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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零五章 棋局

更新時間:2025-02-23  作者:幸福來敲門
寒門宰相 一千三百零五章 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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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越前往永嘉與管師復,管師常和林石會面。

先派人送了帖子定了日期,章越再乘舟沿甌江前往永嘉會面。

暮春的甌江水裹挾著山間新發的綠意,在青石灘頭卷起細碎的銀浪,章越想到初入三館時,在閣中翻閱到的《永嘉圖經》。這本書著于隋初。

永嘉在隋唐之時便已是江南重地。

永嘉三面環山、一面向海,還未開海禁時當地商人已與高麗進行貿易往來。

現在自蘇軾出使高麗之后,章越出于聯高麗,抑制遼國的打算,決定全面開放對高麗海禁,允許商人通過皇商的形式與高麗貿易往來。

商人們也不再遮遮掩掩,以買撲的方式獲得皇商的身份,開始大舉通過海路往高麗,耽羅貿易往返。

永嘉雖說不如密州,明州,泉州海貿發達,但已見雛形,同時在交子鹽鈔貨幣的流通下,也促進了商業發達。

江水在烏篷船底嘶鳴著裂成粉末,章越憑欄遠眺兩岸層疊山巒。此地山勢如鎖,逼得江流在巖壁間曲折奔突,他有時候在想一個問題,有一個很有名的理論叫長時段理論。

就是生長的地利環境對人的性格和文明的影響有長期的慣性和影響。

好比熱帶地區,從古至今就很難孕育出強大的文明。

閩地浙地部分地方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耕地稀缺,商貿發達,所以人自然而然就比較務實,大家不講虛的。山田瘠薄養不活詩書世家,向海討食的艱險自然催生出現實主義。

章越乘船在甌江上,想到理學傳入永嘉時曾言道,乘舟溯甌江,載洛書而歸。

“相公且看,前方便是雙潮亭。”船夫竹篙一點,烏篷船靈巧地繞過礁石。

船順風而行,章越瞇起眼,果然望見臨江崖壁間飛檐如鶴,三個青衫文士正憑欄作揖。

船停泊靠岸,三人對章越道:“蒙建公相召,我們在此遠迎,還請建公移駕至下游風鶴樓,早已備下宴席為了你接風。”

章越道:“不敢當,兩位師兄,我當年在未及第時,我老師門下多受你們的指點。今日不論官階,只敘同門之誼。既是敘舊也是有事求教,這位是塘岙先生吧。”

對方應了。

章越“正好,我船上有些酒饌,咱們取到亭中邊吃邊聊,之后咱們再四處走走看看,不知意下如何?”

三人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章越笑了笑,當即命黃好義從船上取些早備好的鹵豆腐,醬鴨,熏魚等菜置于亭上。酒則是聞名的黃酒,琥珀色的老酒傾入盞中時,江風裹著咸澀水汽,似將章越與二管再會的一幕吹回了二十年。

管師復,管師常兄弟,在章越狀元及第步入官場,甚至官至宰相,他們都沒有找過一次章越。

讀書人的風骨正見于此。

章越久別重逢,眾人說說聊聊甚是投機,聊著聊著便到了之前王安石的變法身上。

管師復先道:“驟變祖宗之法,而民不堪命。”

管師常亦道:“商賈不行,物價騰踴,昔年荊公在鄞縣修堤浚河,所用《營造法式》皆驗于實事。何以入中樞后,青苗法反成害民之術。”

章越聽了不由沉思。

管師復道:“當今之道,當四民交致其用,而安石以利誘民,非圣王之道。”

章越看向林石問道:“塘岙先生如何看?”

章越仔細看到林石磨損的袖口,聽說這位塘岙先生親自督導造船塢,衣襟常染桐油與鐵銹,與汴京士大夫的廣袖流云截然不同。

對方答道:“我素以為無驗于事者,其言不合;無考于器者,其道不化;論高而違實,又不可也。”

“若荊公可以任人以能,治法以詳,其弊未必不能除。縱觀熙寧之治,荊公固然有大才,但其弊在于‘以理壓事’。”

林石的觀點與章越如出一轍,他不由聽了徐徐點頭,笑著給布菜道:“塘岙先生所論極高。”

“諸君可聞泉州蕃商林昭慶?“章越忽轉話鋒,見三人搖頭方道:“此人在耽羅國遇風浪,憑《平江圖》星象篇死里逃生。朝廷要開的不是海禁,就是這般經世學問的活路。“

管師常擊節而嘆:“妙哉!建公是要以商道載圣學!”

章越道:“懋遷有無,正是圣人之道。”

三人大聲言談倒是說得很快意,亭上的酒饌都是吃了干凈。一貫沉默的林石也是有等意猶未盡之感。

數人又從此乘一舟而行。

江上數艘商船并行。

一旁林石道:“相公且看,這便是雙潮匯流處,當年臥云先生在此船頭與龜山先生(楊時)論道,激得潮頭迸雪,正好論到了義利之辨!”

章越起身對三人道:“義利并舉,確實是圣人的中庸之道。”

“但是中庸一定是一個結果,但不是目的,否則中用容易誤入事事折中的歧途。”

汴京籠罩在鉛灰色天幕下,章惇立在都堂前廊,望著檐角出神。張商英手持邸報正疾步趕到章惇身旁道:“相公喚我何事?”

章惇捻著腰間玉帶銙對張商英,目中透著寒光道:“好個持正,居然落了個這么大的麻煩。”

“我便知,咱們新黨根基早晚要毀在這剛愎之人手里。”

張商英道:“蔡相當年改鹽鈔法,陳睦在政事堂便與他爭過,二人分歧由此而生。后來蔡相不聽公言斥責黨同伐異,落得如此局面,絲毫不意外。”

章惇道:“我哪是擔心蔡持正,我擔心的是新法的存續。”

張商英道:“自荊公變法后,黨爭了這么多年,大體還算是君子之爭,勉強稱得上大家和而不同,堂相爭何曾見過血濺五步?陳和叔好歹堂堂尚書,如今竟然投井而亡。”

“噤聲!“章惇突然轉身,紫色公服在風中一揚。他的目光掃過廊下捧著文牒匆匆走過的三省吏員,直到那抹青袍消失在月門后,才壓低嗓音道。

“今日朝會你可見著子正?“

張商英會意點頭:“摔笏板的響動,連垂拱殿外的宿衛都驚動了。今日在殿上留身時,中書相公和右相二人御前爭議甚烈,不過蔡確那廝卻好整以暇,倒像是早料定官家會偏袒,”

章惇聞言點點頭,目光浮過當初那個總角辯經的少年,今日已是成長如斯。

章惇罵道:““不成器的東西,當年他在環慶路斬殺王中正,這般殺伐決斷,怎的如今倒學起腐儒死諫的做派?不中用,實不重用。”

張商英聞言趨前半步道:“章公的意思是,與中書相公聯手?”

見章惇不答,張商英神色一亮,若斗倒了蔡確,章惇便是右相。眾所周知左相王珪就是提線木偶,唯有右相才是真正的權相。

張商英又再趨近半步補道:“下官與子正有同年之誼,或可……”

“不急。“章惇抬手截住話頭,目光投向宮城方向漸次亮起的燈火,“且先看呂晦叔如何決斷。“

張商英道:“我今夜去探探口風。”

樞密院中,燭淚在燈臺上層層堆積,屏風上的輿圖隨火光搖曳。

呂公著看著女婿官袍上未及拂去的笏板碎屑怒道:“胡鬧!御前失儀豈是宰執所為?”

章直霍然起身,腰間玉帶撞得案幾搖晃:“老泰山,陳睦雖貪墨三百貫,終究是朝廷舊臣!蔡確這般構陷逼殺,分明是要震懾天下!“

章直拱手道:“小婿決意為之,不是蔡持正罷相,便是我……小婿寧碎首玉階,也不愿作壁上觀。”

坐下!“呂公著拈起燭剪撥亮燈芯,“你說的碎首玉階,只能適得其反。如今官家操弄權術,最忌臣工結黨.你要聯絡我一起彈劾蔡確,反遭了他之忌。“

說到這里,呂公著推開了窗道:“你看見遠外的燈籠沒?“他指著宮墻上飄搖的明黃光暈,“那燈籠能懸多久,全看掌燈人手法。你若急著去摘,當心燙了手。“

“小婿,小婿……”章直急道。

呂公著轉過身道:“陳睦貪婪,三百貫之事也是確認無誤。”

“此事一開,從此以后朝中黨爭不斷。先放一放吧,先維持著這君臣相得的體面。天下之事無非就是事緩則圓,人緩則安!緩一緩,輕舟已過萬重山。”

章直聽呂公著這番言語,也是不知言何。他本欲借助岳父之力,聯合朝中官員扳倒蔡確的,但呂公著的謹慎持重,令章直無奈。

他抬起頭但見重重宮闕在燈火中若隱若現。

暮色如硯中殘墨,漸漸洇染汴京城的飛檐,章直騎馬返回府里。

穿過三重月門,忽聞西廂傳來瓷器碎裂聲,伴著婦人尖利的呵斥:“腌臜貨也配碰哥兒的《論語集注》?”

章直輕掀竹簾,看見徐嫂正擰著個總角孩童的耳朵,地上散落著沾滿墨漬。那孩子雖疼得齜牙,仍死死攥著半截殘頁:“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居然也想要讀圣賢之書。”

那孩子不過六七歲聽了道:“孩兒不過是想多識幾個字了。”

那女使罵道:“僅是多識幾個字?看了這些書你就開了眼,長了見識,自恃有了本事。”

“你以后便不能安安心心如我和你爹這般,做一個下人了。”

“人最要緊的就是本分。丟了本分這輩子做什么不成。”

說完女使欲收書,結果被孩子拉住不肯放。

章直一聽不由想到了自己,他對隨人道:“這是怎么回事,你去看看。正好還缺個伴讀,讓這孩子與念哥兒作個伴吧!”

章直回到府里,其妻呂氏正在喝茶。

建窯兔毫盞,茶湯里浮沉著碾碎的密云龍,呂氏來見章直悶悶不樂,便問道:“官人何事不樂?”

章直便將事情原委告訴了妻子。

呂氏一聽即奚落地笑道:“徐嫂為著她孩兒,這般鬧騰也不知幾回了。徐嫂這出苦肉計,倒比瓦舍里的雜劇更逼真些。”

章直道:“若是個讀書的材料,給念哥兒作個伴讀也不錯。”

呂氏一聽即笑,羊脂玉鐲磕在案幾上叮當作響道:“官人,你也忒好心了。真要讀書種子,早該破土了,何須日日摔碗砸盞。”

“不過是趁著你回府,徐嫂故意在你面前安排了這一場戲,讓他孩子攀個高枝罷了。”

章直聞言不由扶額道:“原來這般啊。”

章直的心計還是太淺薄了些,甚至還不如妻子看得透徹。

呂氏道:“不過官人既是派人問了,便沒有收回來的道理,去念哥兒書房作個打掃吧。”

章直嘆道:“是啊,我一時不察動了惻隱之心。”

“想當年我與三叔何嘗不是讀不起書,如今中了進士,當了官。到了真正開了眼界的時候,卻不能為百姓,為天下真正地做幾件事。”

夫妻二人正言語之際。

忽報張商英前來拜訪。

聽到張商英這個名字,章直眉頭一皺,他在太學里曾與張商英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后來張商英加入了新黨陣營,二人漸行漸遠,不過沒有徹底斷了往來。

張商英的皂靴踏碎滿庭月色而來,到了會客之所。他挑了西首黃花梨圈椅從容地坐下。

張商英笑著道:“這般夜色,章相公可記得?我們在國子監時半夜偷煨的黨參羊肉。”

往事浮上心頭,章直感慨不已,旋即道:“天覺夤夜前來,不是來敘舊的吧。”

張商英,有些不快道:“章相公,我是來幫你的,何必這般說話?”

“幫我?你不是在門下相公下面辦事嗎?”

張商英問道:“章相公覺得門下相公當年待你如何?”

章直也是聰明人,聽到這里一下子便明白了張商英的來意。章直當然記得自己小時候好讀書,于是章惇喜歡在浦城縣學門前方塘邊教自己讀書。

這些情景他歷歷在目。

章直道:“事情過了很久,我都不記得了。與蔡相的恩怨,是我和他的事。我不愿勞動其他人。”

張商英一愣,自己話還未出口,便早早地被章直搪塞回去。

張商英大怒心道,我好心好意來替你和你二叔說和,你卻這般不給情面,且看你如何斗得過蔡確。

張商英當即茶也不喝了,拂袖而起。

章直亦起身整理襕袍,淡淡地道:“更深露重,章某不送。”

廊下風燈忽明忽滅,映得張商英面色鐵青,這一番話更是激得他大步而去。

這時候呂氏從屏風后步出道:“看樣子是章子厚有意與你聯手對付蔡相,為何你不答允呢?你不是說,孩童時他待你很好嗎?”

章直道:“我們早斷了往來,這時怎好再托他。”

“我也不愿欠他的。對付持正乃我一人之事。”

說完章直轉身離開。

看著章直的背影,呂氏搖頭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該得罪他。”

蔡確雖被官家勒令在府上反省,不過官家畢竟沒有罷了他的相位,所以都堂和中書里有事仍是找稟告,公文需他畫押。

他蔡確仍是天下不可須臾離之的蔡確,堂堂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

“右揆,元城埽決堤,大名、澶淵諸郡已成澤國!“通事舍人捧著劄子跪稟。蔡確只以棋枰叩案三聲,對方便躬身退入竹影深處。

蔡確繼續與好友黃好謙對弈。

黃好謙作為黃好義的兄長,原來也是章黨一員,但對方也是蔡確的發小。

所以即便蔡確取代了章越為相,黃好謙依舊是在朝堂上坐得穩當。

黃好謙將黑子點在星位,青瓷棋罐上映著窗外疏落的竹影。蔡確的紫色官袍下擺垂落在檀木榻邊。

“記得那年你入太學,只帶了三貫錢。“黃好謙忽然開口,棋子叩在棋盤發出脆響,“令堂把陪嫁的銀鐲子熔了,才湊夠你從陳州到汴京的盤纏。“

蔡確指間的玉石棋子驀地沁涼,他忽然看見母親明氏立在斑駁的土墻前,褪色的藍布裙裾被晨露沾濕,卻將最后半吊錢塞進他行囊。

蔡確落子時,袖口不經意間露出的金钑花腰帶道:“是啊,二十年前太學齋舍屋檐下,我尚擠在薄衾里取暖,窮困潦倒之際,到你邊分食一張冷炊餅。”

黃好謙笑道:“后來你中進士那日,我們在樊樓要了最便宜的羊羔酒,結果醉得把《謝及第表》寫成《乞歸鄉書》。還記得嗎?“

蔡確笑著笑著眼中帶淚。

黃好謙端起茶盞輕啜:“戶部又送來河北水患的劄子,說是要調用內藏庫絹帛。你為何推了?”

“官家既許你理政,何苦還要做孤臣?你看向七,邢恕,哪個是堪用的?”

蔡確道:“昔年太學博士言'南人不可為相',今我以閩人領右揆,已是莫大的恩典,還求什么其他。”

棋子啪地落在三三位。

“你看這棋盤黑白劫爭,終究要看禁中那局珍瓏。“

黃好謙急道:“可是陳和叔之事?”

蔡確持續道:“你看這棋局黑白勝負,已不重要,你我都是棋子罷了。”

黃好謙從心底涌起一等悲涼之意,難道寒門出身注定要作棋子嗎?

蔡確徐徐道:“西北若勝,萬謗可消;若敗……我罪上加罪!”

黃好謙驚道:“相公這個檔口,你還要放手在西北一搏?”

蔡確點點頭道:“我已沒有退路!”

寒門宰相 一千三百零五章 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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