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上珠華 一百七十四·過關
蘇老太太沉沉嘆了口氣,老態畢現,苦笑了一聲之后就道:“只有恨不恨的,不瞞圣上,臣婦要恨也是恨徐家跟邵文勛,喪心病狂至此,連已經回老家去的蘇桉都不放過......”
她的態度很是坦誠,并沒有遮遮掩掩:“而且我著實分不出精神來恨誰,老七的一雙兒女是我膽戰心驚的養大的,從小就為了他們操碎了心,要擔心嶸哥兒的身體,他但凡有點兒什么頭疼腦熱,我就成宿成宿的睡不著覺......”
說起這些家事,蘇老太太終于有了些老年人的樣子,開始控制不住的絮絮叨叨起來:“他的腿腳因為那件事變得不好,有段時間還時常有不想活了的念頭,我那段時間沒有一個晚上敢閉上眼睛的,恨不得每天都守著他.....”
元豐帝有些不忍。
他知道這些年蘇家肯定過的失意,卻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么多煎熬。
他又忍不住想起先孝慈皇后。
她一輩子都過的不算舒心,唯有對太子,是純然發自內心的喜愛,只要太子在她身側,她的笑容總是最多的。
就連去世之前,她最記掛的還是太子,對他說不要對太子太過苛責,不可犯父子相疑的忌諱......
可他到底是受了那些賤人的蒙蔽,竟然讓太子蒙受了那樣的冤屈......、
太子是孝慈皇后一手帶大,也同樣是他看著長大的,他所有的孩子里,對于太子的記憶最深刻,太子五個多月開始學翻身,那么一丁點兒大的小人兒,翻過來了就跟個烏龜一樣翻不回去,急的小貓兒一樣的叫,九個多月能夠扶著東西站起來,一歲多能走.....
他十八歲成親的時候,還忐忑不安的來問他該如何跟太子妃相處......
越是回憶越是殘忍,一直塵封在記憶里的人和事到了這個時候立即鮮活起來,元豐帝覺得胸口像是壓了一個沉重的石頭。
蘇老太太苦笑:“圣上,您或許也知道,我孫女兒嫁的人也不如意,我最近為了她們的事情就已經是精疲力竭了,要說分出心思去別的地方,我也實在做不到。不瞞您說,這次老二跟小三兒出事,我還在惦記著嶸哥兒的腿能不能治得好......”
人的一生就是由這么多的繁瑣的事情組成的。
只不過區別在于,蘇老太太格外艱難一點兒,不停的在接受身邊人的死亡。
所以蘇老太太已經老成這副樣子了,看她連腰背都直不起來,元豐帝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半響,才突然的道:“朕記得你從前是很要強的,孝慈皇后很喜歡你。”
蘇老太太有些悵惘:“過得太久了,臣婦自己都記不得了。”
元豐帝便沉默半響,又問:“那你就不求點兒什么?”
“自然是要求的。”蘇老太太抿了抿唇,很是堅毅的樣子:“圣上,臣婦之前便一直在琢磨著這事兒,若是嶸哥兒他的腿能好的了,能不能求您把伯府的爵位賜還?他是個可憐孩子......”
竟然就只有這么點兒要求。
想到徐睿搶了蘇嶸的未婚妻,這么多年還屢屢羞辱蘇嶸,想到徐家從十幾年前開始針對蘇家,把蘇家逼得走投無路,說得上家破人亡。
再想想邵文勛這些年吃香喝辣,無所不至。
連三皇子雖然被廢,卻也能在王府里享受跟常人截然不同的待遇。
元豐帝忽然有些嘲諷的笑了笑。
蘇老太太似乎被嚇著了,急忙跪在地上:“臣婦并非有意借著這點事兒要挾,只是.....”她有些低落:“只是圣上.....”
“朕知道了。”元豐帝揚斷她的解釋,眼見蘇老太太惶恐不安,心中的感嘆更深,好半響才淡淡的道:“你回去吧,朕自有打算。”
蘇老太太應是,很費力的從地上爬起來跟元豐帝告退。
元豐帝忽然又叫住她:“蘇嶸的病,起先不是說半月,后來又說一月,怎么現在又拖得這樣久?”
說起這件事,蘇老太太的擔憂更深,她忽然難以控制的哽咽起來:“申大夫說,拖得太久了,要把骨頭打斷重新用靈藥接回去,這過程怕是得持續好幾次。上個月的時候原本要進行第二次的,誰知道嶸哥兒燒了起來,一連燒了七八天.....申大夫就說再養一養,怕是還得好一陣子。”
真是命途多舛,元豐帝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蘇老太太從宮中出來的時候已經快要接近傍晚,天邊夕陽散發余暉,微風拂面,帶來了撲鼻花香,她閉了閉眼睛,由著風吹著自己已經汗濕了的頭發,好半響,才找到了自家的馬車。
蘇三老爺等在神武門處,見了她出來,臉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急忙喊了一聲母親。
他小跑著上前來攙扶了蘇老太太,輕輕吁了口氣:“一切還都順利?”
蘇老太太見他也是滿頭大汗,知道他也是等的心驚肉跳的,加上他最近行事穩重許多,就和氣的道:“回去再說。”
蘇三老爺見她雖然疲累,但是語氣跟面色卻都還好,心里知道這一趟大抵是順利達成了目的的,算是過了這一關了,就輕快的答應了一聲,攙扶著蘇老太太上了馬車。
蘇家的馬車從神武門離開時,正好有一輛馬車停在宮門口,見蘇家的馬車離開,馬車里端坐的人將簾子放下,輕聲問外頭隨車的人:“這是蘇家的馬車?”
不一會兒,外頭的護衛急忙應了一聲,跟明昌公主回稟:“是,殿下。蘇老太太面圣才出來。”
面圣?
蘇老太太可十幾年都未曾進過宮了。
這一次進宮,不必說也知道是為了這次徐家的案子的事兒。
真是風水輪流轉,誰能想得到幾個月前還在大宴賓客風光無盡的徐家倒了,一直默默無聞被人排擠的蘇家卻又一下子冒了頭。
淳安那個丫頭哭的都不成樣子了,可現在誰有法子呢?
蘇老太太進宮一趟,也不知道是怎么說。
她淡淡的呵了一聲,嘴角浮現一個嘲諷的笑意,挑了挑眉又靠回了引枕上,不再評論,只是道:“遞牌子吧。”
護衛們急忙應是。
冠上珠華 一百七十四·過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