意亂，整個軍營都蒙上了一層陰霾。

就算隔了如此遙遠的距離，吳妄依然能隱隱感受到，那如海嘯般涌來的兇獸氣息。

只是在此地站了一會，他們已看到數十道零零散散沖向北方的流光，也看到了打著宗門旗幟的大船橫空北渡。

因此前早已發現了兇獸潮的蹤跡，人域高層安排應對，各方并不顯慌亂，一條條軍令有序地傳遞到各處圓頂；

在吳妄看不到之處，仁皇閣的征兵令也已抵達各家宗門。

正此時，四人背后傳來呼喊：

“報——北部邊境急報！

北部全線出現四十六股兇獸潮，兇獸數量無法計算，邊境已陷入苦戰！

傳北部軍令，二線圓頂盡數增援前線，三線圓頂調兵半數，立刻朝北方支援！”

“整軍！整軍！”

有將領大吼幾聲，鼓聲震云、流光閃爍，圓頂之上的數千修士迅速列陣，一艘艘梭型的御空法寶緩緩漲大，在邊緣位置一字排開。

他們這里屬于第三道防線，需調兵半數。

吳妄四人只能站在遠處看著，表情各有不同。

季默低聲道：“咱們莫要著急，兇獸潮每隔六十年、百年都會有一次，一般持續數年到十數年，人域應對起來已是得心應手。”

“我沒著急，”吳妄淡定地道了聲，“咱們連仙人都不是，邊境戰線又不缺小兵。”

林祈微微皺眉：“我身上的炎帝令，怕是會惹來麻煩。”

泠小嵐輕聲道：“十兇神總不至于為了除掉一個炎帝令持有者，就如此大張旗鼓直接發動兇獸潮。”

吳妄反問：“假如兇獸潮早已準備好，現在只是提前半年幾個月，剛好配合十兇殿內外同時發起攻勢，又如何？”

“那也說不通。”

泠小嵐道：“林祈并非唯一一個炎帝令持有者，據我所知，炎帝令修行功法如今修為最高的那人，已拿到炎帝令超過三百年，這在大宗門中并非什么秘密。

這次人皇陛下散出炎帝令，更像是故意給十兇神豎靶子。”

林祈抬手捂住心口。

那里，痛。

吳妄心底不由吐槽，這老前輩果然是‘畫餅宗師’，不過……

他看著泠小嵐，正色道：“仙子，有些消息不能隨便說出來，便是對我和季兄也不可。”

“嗯，知道了。”

泠小嵐隨口應著，略微避開吳妄的目光。

吳妄斟酌一二，為他們多解釋了幾句：

“很多時候，衡量兩個勢力之間的得失，不能單純看眼前之利。

林祈現在的位置十分特殊，他是當前唯一一個主動自曝的炎帝令持有者，在仁皇閣直接現身，為的就是奚落季默。”

季默和林祈同時左右扭頭，表情都有些尷尬。

吳妄道：“林祈此時在人域是有知名度的，若是十兇殿抓了林祈，送去北境邊界，當著人皇陛下和眾人族高手的面各種羞辱，人族戰線很容易因為憤怒而失控。

這很影響咱們一方的士氣。

兇獸潮對于十兇神而言，花時間就能養出來，不算什么，但能多耗損人族元氣，他們也就能在天帝面前多邀一份功勞。

當前這種局勢，十兇殿必然會來襲，且會保證活捉林祈。”

季默皺眉沉吟：“這個……”

泠小嵐眨眨眼，小聲道：“突然發現，與無妄兄作對，確實是件挺可怕的事。”

季默與林祈對此深以為然，后者在這件事上更有發言權。

“無妄兄，”季默扯了個難看的笑容，“終于知道魔宗為啥死活要你做宗主了。”

吳妄道：“刻板印象要不得。”

季默淡定地扯開話題：“咱們不要太悲觀，最起碼，現如今藏在此地的，還有眾多仁皇閣高手。

我們只要待在這，不去給大家添亂就好了。”

正此時！

幾乎季默話音剛落，一名名男女老少自該處圓頂周圍三百里內現身，他們徑直沖到空中，又折向北方，化作道道流光不見了蹤跡。

季默：……

泠小嵐道：“關鍵時刻還是要靠自己。”

“我去找老師要儲物法寶！”

季默扭頭沖向一旁軍陣，背影火急火燎。

林祈也嘆了口氣，凝視著往北而去的那些流光，眼底流露出幾分釋然。

“老師，”他看向吳妄，低聲道，“如果拋開林家之子和炎帝令，我對于人域而言，只是一個登仙境修士，對嗎？”

“不要妄自菲薄，”吳妄道，“你今后成就個天仙并非難事。”

“多謝老師鼓勵。”

林祈輕輕呼了口氣，眼神恢復平靜，低聲道：

“我可以做個卑鄙之人，卻不能做個無恥之徒。

若稍后事不可為，還請老師莫要管我。”

吳妄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淡然道：“放心就是，我惜命的很，咱倆又不是真的師徒，感情沒那么深，該走肯定會走。”

林祈擺了個哭喪臉，在那一陣搖頭嘆息，不知該如何接話。

泠小嵐突然道：“周圍的仁皇閣高手并未完全退走。”

“不錯，”吳妄道，“現在是仁皇閣高層在與十兇殿博弈。

稍后此地必會起大戰，勝負如何，就要看十兇殿與仁皇閣留在此地的力量，誰能更勝一籌。

平日里的十兇殿不足為懼，但此時兇獸潮來襲，人域力量必須朝邊疆聚集，十兇殿就成了一股不容忽視的敵對力量。

各位，莫要小覷對手，也莫要擅自做任何主張。

此地還能暫時保持平靜，是因十兇殿在等那些高手走遠，不出半個時辰，此地必起大戰。”

泠小嵐和林祈同時點頭。

泠小嵐問：“我們現在該做什么？”

“等，”吳妄道，“此時不能亂動，做魚餌也有學問，要學會綁緊魚線。

若我們妄動，只是給對方機會，很容易給己方高手添亂，小命也難以保全。”

泠小嵐和林祈剛點頭答應，許木就帶著季默自遠處疾飛而來。

許木面色還算平靜，先將儲物法寶歸還給林祈；林祈身周立刻漂浮起了一把把仙劍，整個人的氣息都變得厚重幾分。

緊接著，許木說道：“你們此時想必……”

泠小嵐道：“將軍不必解釋。”

許木又道：“那好，那我不解釋，但你們現在必須……”

“我們聽將軍安排！”

林祈站了出來，朗聲道：“許將軍盡管對我們發號施令，不受軍令者當斬，這是軍中鐵律！”

許木：……

得，自己準備了好一陣的說辭，完全沒有用武之地。

“那行吧，隨我來。”

這位以前總喜歡文士打扮的真仙，此刻也多了幾分軍中男兒的豪氣，大手一揮，白云將四人抬起，立刻朝圓頂角落而去。

許木不忘傳聲叮囑：

“仁皇閣眾高手必須馳援北部邊境，十兇神有九個已經在北部露面，數千年了沒有這么多兇神一同現身過。

人皇陛下已去北境鎮壓，人族超凡高手半數匯聚北部，原本在此地埋伏準備阻擊十兇殿的高手，此時只剩下了三十多位。

戰事難料，十兇殿手段頗多，我們必須做好兩手準備。”

言說中，許木已帶他們四人到了一處大帳，有三男一女四名修士立刻迎了出來。

“與他們交換衣物，速度要快！

泠仙子不必擔心，已經為你準備了嶄新的衣物，情況緊急，稍微忍忍。

稍后我會趁出兵之勢，送你們離開此地。”

吳妄與泠小嵐同時有些欲言又止，但兩人都未多說什么，前者面露思索，后者輕輕皺眉，各自呼了口氣。

……

距吳妄所在駐軍圓頂頗為遙遠的那片窮山惡水。

道道身影夾帶著黑風、血風沖到空中，扎堆朝北部疾飛。

滅宗駐地，一名名仙人境、真仙境的老魔沖到半空，各自呼喊著要帶去北方的弟子之名，短時間內聚起了三百魔修。

宗門支援邊疆有著完整的規范流程，根據接到的人皇令不同，派送不同數量的高手，不可一時熱血上頭，全宗門盡數壓上。

如此既可防備多線開戰，也不必擔心斷了道承。

同理，仁皇閣的眾巡查仙使也不能輕易上前線，除非戰線即將崩潰，不然也只能在原地駐守巡查。

后方的穩定是前方勝利的保證；

對于人域而言，對抗兇獸潮是一場自古而來的持久大戰。

“這是怎么了？”

林素輕站在宗主閣樓陽臺，看著陣法外那些聚集的身影，不由得握緊手中短劍。

不知為何，林素輕隱隱有些不安，卻又不知這般不安從何而來。

北野，那蔚藍天空深處的星海。

星神殿中，宛若雕塑般靜靜佇立的蒼雪睜開雙眼，眼底青藍色神光緩緩褪卻，面容平靜地看向了南方的星空。

那里，星辰變幻，煞氣沖天。

她略微思索，卻并未多做什么，再次閉上雙眼，靜靜而立。

在她腳下，一縷縷星光在不斷聚合、炸散，手中木杖之上那些宛若天成的紋路，卻越發清晰。

……

人域西北部，編號戊辰的圓頂軍營。

身著輕甲裝束的吳妄四人跟在許木身后，混入了即將開拔的修士大軍。

吳妄四人盡皆保持沉穩，在這般氛圍中猶自氣定神閑，讓許木有些刮目相看。

許木的計劃很簡單，就是讓吳妄四人混入北上的兩千多名修士，直接去北地與仁皇閣高手匯合，放棄這次引蛇出洞的算計。

北地看似兇險，實際上已聚集了大半人域超凡高手；

若那里都護不住炎帝令持有者，人域應當早已不復存在。

許木帶著他們四人站在靠前的位置，偽裝成許木的親衛；除卻泠小嵐一直低著頭外，吳妄、季默、林祈三人，都在抬頭注視大陣中修為最高之人。

統領鐘林。

這位老者見許木歸來，立刻披甲出陣，懸浮在半空，洪鐘般的嗓音在大陣內來回沖蕩！

“戰況緊急，本將簡單說幾句。

每個人族修士，在其修道生涯中，不可避免要經歷幾次、十幾次兇獸潮。

兇神覆滅人域之心不死，人域是弒神之地，被眾神視為禁忌。

今日！

北境又有兇獸作亂，傳聞中的十兇神已有九個現身，攻勢是最近數千年來最大的一波！

若北部邊境有一處被突破，就會有大批兇獸沖入人域，毀滅它們眼前看到的一切，殺我們人族，毀我們賴以生存之地！

你們自天南地北而來，有的，甚至從北地村鎮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今天，就是你們拿出自身所學的一天，就是你們將自身之道，展示給大荒百族的時刻！

此道護衛人族，此道護持蒼生！

有此道屹立于邊境，莫讓兇獸踏入人域半步！

祖先披荊斬棘，一步步在兇獸爪牙中，開辟出了這人域紅塵。

后人當以血肉之軀，當以自身道行，守護這紅塵邊界！

道何在！”

數千修士齊齊放出自身氣息，這氣息幾乎沖破大陣，直沖斗牛！

“善！”

鐘林面容之上滿是激昂之情，一轉身，大手高舉前推：“入法寶，馳援北、境……”

正此時，變故突生！

鐘林話語頓住，抬頭看向西南，那里云層破開，仿佛是太陽星在墜落。

但統領鐘林身為天仙境修士，此時極快分辨出，那是在太陽星的方向，憑空出現了一座山岳！

這山岳不知幾千丈高，周遭帶著無邊火光，朝圓頂大陣直直砸來！

移山之法！

十兇殿的超凡高手出手了！

鐘林大吼：“何方宵小！”

幾乎轉瞬，圓頂上已初現了大片陰影，且這陰影在迅速放大，極快地將整個圓頂吞沒。

眾修士齊齊看向太陽星的方向，大多數人面無血色、嘴唇泛白。

他們只看到了那一座宏偉至極的山岳，夾帶著一層火焰，翻滾著、顫動著，自天空朝他們撞來！

有將軍突然大吼：“快朝四面撤走！”

數千修士頓時大亂，各自朝著最近的陣法邊緣而去。

鐘林統領身形躍空而起，喊一聲：“仙人境聯手鞏固大陣！憑大陣可抵此山！”

有數十道身影追隨鐘林沖向大陣光壁內側，各自舉起雙手，仙力匯入大陣之中，讓圓頂大陣光芒大作！

那巨山即將砸落！

圓頂大陣之外突有數十道流光飛天，一位位仁皇閣高手夾著渾厚氣息，朝巨山正面轟出漫天攻勢。

幾乎同一瞬間，在那橫飛而來的山岳上飛出數十身影，他們前沖的同時，動作整齊地仰頭灌下一滴滴顏色各異的精血，身上的衣袍盡數被撐裂！

霎時風云變色，天地間出現了數十股兇獸氣息。

吳妄凝視著這一幕，眼底似乎看到了一片血海，歲月仿佛在此刻凝固。

他清楚看到了，那是數十名混雜了仙人境、真仙境、天仙境的修士，自那山岳之上沖來。

這并非來襲之敵的全部力量，但比起仁皇閣迎擊的數十名高手，根本不是一個量級。

可隨著這些十兇殿修士張口吞下兇神精血，各自氣息陡然拔高，身軀化作半人半獸，氣息變得冷酷且兇殘，竟將仁皇閣眾高手壓下了一籌。

這一瞬。

就是這一瞬間。

吳妄恍若看到了一幕幕大戰的情形，看到了北野那廣翱的草原上，一頭頭人形的兇獸在肆意屠戮，自己的族人們不堪一擊……

人域不能倒，人域絕對不能倒！

北野的平和，一部分原因是人域牽扯了眾神大部分精力！

星神狀況低迷，若星神哪天真的崩潰了，眾神不會放過北野這塊肥肉！

而這些，正是吳妄此前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的，他必須來人域看看的另一大因由。

且說眼前戰事。

轟鳴聲自高空襲來，兩批高手在那巨山前方爆發大戰！

巨劍橫空而起，血爪撕裂乾坤！

己方幾位強橫的體修不顧周遭攻勢，怒吼聲中撞向那座砸來的山岳，那些面容丑陋、身披鱗甲的十兇殿兇人立刻出手攔截。

大陣內那數十名填充大陣的仙人面色蒼白，那山岳之上藏著的道道身影，已是做好沖入軍營廝殺的準備。

吳妄攥緊雙拳，目中點燃星光……

“無妄不要逞能！”

許木的傳聲自側旁傳來，季默已將吳妄左臂一把抓住，朝大陣邊緣疾奔而去。這個人仙太過正經 第八十章 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