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診斷 354.怎么又是喉鏡
從字的大小、走形、連筆、整體布局能看出書寫者的脾氣性格、寫字時的心情等等。祁鏡多少自學過這方面的東西,平時工作過手的也都是大量書寫記錄,多多少少能從里面看出些東西。
這張排班表上的字跡清秀,應該小時候學過一些書法,就算后面荒廢了也依然留下了些痕跡。小小的方形方格里,字體工整,雖然寫得稍大了些,但少有破格的地方。
這么看來,人應該非常自信,但又比較有自制力,注意力集中,也很注意細節。
關鍵在寫祁鏡這行的排班時,表現出了和其他人不一樣的地方。突然加重的書寫力度和棱角,雖然馬上就有所收斂,但還是讓祁鏡看著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不過祁鏡也只是無聊的時候學了點皮毛,看多過寫,讓他靜下心去練字是不可能的。說到底,寫字這種頗有才情的東西還是出身書香門第的紀清更有發言權。
8月8日是個很重要的日子,但中班的地位又很尷尬。從排班情況來看,想要換班就得和這位新來的夏主治互換。
“反正還有幾天,再說吧。”祁鏡又掃了眼排班表,說道,“走吧,先去看看病人,叫會診了嗎?”
“剛和風濕科打過招呼,是他們那兒的老病人,馬上就會有人下來。”
“嗯......”
46床女病人是個確診了的紅斑狼瘡病人,突然出現了神經系統癥狀就被送來了急診。病人平時身體還不錯,沒三高也沒體溫。從到手的信息和既往史來看,狼瘡腦病的可能性在九成以上。
三人剛還沒到床前,就看到了病人在那兒“撒潑”。
估計是因為狼瘡損害蔓延到了腦部,造成情感和人格異常,反正揪著自己的男人一頓胖揍,時不時還會破口大罵兩句泄憤。胡東升和顧嘉陽見狀不可能像祁鏡那樣干看著,連忙上前勸架。當然面對這么一位病人,說是說不過的,打自然也打不得,只能盡力把兩人分開。
祁鏡手里有病史,只是看一眼基本就能確診,肯定和狼瘡脫不了干系。
不過主觀意義上的確診和寫在病歷本上的確診是兩碼事,前者可以猜,后者則需要一些客觀檢查的支持,比如腦部ct。
而對于狼瘡腦病而言,腦ct的價值并不僅在于診斷還在于治療。
狼瘡造成的損傷并不僅僅在于腦細胞,更可以波及腦血管,繼發腦梗腦出血。這時候的治療就和確定損傷類型息息相關,即使祁鏡鎖定了這個病,腦ct都是繞不過去的。
而且在祁鏡看來,這個病人本身還有些奇怪的地方,需要好好細查。不然就這么丟給之后來會診的風濕免疫科,肯定會出問題。
急診可不僅僅是搶救病人,做個病人轉運的中轉站,同時還得起到給其他科室排雷的作用。
為此他拿出了手機,把眼前的景象全程拍了下來。
病人側著身子板著臉,右手拳頭繞過顧嘉陽,像雨點一樣落在自己的老公身上:“啊!!!你個臭不要臉的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
老公只能護著腦袋,背過去默默承受,嘴上也免不了要否認兩句:“我真沒有啊,老婆!”
“!騙,繼續騙!就你身上那香水味,以為我聞不出來?”
“冤枉,那是前兩年我給你買的啊,綠色的包裝......”
“瞎說!明明是外面小三的!”
“真不是,包裝盒你都還留著呢......”
“還狡辯,明明是你錯了!”
“對對,我錯了,對不起。”
胡東升也不知是剛談了戀愛深有體會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對這位家屬格外同情,連忙對祁鏡說道:“祁哥,都鬧成這樣了,上鎮定劑吧。”
“嗯。”祁鏡眼睛看著手機屏幕,擺著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點點頭,“必須得上了,約束帶也得用起來,要不然ct沒法拍。”沒一會兒,兩位急診護士到位,一個幫著上了四肢約束,另一個打了鎮定劑。病人手腳被限,便在嘴上加大了力度:“你們干什么?知道我是誰嗎?我爸是,一句話就能把你們關進去,讓你們全都死無葬身之地!”
“啊!!!快放了我!是不是你這個臭不要臉的叫她們來的?是不是你??!”
“老婆,她們是護士。”
“臭不要臉的,給我滾!”
“好好,我滾,我滾總行了吧......”
看著自己老婆被綁在病床上,老公看著心里不是個滋味。起身走出了老婆的火力范圍后,只能特地把站在一旁看似資歷頗高的祁鏡拉到一邊,問道:“醫生,這么做是不是太過分了?”
祁鏡聽著手機里傳出來的聲音,顯得有些不可思議:“都罵成這樣都打你了,這還過分?”
“這,這其實也沒什么,打得也不重。”老公撓了撓手上陳舊了一段時間的淤青,憨憨地笑了起來。但只是一會兒的功夫,他就忽然說道:“也不知道王主任什么時候能過來,剛才見面的時候說會來看看她的。”
“王主任在重監室搶救病人,現在過不來。”祁鏡聽著手機里傳出來的聲音,同時看了眼顧嘉陽寫好的ct檢查申請單,遞了過去,說道,“先做個腦ct吧,看看腦子里到底出了什么問題。”
男的接過檢查單,視線卻飄向了祁鏡的手機以及空蕩蕩的胸口:“你......你也是急診醫生?怎么老在那兒聽手機?”
“嗯,怎么了?”
男的姓王,一看就是老病號的家屬了,對醫院的規定流程和人事非常了解,知道工號牌是除了工章外醫生身份的另一個象征。如果換成其他家屬,說不定早就揪著不放,不停追問。可祁鏡面前的這位老王卻說得很委婉:
“我看你胸口沒工號牌,又一直聽手機,還以為是實習生呢。”
祁鏡想到了自己落在一院的白大褂,臉皮忍不住抽了抽:“工號牌弄丟了,在申請。”
“哦,原來是這樣,對不住對不住。”
有時候事情的發展就缺了一個像導火索一樣的開關,當打開了這個開關后,就等于戴著有色眼鏡去看世界,在所有東西身上涂抹了一層既定的色彩。
因為沒有工號牌,老王對祁鏡的身份生出了懷疑,而這種懷疑加上祁鏡一直放在耳邊的手機,就給他留下了非常不好的第一印象。
他上下打量了祁鏡一番,臉色漸漸難看了起來。
只不過和醫生打了十來年的交道,老王知道醫院里也會有些不務實的家伙,所以也沒去挑明,而是往重監室的方向探了探腦袋,換了種方式繼續說道:“檢查單先留著,我還是等王主任來吧,應該快了。”
祁鏡看了看還在持續對胡東升進行語言輸出的病人,再回過頭看看他,勸道:“你老婆病得不輕,先做檢查吧,就算王主任來了也得做腦ct才行。”
老王遲疑了片刻,還是搖搖頭:“我還是等等吧,反正已經打了鎮定劑,不急。”
剛才還急著叫醫生去處理呢,這就不急了?
胡東升被罵慘了,和顧嘉陽兩人頂著一臉的唾沫星子,實在有些撐不住。見家屬還想拖,就想走上去和他說兩句,不過到了跟前還是被祁鏡攔了下來:“那個,小顧,要不你去重監室叫王主任吧,就說這兒有個病人家屬要見他。”
“啊?”顧嘉陽有些犯難,“祁老師,這......”
重監室那個重病人病情很重,王廷連茶壺茶杯都帶了進去,已經做了在里面待一天的準備。現在去叫這個小老頭出來,除了被罵上一頓似乎也起不了什么太大作用。這罵起來可比眼前這個腦子出了問題的病人專業多了,每一條都能落在他的痛處。
祁鏡知道他為難:“你就說是我說的。”
“那......那好吧。”
祁鏡見人走了,也沒說家屬有什么不對,反而挽住了老王的肩膀,像個相處了好幾年的兄弟一樣,笑著問道:“老哥,我問你個事兒?”
這一勾讓他有些猝不及防:“事兒?什么事兒?”
“剛才聽你們吵架,總覺得你老婆的聲音有些沙啞。”祁鏡說道,“她聲帶受過傷?還是說一直都是這個聲音?”
“沒受過傷,你說沙啞?”
老王被他的問題問住了,想了想說道:“經你這么一說,好像確實是有這種感覺,音調也有點沉。不過她前兩天剛感冒,今天又嚷嚷著喊了一上午,喉嚨不舒服應該算正常的吧。”
“正不正常不是你說了算的,當然我說了也不算。”祁鏡說完又拿了手機放在耳邊反復聽了起來,“得做了檢查之后才能說了算。”
“還要做檢查?”
“嗯。”
“什么檢查?”
“恐怕還得做......”
這時,遠處剛從重監室出來的顧嘉陽帶著一位醫生大步走了過來。那是個30來歲的女醫生,長發被盤進了手術帽里,臉上還戴著口罩,看不清臉。不過祁鏡總覺得人在哪兒見過,很熟。
“祁老師”顧嘉陽笑著說道,“我把夏老師叫來了。”
夏老師......
祁鏡這才反應了過來,不論從臉型還是眼神,面前這位不斷向這兒靠近的上級主治醫生,就和之前那位幫忙取蛆的夏薇一模一樣。
“夏薇老師好。”祁鏡趕忙笑著打起了招呼,并且極為心虛地用了“老師”這一尊稱,“病人家屬想找上級醫生聊聊,所以只能麻煩你了。”
“麻煩倒是不麻煩,只不過......”夏薇看著祁鏡愣了愣,問道,“你們是朋友?”
“不是啊。”
“兄弟?”
“當然不是了。”
“那你們勾肩搭背干嘛?”
“哦,我只是想找他問問病人的情況而已。”祁鏡笑著松開了手,解釋道,“是個紅斑狼瘡,十多年了,這次突發精神異常,我估計是狼瘡腦病。”
“你估計......”
夏薇白了他一眼,接過病歷本翻看了幾頁,笑著對家屬說道:“病人這種情況必須盡快做腦部ct看看到底出了什么問題,究竟是感染、腦梗還是腦出血,或者只是老年腦改變,我們這兒的處理辦法都不一樣。”
“哦,原來是這樣。”
老王低頭下意識地看了看夏薇胸前的工號牌,見到明晃晃的“主治”兩字,這才安下心。而且經過這個小插曲后,他對祁鏡的觀感發生了改變。雖然看起來不太靠譜,不過結果上還是好的。
老王拿起之前到手的ct檢查單,點了點頭:“那我先帶老婆去做ct,接著復查幾個風濕的指標,對了對了,那個喉鏡去哪兒做?”
“喉鏡?什么喉鏡?”
夏薇就是耳鼻喉科的主治,咽喉有沒有問題她最清楚。如果真要較真和急診這些醫生比一比耳鼻喉知識的話,恐怕連王廷也未必比得上:“她應該是個狼瘡腦病,看看腦部ct就行了,誰說要做喉鏡的?”
話才說出口,夏薇就覺得有些蹊蹺。
事出反常必有妖,喉鏡又不是什么常規檢查,家屬怎么知道的?
怎么又是
她忽然想到了身邊的祁鏡,眉頭忍不住跟著一皺,心里有種不太好的感覺。這感覺就和半年前那次會診一樣,明知前面有坑,但自己又不得不往前踩。
“是我。”祁鏡趕在老王揭穿他之前,就自顧自地戳著自己的胸口。
“你讓病人查喉鏡干嘛?”夏薇知道祁鏡想好了一切對策,但還是忍不住要問上一問,“怎么看都是腦子的問題,和喉嚨八竿子打不著啊。還有,你看她這模樣,ct都不配合,還想往喉嚨里塞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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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診斷 354.怎么又是喉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