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13)鏡花水月23

其他三個人都沉默了，因為他們都想象得到此刻他心中的痛苦。

好一會兒之后，埃德蒙才像是重新有了力氣，接著他嘶啞著問，“她的丈夫是費爾南嗎？”

“我和她交情不多，所以對她的具體情況也不是特別了解。不過我聽說，她的丈夫就是從小在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得到愛麗絲的回答之后，埃德蒙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

如果他還不知道費爾南可能陷害過自己的話，那他可能還能夠接受這個結果——畢竟他自己也不忍心看著未婚妻在自己坐牢之后孤苦無依等待自己十年；可是，他在獄中被法利亞神父開導之后，他已經隱隱猜測到了，自己被陷害坐牢的始作俑者之一，肯定就是這位“兄長”。

此刻的他，只覺得無比的憤怒

“費爾南……！”他嘶聲又喊了一次這個名字，雖然音量不大，卻足以讓人不寒而栗。

愛麗絲毫不懷疑，如果費爾南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話，他一定會把這個家伙撕碎。

正因為不忍看到埃德蒙痛苦，所以愛麗絲忍不住又開口了。

“其實，這些年當中，梅爾塞苔絲一直都在努力試圖為您翻案，并且一直在打聽您的下落，只可惜她人微言輕，再加上有人暗中阻撓，所以她一直都沒能夠得到結果。也正是因為她的努力，所以我才聽說過您的事，暗自留意到了您，最終才調查到了您的下落，然后把您贖了出來……”

愛麗絲是現編了一個謊言，但這是一個善意的謊言，她只是希望埃德蒙能夠好受點，順便再給自己刷點印象分。

她用溫柔的語氣，繼續安慰著這個失魂落魄的青年，“先生，雖然她已經嫁做人婦，但是她心中還有您，也一直都沒有遺忘您，她只是……她只是身不由己而已，我請您千萬不要怨恨她。”

“怨恨她？我當然不會了……她已經很痛苦了，我有什么資格怨恨她呢？”埃德蒙立刻下意識地搖頭，“我只是很想念她。”

是的，獄中十年，他已經在夢里無數次地回憶和品味了與梅爾塞苔絲相處的點點滴滴，重歸自由之后，他第一個想法就是趕緊去見她。

可是，理智卻阻止了他的沖動。

以什么身份去？

自己是一個重刑犯，甚至在法律上已經成為了一個“死人”，如果自己現在去巴黎，然后被人逮住的話，自己到底應該如何辯解？搞不好還會牽連到救了自己的人。

他只能帶著無窮的思念和怨恨，先好好保全自己，然后再想下一步。

“她現在……還好嗎？”于是，在長久的沉默之后，他又問愛麗絲。

“她現在還不錯，因為費爾南……費爾南很善于鉆營，所以他們一家在巴黎逐漸發跡，她逐漸成為了一位受到尊敬的夫人，而她的表現也配得上這個身份。”愛麗絲覺得很尷尬，但還是如實回答了，“而且，他們還有了個兒子，現在也才幾歲。”

“這倒是一個美滿的家庭了……！”埃德蒙又長嘆了一聲，眼中的恨意越發濃烈——因為這原本應該是他的人生，卻被幾個卑鄙小人聯合在一起偷走了。

但是，情緒的宣泄并沒有持續多久，他很快就又重新振作了起來，“這樣也好，至少我不用擔心她了，我要重新奪回我的人生，甚至比原本的更好！”

看到埃德蒙這么快就從噩耗中轉換了心態，愛麗絲的眼睛一亮，看來，即使是現在“青澀”的基督山伯爵大人，也已經能夠看出記憶中那個朝廷棟梁的影子，已經有了拿得起放得下的氣度。

即使時空已經變換，他一定還是能夠成功的……愛麗絲心想。

“那您想好了嗎？是加入我們，還是自己離開？”接著她又問。

埃德蒙看著愛麗絲，好像是在猶豫著什么，片刻之后，他又問，“諾瓦蒂埃侯爵和維爾福檢察官現在怎樣？”

“諾瓦蒂埃侯爵現在依舊是我們的領袖之一，他精明強干，經驗豐富，功勛卓著，是我們當中最受敬重的成員之一，我也承蒙過他的教導。”愛麗絲回答，“至于維爾福檢察官，他依靠著妻子娘家的關系，在宮廷當中有了靠山，地位扶搖直上，現在已經成為了巴黎最高法院的檢察官，前途遠大。不過，他們父子兩個立場不同，所以彼此之間已經決裂，互相并不來往。”

“決裂？”埃德蒙嘴角抽搐了一下，露出了一個苦笑，“就是這對決裂的父子，害得我進了牢房！讓我承受了多少痛苦和屈辱……”

愛麗絲連忙為自己的同黨辯解，“對于陷害您一事，諾瓦蒂埃侯爵并不知情，一切都是維爾福檢察官操辦的，他害怕自己父親的事情敗露影響到他的前途……而且，我跟您保證，只要您站在我們這一邊，等我們卷土重來，您就可以暢快地復仇。”

“維爾福現在有權有勢，如果帝國卷土重來，那諾瓦蒂埃侯爵就會有權有勢，他甚至會成為你們當中最有權勢的人之一……如果那時候他偏袒自己兒子，那怎么辦？”埃德蒙沉聲問。“雖然他們立場不同，但是兒子能庇護父親，父親為什么不會庇護兒子呢？！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我到時候又怎么報仇？”

這個問題問的真是好，直擊要害，愛麗絲心想。

如果她什么都沒準備，她肯定會心虛，因為她也沒法斷言父親不會庇護兒子。

可是，來自“未來”的記憶卻讓她知道，侯爵雖然確實想辦法保住了維爾福的命，但也用他的一切做了“贖金”，他的政治資源，他的威望，甚至他最寶貝的孫女兒，都托付給了伯爵大人，他在他的余生庇護了伯爵最初的政治生涯。

所以，她有著絕對的自信，自己一方絕對不會虧待伯爵，只會更他更多。

“先生，我們是有理想有原則的人，不是什么卑鄙之徒！”她用佯裝憤怒的眼神，瞪了埃德蒙一眼，“如果我們是這樣的人，我們就不可能在現在這種環境下還要堅持下來，堅定不移地追隨波拿巴家族，甚至不怕冒生命危險。所以，如果我說過什么，我就決不食言，只要您加入到我們這邊，我就會為您報仇，如果諾瓦蒂埃侯爵阻攔，那我連他一起收拾！我以我家族的榮譽對您起誓，我說到做到，先生！”

說完之后，她昂然無畏地看著埃德蒙，等待著他的答復。

看著她此刻的風采，旁邊的夏奈爾簡直花眼了。

雖然和愛麗絲共事多年，她知道愛麗絲多厲害，但是愛麗絲一直給她的印象就是謙遜，有城府，卻沒想到，此刻的她，卻強勢到光芒四射，反而更像她的女兒夏露小姐。

不，也許，正因為她骨子里有這份光，所以才能夠把夏露小姐養成那個樣子吧……愛麗絲，能夠看到你甩開陰霾真是太好了。

同樣，埃德蒙也為愛麗絲此刻的氣勢給震住了。

他心里有些茫然，忍不住側目看了下法利亞神父，而神父輕輕點了點頭，用眼神告訴他，“我的孩子，這是你出人頭地的最好機會。”

確實，不管原因如何，埃德蒙已經為波拿巴家族坐了十年大牢了，算是立過功流過血，已經有了“功勛”，現在面對波拿巴追隨者的組織，他可以輕易地無縫融入進去。

雖然現在波拿巴家族看上去日暮途窮，但是說不定呢？誰能說清楚十年后會發生什么？

“您讓我看到了信心……愛麗絲小姐，我相信，能夠得到您這樣的人效忠，波拿巴家族一定還有希望。”于是，在片刻之后，埃德蒙結束了心理斗爭，痛快地答應了下來。

眼見自己終于“招納”了埃德蒙，愛麗絲終于松了口氣。

她按照“歷史”的指引，將埃德蒙引入到了人生的“正軌”，他將可以報仇雪恨，并且位極人臣，之前所承受的一切災難，都將變成幸福，并且十倍百倍地償還給他。

等等……真的能位極人臣嗎？

愛麗絲陡然想到，當初伯爵是被陛下招攬的，相當于是陛下第一個收服的親信，有著超乎尋常的意義，因此被陛下重點培養，位極人臣也是正常的。

可是，現在的伯爵，是被自己招攬的！等于，他是陛下臣仆的臣仆。

意義似乎已經完全不同了。

這樣的伯爵，畢竟和陛下隔了一層，他還會得到陛下那樣推心置腹的信任、又能夠得到那樣的重用嗎？

她還真沒有底。

畢竟，陛下身邊人才濟濟，這一次又有了自己的提前輔助，伯爵能不能在陛下心中有那么重大的意義，實在不好說。

……一想到這里，愛麗絲心里又隱隱覺得對伯爵有些虧欠。

輕易改變他人的人生，果然是代價沉重的啊……她忍不住又感慨。

不，這也可以用其他方式來“平衡”一下。

愛麗絲陡然又靈機一動。

“先生，既然現在您和法利亞神父已經加入了我們的組織，那我現在就賦予您第一個重大任務吧——”

埃德蒙和神父都是一愣，就連夏奈爾也有些驚訝。

“我們發掘的基督山島上的寶藏，也算是和您以及您的義父有緣……所以，這份寶藏，我們可以暫時托付給您，讓您來保管。在陛下逃離維也納之前，您可以使用這筆錢去經營，獲得的收益，一半作為酬勞給您，您覺得如何？”

“什么？！”

不光是伯爵和神父，就連夏奈爾也驚呼失聲。

“愛麗絲！”首先反而是夏奈爾著急了，連忙沖愛麗絲喊了一聲。

然而，愛麗絲也只是對夏奈爾做了一個手勢，讓她不要再說了。

“夏奈爾，錢如果只是放在洞里，那就是死物，陛下在成年之前不能逃離奧地利，所以至少有三年之內，他是用不上這筆錢的。既然這樣的話，那不如把它交給值得信賴的人手里，它可以得到更妥善的利用和保管，而到時候等陛下出來，他就可以得到更多的資本了……這不是很好嗎？”

“可是……”夏奈爾還想說什么，但是又覺得隱隱然有道理，于是也說不出什么話。

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跟愛麗絲爭辯，一方面，她信任伯爵的人品和能力，另一方面，她現在在扮演愛麗絲的下屬，公開爭辯會讓伯爵看出端倪。

可是這樣真的妥帖嗎？她還是有點糾結。

如果說夏奈爾是糾結的話，埃德蒙和神父就是震驚了。

他們實在沒想到，愛麗絲居然在見自己的第一面，就決定把寶藏又交給他們保管。這實在太大膽了。

“我知道，兩位肯定很驚訝，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們，這是我深思熟慮之后的結果。”愛麗絲看著兩個人，然后自顧自說了下去，“這么巨額的資金，我沒辦法把它安全運回法國，也不能讓不可信賴的人接近它，我只能找我們最可信的黨徒來保管。唐泰斯先生雖然現在才正式加入我們，但您的勇敢和真誠，我已經見識到了……你們父子兩個都是值得信任的人，我堅信如此。”

愛麗絲確實有著極度的自信，這種自信不是盲目的自大，而是來自于未來同事那么多年，對伯爵的敬重和欽佩。

首先，他絕對不會貪心昧下陛下的錢，其次，他一定有能力，在短短幾年里，讓這筆錢增殖到一個更加龐大的數字，他甚至還可能借助這筆錢，打造一個屬于他的團隊，助力陛下的大業。

雖然沒有什么根據，但是她堅信如此。

伯爵這樣的人才不能浪費，陛下成年之前的時間更加不能浪費。

所以她在靈機一動當中，做出了這個決定。

當然，這個決定可能有風險，但是她愿意去冒險，如果一切失敗，那么她愿意用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來補償自己的失誤——她一直都有這樣的覺悟。

在埃德蒙驚愕的目光中，愛麗絲又用嚴肅的神情注視著他，然后突然微微躬身，向著他行了禮。

“先生，您曾經作為一個水手在地中海各個港口當中穿梭，沒有人比您更了解這片大海，現在，我們將您放回了這片大海，您從此可以展翅高飛，我很高興我能夠以我的力量，讓您重新得到這樣的機會。

接下來，您會有一筆您數之不盡的資本，去實現您年少時的夢想，去縱橫四海，將商品與財富源源不斷地匯聚到您的手中……我不知道您到底能夠飛到何種高度，但是我相信，您一定可以讓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包括我本人。”

說到這里，她又嘆了口氣，然后換上了凌厲的目光，“當然，丑話我也說在前頭，如果您有非分之想，您居然卑鄙到忘恩負義，那我會用我們組織，以及我們家族全部的力量來追緝您，告訴您吧，我的妹妹是一個天才劍客，她會親手斬下您的頭顱來為我報仇……是的，是為我報仇，因為那時候的我會自盡向陛下謝罪，這會給她一個不死不休的理由。現在，您明白我的期許了嗎？又明白我話的分量了嗎？我的生命和您的生命，都托付在了這個請求上，我請您仔細掂量一下，看看自己能否承擔這份囑托。”

確實，在愛麗絲的注視當中，埃德蒙感受到了萬分的期許，他真的沒有想到，自己這個小水手，這個坐了十年黑牢的廢人，居然會得到一位公爵小姐如此重視。

這樣的“天上人”，原本應該和自己毫無交集才對，可是她卻招攬了自己，還將一份如此沉重的財富托付給自己，甚至還把性命都搭在這份囑托上。

這份信任，這份期待，如果自己辜負了的話，那和自己鄙視的畜生們又有什么區別呢？

埃德蒙又深吸了一口氣，然后他又看了一眼神父，而神父這一次又是輕輕一點頭，他年邁而渾濁的目光當中甚至也有淚光閃動，顯然這一下也是被感動壞了。

基督山島上的寶藏，是他心心念念了一輩子的東西，也是他承受那么多年黑牢的心靈支柱，當寶藏被人捷足先登的時候，他幾乎就此精神崩潰。

而現在，寶藏失而復得，雖然這只是代人“保管”，但是終究自己正在重新觸碰到它。

為了這份信任，這份恩情，為他們豁出命來又如何？

“我明白了……”于是，埃德蒙再度點了點頭。

“愿海神保佑您，伯爵先生……”看到他點頭答應，愛麗絲心里既喜悅，又有著萬般感慨。“您一定會成功的，而我會等著您的好消息。”

“伯爵？”埃德蒙皺了皺眉。

“我突然覺得，基督山伯爵這個名號，很適合您——”愛麗絲莞爾一笑。

“那好，我就用這個化名吧。”埃德蒙立刻點頭。“好名字，謝謝您。”

愛麗絲輕輕點了點頭。

她不知道伯爵在品嘗到“縱橫四海”的快樂之后，是否還會愿意洗白上岸，重新投歸到陛下的麾下，再次成為陛下的左膀右臂，

但是她愿意去相信。

冥冥中的羈絆，不會那么輕易消失的。

而她現在，也沒有什么可擔憂的了，只覺得身心都一片舒暢。

“愛麗絲小姐，我很佩服您，但我能否冒昧問下……您如此盡忠于波拿巴家族，除了國家之外，還圖什么呢？”這時候，法利亞神父小心翼翼地問，“當然，這只是個人問題，您要是介意的話……”

“還有一條，我愛著我們的小主公。”還沒有等神父說話，愛麗絲就直接做出了回答，“他不會成為我的夫君，但我愛他，我會和他共度一生的，再也沒有什么橫亙在我們之間了……我可以堂堂正正地去愛一個人。”

“啊？”兩個男人都是一聲驚呼，看著愛麗絲的目光也不禁曖昧起來。

因為他們都知道，“小主君”此刻才12歲……

然而金發的少女卻沒有在意他們的怪異目光，她白皙的面孔上滿是柔和，“終有一天，我會帶著他來見你們的，在這之前，請好好地為他打理好家業吧，他會帶領我們走向成功的。一切的成功！”

雛鷹的榮耀 番外(113)鏡花水月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