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立志

“如是我聞。”

“一時，佛住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爾時，世尊告諸比丘：當觀色無常，如是觀者，則為正觀。正觀者，則生厭離。厭離者，喜貪盡·····”

狂暴的三途河上，一群人正在踏波而行！

打頭陣的是大背頭的混混少年山神龍。畢竟論到誦經做法、超度亡魂，這都是他佛門的看家本領，自然是要走第一的。

少年背現地藏菩薩法相，佛光照耀四方，隨著他念誦《大乘經》，空中有經文飄蕩，四周有天花亂墜，所過之處，朵朵蓮臺盛開！好一副佛門大德風范。

沒辦法，這就是專業對口。

雖然山神龍現在已經邁入A層次，但是要說爭強好斗，只怕連B的卯月勇人都打不過。

但少年本就一顆慈悲心，用來超度亡魂卻能發揮百分百的威力。一時之間，佛光照耀三途河，經文超度冤念魂，A級強者風范盡顯！

反而是保護他的雪割春穗一時之間無事可做，羨慕的看了一眼后面有人‘背’的豐橋咲和澤地蠟花，暗惱自己怎么沒想到這么‘浪漫’的事情。

心愛之人背著過三途河這種事情，別說是現代，就算是古代都沒幾個。畢竟沒幾個男人能有耐心一直在三途河邊等的。

果然，這個時候就應該讓‘春’出來·····

而位于中間的是背著雙馬尾少女的卯月勇人，以少年現在B級別的實力，背著豐橋咲一口氣跑個幾百公里都能臉不紅氣不喘。

所以兩人不但都是一臉輕松，甚至還有空閑互相述說分別之苦。——雖然不過才一天時間而已。

而壓力最大的······

反而是隊伍末尾的間琦真一！

這不光是因為他的符紙軍隊最為龐大，還是因為：

專業不對口！

間琦真一學的是道門正宗的‘七十二地煞術’（雖然三十六天罡法中何老頭也教了幾道，但是以間琦真一的‘靈根’來看，大約是學不會的····），練到高深固然神通無敵。用‘同門’美猴王的說法那就是：

能隱身遁身，起法攝法；上天有路，入地有門；步日月無影，入金石無礙；水不能溺，火不能焚。那些兒去不得？

然而菩提老祖坐下就出了一個齊天大圣，其余人等·····

間琦真一的‘靈根’也就普通人水平，能夠出入冥府的法術‘幽通’他是五竅通了四竅，一竅不通！

而能夠對付亡魂的‘攝魄’雖然最近有苦練，但是準備的符紙和這三途河中茫茫無限的亡魂比起來，那就是杯水車薪。

所以現在，他只能依靠攢下的符紙軍隊硬生生‘殺’出一條生路來！那么：

殺戮！瘋狂地殺戮！無邊的殺戮！

無數的亡魂從三面七方向間琦真一涌來，每一個力量甚至連普通人都不如，但是密密麻麻望不到邊際！伸出的手臂如同飄蕩的麥田。

噗噗噗噗！！！

遠程部隊的弓矢弩箭如雨點一般向軍陣周圍射出，每一只箭矢都能洞穿一只，不，幾只亡魂！讓他們消失在茫茫三途河中，但是下一秒，那個位置就會被兩個，三個，甚至更多的亡魂填滿。

“嘖，不能這么消耗下去。”

符紙士兵射出的弓矢只是帶有短暫‘金剛符’效果的紙箭消耗品，但是架不住這鬼地方連補充符紙的可能性都沒有。所以在發現單純的遠程攻擊意義不大之后，間琦真一立刻指揮軍陣切換成近戰模式！

一亡魂如同海浪，又像是可以碾碎一切的蟲群！不顧一切沖撞上來，化為一股可以淹沒絞殺一切的亡者洪流，將間琦真一的軍陣圍攏在中間。

用一切可以攻擊的手段：手臂、利齒、頭發！整個無邊無際的三途河似乎已經化為一個沒有感情的，不斷絞磨粉碎的巨大磨盤。

啪啪啪啪啪、

一只只手臂敲打在外圍的重盾之上，發出雨打芭蕉一般密集的聲音！原本和力量C級別的重盾符兵相比，普通的亡魂力量連老鼠都如。但是當每一個士兵面對的‘老鼠’數量幾十上百之后——

啪咔、

渾身盔甲的重盾兵被幾十只手臂硬生生的抓著盾牌拉翻在地！下一秒，如同海浪一般的亡魂就將這只符紙士兵拖入了三途河中。

“切，果然還是和尚好念經。”

前方的兩對情侶就沒有間琦真一這么狼狽了，畢竟他們本全都和佛門有關：

立地成佛的山神龍就不說了，佛光照耀四方；豐橋咲剛寄宿過那位絽織上人的靈魂，也帶著純正的佛門氣息；而卯月勇人和雪割春穗原本就是‘十彌坊’，雖然都是半吊子。但是身上的佛門標簽做不得假——

正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是三途河中的無腦亡魂，也會下意識的對能夠超度自己的佛門之人恭敬禮讓。

而間琦真一就沒這個待遇了。

所以：

雖然一路之上他的符紙士兵刀劈劍砍，槍刺弓射！特別是‘五虎上將’每一次出手，都有著大片的亡靈破碎，翻滾，肢體混合著三途河水一起飛上天空。

偶爾一記大招發出，橫掃千軍如卷席的金色刀芒、鶯歌燕舞中百鳥朝鳳的槍影、烽火連城的連珠爆箭！都能夠在三途河中勢如破竹地硬生生鏟出一大片空隙，但這空隙又轉眼間為無數亡魂所填補。

殺戮，殺戮，殺戮——

隨著一路向前，已是激戰良久，毀在間琦真一符紙軍團手下的亡魂沒有上萬，也有幾千！他甚至感覺已經向前沖殺出了幾十里的路程，但仍然看不到周圍的亡魂有絲毫減少或者疲勞的跡象，似乎它們有著無窮的數量和無窮的怨恨。

‘留下’

‘為什么你可以被拯救？’

‘不甘心！！’

‘不能原諒——’

如果只是間琦真一自己還好說，實際上這些亡魂絕大部分的‘注意力’卻都是放在了少年背上的澤地蠟花身上。

因為已經在賽河原待了一段時間，所以少女的靈魂上難免已經沾染上了‘黃泉’的氣息，而這是所有亡魂不能原諒的事情！

為什么，為什么她可以被拯救？！

而我們只能在這三途河中沉淪！？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這也是為什么隊伍最后方的間琦真一遭受最大壓力的原因之一！

“間琦·····真一君，”

背上的褐發少女也發現了那些亡魂注意的目標是自己，眼看著間琦真一的符紙軍團一個又一個的被淹沒，只剩下五名大將在勉力支撐····

“您能夠來這里救我，”

少女松開了從后面摟著少年的手臂，“我已經很高興了。”

她雙手在少年的背上一撐，“放我下——”

然而少女的雙腿被間琦真一用力夾住，讓她離開的意圖當場失敗。

“澤地蠟花，別小看我啊。”

間琦真一話語中帶著生氣的味道，“我既然來這里救你，就已經做好了覺悟。”

哪怕是沉淪三途河——

“所以，你只要相信我就好。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對不起，”

背上的少女也反應過來，自己辜負了對方的‘覺悟’。

但是：

“如果到了最后關頭，——答應我，一定要自己活下去！”

“哈，可別在突然立這種——”

嘩啦！！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上百米高的‘浪花’突兀的從河水中噴涌而出，狠狠的向這只準備回到人間的隊伍壓去！而方向赫然是：

哼——

大難臨頭，間琦真一猛然臉色一肅！其他幾個‘五虎將’瞬間崩解匯聚到‘關公’身上。甚至連他一直不愿意動用的‘神力符’也在同一時間沒入了‘關公’之中。

一瞬間，只是符紙的關公立刻活靈活現起來，騰起沖天金光，高足十米！綠袍金甲，長髯垂至胸口，手中的青龍偃月刀冷艷如霜，長刀之上龍紋欲飛！在這黃泉之中光輝四射，威勢如海如岳，浩氣凌然，沖霄而起，神威浩蕩無邊！

臥蠶眉一豎，丹鳳眼猛睜！——

斬！！！

關刀向上反撩。一股龐大磅礴的刀氣帶著浩蕩如雷的滾滾音爆向上直劈，刀意氣勢猶如千軍萬馬縱橫馳騁，兵鋒所指摧枯拉朽，連這陰沉的三途河都瞬間變色！

悄無聲息中，高達百米、相當于四十層樓盤的‘浪花’瞬間被一分為二！

但是：

在這道‘浪花’的后面，赫然還有另一道巨浪！

而這：

“小心——！”

“間琦同·····！”

前方的山神龍和卯月勇人同時注意到了身后的兇險，但是面對這如同山峰傾軋的天災！一時之間他們也沒有什么辦法、不，還是先自保再說吧。

一瞬間，山神龍的地藏菩薩虛像凝實如真！雙手合十、低眉順目，明明只是慈眉善目的僧人，卻顯現出不動明王之像。任由風吹浪打，霹靂雷霆，我自悠然不動！

而卯月勇人也在甩了幾道聊勝于無的飛斬刀光之后，不得不背著豐橋咲竄入了山神龍的地藏像中。然后：

轟隆！！！

如同山峰一樣的巨浪狠狠壓下，數百噸的河水（如果這玩意兒有重量的話）夾雜著成千上萬的亡魂瞬間將間琦真一淹沒！

“該死，間琦同學——”

剩下的四名少年少女下意識的驚呼出聲，然而只是被波及的他們都才能堪堪自保！那正面被巨浪拍中的間琦真一兩人只怕·····

“絽織上人，”

在不遠處的一葉扁舟上，穿著制服的老司機面對旁邊的僧侶欲言又止。

“雖然那個小輩出言不遜······但是········”

“呵呵，我讓他沒點‘尊老愛幼’。”

“我讓他看看什么叫‘佛也有火’！”

旁邊站立的是一位一身法衣的女性僧侶：面如溫玉、膚若凝脂，她放下手中的手印，轉過頭來瞥了一眼旁邊的‘老司機’。

“須彌，我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清楚。”

“怕我下手重了就直說，——幾百歲的人了，怎么跟個老爺爺似的。”

“我本來就是個老頭子嘛·····”

老司機咕隆了一句，然后不放心的問道。

“絽織上人，就這樣讓這些小輩出去不好嗎？又何必····”

“你懂什么，”人如白玉的女僧人揮了揮衣袖。“那個叫做間琦真一的小輩功法精妙，心性尚可，積累也足夠了。就是有一點不好：”

“他們這些修行‘陰陽道’的，十個有九個都是怕死得要命。”

不管是滔天駭浪，還是三途河水，亦或是萬千亡魂，都擋不住真正的絽織上人的目光。他看向被自己做法控制的巨浪拍入三途河中的間琦真一，目光中只有寧靜祥和。

“不逼一下，還不知道這小家伙什么時候才能‘突破’自己的心靈。”

“哎，絽織上人·····”

旁邊的老司機當然知道自己的主人一片好心，也知道主人既然讓那位少年在這‘自家’地盤上遇險，肯定早就做好了救援準備。但是：

“你老是喜歡把好事做成壞事，還不對別人說·····”

“哈，怕什么？”

名為絽織上人的女性僧人回過頭來，一張白玉臉龐上閃過狡黠的笑容。

“反正我都‘死’了，就算被人找上門來，大不了我當場再‘死’一次。”

只要我不怕死，就沒人能奈我何！

“我······”

老司機實在想不通，自己這位主人當年是如何修成佛門神通的。——這跳脫的性格，實在是和大家印象中的‘高僧’相差太遠了。

“來了——”

然而如玉女僧已經將目光投向了間琦真一‘落水’的地方，旁邊的老司機也連忙將注意力放到哪里。

“間琦同學······”

“要不，我潛下去找一找？”

面對卯月勇人的提議，用佛光罩住幾人的山神龍剛想開口，突然臉色一變。

“等等！”

嘩啦啦

驀地，一聲幽幽暗暗，飄渺不定，仿佛來自黃泉三途河底，又更像是從九幽地獄深處，跨越無窮遠時空傳來，給人以說不出銳意藐視之感的聲音，落入幾個少年少女耳中。

“····吾立····超世志，”

三途河渾濁的河水與里面無數的亡魂剎那間如同受到什么極端的刺激，就像被煮開的沸水般，發出千萬獵奇的悚人摩擦聲音，河水翻滾散開中，隱約間竟似有一座城池正在緩緩升起！

“····必至···無上道！”

第二聲隨即傳來，卻已不再是飄渺不定，而是如同驚雷入耳，帶來震撼心魄，久久不得平息的滾滾轟鳴回蕩在這三途河之上。

“···跳出···三界外，”

“···不在···五行中！”

伴隨著傲然凌云的鋒銳，是仿佛千人萬眾修道者一同應和的呢喃，是西出函谷關的道祖太上老君混元上德皇帝的薪火傳承，一筆一劃……

“···靈臺···化作符，”

“···拈來···朱與砂！”

隨著屬于間琦真一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最后統一匯成驚濤海嘯，卷起轟鳴巨大的浪潮，席卷整個冥界。

在山神龍四人驚駭的眼神中，在不遠處隱藏在黃泉迷霧中的白玉女僧和老司機欣慰的眼神中，一座巨大的城市突破水面緩緩升起。

只見那座城巍峨莊嚴，城中鋼牢鐵鎖，幡旗飄飛，煙火沖天，卻是一間森然大獄。城門之上掛著一幅牌匾，上書‘酆都’二字！

就算是文盲瞎子，只要‘看’見這塊牌匾，也能立刻明白這里就是審判亡魂之地。

“···千罪…壘尸山，”

“···萬惡…匯血海！”

同時一座跨空長橋從城門而出，此橋似實似虛，橋身全由黑白兩色磚石堆砌造就，兩側扶手是由活生生的男女老幼的人頭雕塑以及骷髏頭相互交錯而成。黑白生死變幻不定，盡顯無常莫測玄機。

長橋之上，陰風慘霧彌漫之中，兩個一黑一白，一高一矮的朦朧虛影當橋而立，手中黑白兩色交錯的鏈索繞空盤旋，盡往那三途河中亡魂套去！

“···筆判···善兼惡，”

“···書記···生與死！”

那些被套中的亡魂立刻被拉扯出水，飄飄蕩蕩，發出似怒吼、似解脫的怪異聲音，然后一個接一個的排隊往橋上飄去，一邊走，一邊漸漸的化為生前模樣。

或垂垂老朽、或健壯青年、間或夾雜著一兩個懵懂小兒·····

“···刑為···超世度，”

“····業盡···愛憎滅！”

隨著一個個亡魂在酆都之中明辨身前善惡、受刑洗去罪孽，然后走過報恩殿、望鄉臺，最后喝下孟婆湯，然后轉世投胎，再入輪回。

而隨著高居與‘閻王殿’上的間琦真一睜開眼睛，一切又都飛速恢復如常，仿佛之前的一切異象都不過是不真實的幻覺而已。

——如果不是他身后正在明滅的萬千符紙的話。

這一刻，間琦真一終于真正突破到了A級！

我在東京畫符 第二百一十二章 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