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善后

艾倫坐在馬車的車斗上，咬牙不服地說著，右手按在蓋住亞妮腦袋的木箱上，指甲和箱子摩擦發出“咯吱咯吱”的劃聲。

“邊上那些人明明沒有努力，就連向墻外探索的心思都沒有，卻在這里指指點點,  他們有什么資格！”

“艾倫，小點聲。”

輕原軼牽著馬走在車斗旁邊，豎起食指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如果我們有一個目的想要達成，而這個目的卻又很棘手的話，此時此刻必須隱忍才行。”阿爾敏走在輕原軼身后，他扭頭朝艾倫認真解釋道。

“你看，阿爾敏沒參與具體行動就知道我們要干什么了,  所以說要保持冷靜。”輕原軼朝艾倫攤了攤手。

“其實……我也是猜的，現在并沒有什么頭緒。”阿爾敏額角流下冷汗,  艱難笑道。

“艾倫小子，不要過多代入自己的情緒，”米可回過頭聳聳鼻子，沉聲道，“埃爾文既然這樣說，那就說明這個目標是需要調查兵團全體共同努力的，此時此刻的委屈，在一切真相大白的時候都會化作榮耀和民眾的擁戴。”

“可是……”艾倫還想說什么，但是被三笠打斷了。

“艾倫，有的時候不讓民眾知道一些事情，其實對他們有許多好處。”她沒回頭，只是牽著馬走在輕原軼前方，靜靜說道：“而且就算說出來也沒什么實際意義，只不過是此時此刻你心里好受了而已。”

束起的頭發被散開，瀑布般的黑直長發披散在肩頭，發梢開叉，隨著氣流輕輕顫動。

“三笠說的對，大家都在背負著罵名,  要出頭也輪不到你或者我們，如果真的過火了，埃爾文團長會進行處理的。”

輕原軼把視線投向前方，好像穿過眾多調查兵的身體，看到了那個沉穩且堅定的金發背影。

此時埃爾文仍保持著如水般靜止陰沉的表情，眉間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陰翳，目光明亮，仿佛可以直刺地面，但是被微微闔上的眼皮禁錮住。

“……佩特拉，明天你不要參與訓練了。”利威爾對身邊的佩特拉說道。

“啊？為什么，是因為……”佩特拉一愣。

“別多想，”利威爾掃了她一眼，淡淡道，“回家看看你父母去。”

“……我還是想在兵團待著，還得給奧路歐和根塔他們……送行呢。”佩特拉低下頭，神色黯然道。

“上半天追悼會，下半天本身就沒什么事——埃爾文要被查了,  兵團的任務會小一些,  你放心回家。”利威爾說道。

“因……因為女巨人和超大型巨人跑掉了嗎？為什么要查……啊,  是了,  那些抓捕裝置的研發和制作花了那么多的錢，結果卻一事無成，原來是因為這個。”

佩特拉先是一愣，隨即就反應過來，對于希娜之墻里面的大人物們來說，抓不抓得到智慧巨人其實都是小事，但讓他們虧錢無疑是天大的事情。

而調查兵團每年的軍費比其他三大軍團加在一起都多，不知道多少人等著抓住兵團的把柄，把這塊肥肉分食殆盡，這次會把團長叫回去生事也不奇怪。

“佩特拉～醬！很聰明嘛！”

韓吉從后面探頭過來，雙手搭在佩特拉的肩膀上，在她耳邊小聲說道。

“——韓吉分隊長！”

佩特拉一驚，小聲道：“請不要開這樣玩笑。”

“死四眼，別戲弄我的人。”利威爾淡淡道，眼睛瞟向韓吉，目光似刀。

“好啦好啦利維，別著急。”韓吉抬起手做投降狀，笑了笑。

“韓吉分隊長還能笑的出來呢，這種調節情緒的能力真的值得我學習。”佩特拉聽到韓吉愉悅的腔調，把頭低的更低了些。

“你不要誤會。”

韓吉的笑容僵在臉上，隨后慢慢消失，她看著佩特拉嚴肅說道：“同伴死去了我也很傷心，特別是分隊里朝夕相處的隊員，早上還在元氣滿滿地互相打招呼，現在就只能帶回對方帶血的肩章，你以為我不傷心嗎？

“并不是這樣的，我沒有什么情緒調節的能力，我只是覺得因為同伴故去而表現出的悲傷，會讓還活著的同伴們更加難受，這是沒意義的不是嗎？

“活躍氣氛和重整士氣是每次壁外調查后都要做的事，如果兵團內每一個人都在沉溺于悲傷，那么想要調整就是非常難的一件事了。

“我這樣嬉皮笑臉的樣子，不光有我的理解在其中，更是考慮了兵團的情況，佩特拉醬，你說呢？”

“我……”佩特拉眼中滿是敬佩，“這么說來，每一次調查結束后用來慰勞士兵們的配給品，也是韓吉分隊長負責請調的嗎？”

“其實也沒什么用，你以為幾塊點心，又或是圍巾手套之類的東西就能讓士兵們振作起來？”

利威爾在一旁冷哼一聲：“如果不是每一個士兵都明白士氣的重要性，強迫自己借著這個機會調整心態的話，你以為一點小恩小惠會有這么大的效果嗎？”

“是啊。”

韓吉沒有絲毫因為被反駁而生氣的樣子，她看向視野盡頭的巨大墻壁，此時落日已經有一半被擋住了，余暉仍倔強地將整片天空撐起。

“——大家都是很好、很溫柔的人呢。”

調查兵團駐地。

殘車勞馬緩緩進入駐地，隨著大門關閉，嘈雜和議論被阻擋在了外面，駐地內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停在兵團空地上，靜靜站立著，只有馬兒時不時抖抖耳朵，甩著尾巴驅趕蚊蠅。

部分士兵開始低聲啜泣，抽吸鼻子的聲音分外突兀。

啜泣聲，傷兵微弱的呻吟聲，馬的響鼻聲，組合成沒什么節奏的哀樂。

“同伴們！”

埃爾文不知何時走上了空地邊緣的高臺，他筆直站立著，對調查兵們嘶聲喊道：“這次壁外調查仍然沒有取得重大更成果，但我們摸清楚了三件事！”

他的喊聲在空曠的空地中回蕩，引起了許多調查兵的關注。

“第一！長距離索敵陣型仍有許多不足，在面對智慧巨人時缺乏變換應對能力，我還會在下面進行優化和改進！”

“第二！這次戰斗死傷人數為337人，突破了歷次的最低死傷記錄，從八成戰損，降低到了六成，這說明什么——我們在進步！調查兵團不是一事無成！在面對巨人時，其他兵團沒有任何一個能像我們一樣，仍保有一定當量的戰力！”

看到士兵們眼中微微亮起光芒，埃爾文在心里欣慰地笑了笑，不過一股沮喪感瞬息而生：死傷人數從八成降到六成就能讓士兵們重新燃起斗志，這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

他內心的活動并沒有呈現在臉上，繼續說道：“第三！我們發現，女巨人、鎧甲巨人、超大型巨人，真實身份都是人類！”

“嘩——”

臺下的調查兵們一下子就喧嘩了起來，“怎么發現的”和“不可能”的聲音此起彼伏，最后議論聲縮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埃爾文身上。

場上落針可聞，士兵們都屏住呼吸，等著埃爾文的答案。

“它們并非不可戰勝，女巨人的鎧甲巨人的操縱者都被我們的士兵抓出來過，甚至砍斷了手腳，淪落到只能等死的地步！”埃爾文說道。

“誰這么厲害？”

“兵團里居然有這樣的人？”

“那怎么放跑了！！”

臺下又掀起一輪嘈雜聲，只不過仍舊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隨后便再次自動收斂，不約而同地等著埃爾文的回答。

“那幾次大爆炸，大家也看到了！超大型巨人的能力詭異而可怕，讓許多士兵丟掉了性命，也有不少人因此而負傷。

“那幾次爆炸讓我們后退了至少百米距離，而女巨人召喚了普通巨人，在這些巨人持續的高壓之下，我們沒法再分出一批士兵去賭超大型巨人是否還會爆炸，因為我不能接受士兵去白白送死！

“超大型巨人趁此機會，就帶著女巨人趁亂逃跑了，我們再去搜索的時候，只能看到有人隱藏過的痕跡。

“而鎧之巨人則是騙過了看管人員，突然變身，造成13人死亡，2人受傷，隨后逃進巨木森林。”

埃爾文頓了頓，環視著士兵們的反應：“固然他們是逃跑了，但我們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考慮——即便暫時沒有任何收獲，但強大的智慧巨人在人類面前也只有夾著尾巴逃跑的份！

“從短期來看，我們沒有什么收獲！但長遠來看，我們做到了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的事，為人類戰勝巨人創造了新的可能性，‘為人類獻出心臟’的口號實至名歸！”

“我們有自信，而且有資格喊出這一句！”

埃爾文攥拳砸在心口，怒吼道：“為人類獻出心臟！”

“——為人類獻出心臟！！”

臺下寂靜了幾秒，調查兵們喊出了震耳欲聾的聲音，耳中、眼中、口中翻騰著滿腔為人類赴湯蹈火的熱血。

“為人類獻出心臟！”

輕原軼也大聲喊道。

雖然埃爾文鼓舞士氣的效果在他身上沒有達成，但他仍然愿意大喊這一句代表了崇高理想的口號。

在《Re:creators》世界之中，他和三笠見識到了太多人類精神中的陰暗面，現在在面對如此可貴的奉獻精神時，幾乎要濕了眼眶。

“下面！醫療班和第三分隊將傷兵帶回營地進行救治；新兵負責把所有馬匹牽回馬廄刷洗喂養；其他人把物資搬下馬車，陳列遺體，進行戰后統計。”

埃爾文指揮下令，然后道：“解散！”

“是！！”

所有士兵腳跟并攏，立正回答，隨后按照分工四散開來，進行勞動。

“軼，我去第一分隊那邊把馬牽走。”三笠對輕原軼道。

下午她跟隊戰斗的時候在最精銳的第一分隊，和里面不少調查兵熟絡起來，所以想再去說說話。

“嗯，我和艾倫去韓吉分隊長的第三分隊那邊。”輕原軼點頭，然后看向阿爾敏：“阿爾敏，讓和赫里斯塔他們呢？”

“啊，我找找……在那邊。”阿爾敏踮起腳，在人群中尋找著，然后指了指廣場北側墻根下站著的幾人，道：“在那邊呢。”

“你去找他們，跟他們說，晚飯后在他們現在這個位置等我一下。”

輕原軼道：“阿爾敏你也是，咱們吃完飯就一起去，我有話要和你們說——關于亞妮的。”

“啊……好的……”

阿爾敏有點慌張地答道。

“阿爾敏，你怎么變得這么客氣？”輕原軼摟住了他的肩膀，擔憂道：“你沒事吧，是今天壓力太大了嗎？”

“我……我只是覺得你和三笠突然變得陌生了，不由自主就……抱歉。”阿爾敏低聲道。

“這樣嗎……好吧。”

輕原軼意識到，阿爾敏的敏銳程度比他想象中的更高，以至于注意到了他和三笠在細微之處的變化。

“軼，是發生什么事了嗎？你別瞞著我。”阿爾敏緊張起來，緊緊盯著輕原軼的眼睛。

“嗯，確實發生了一些事，我想想該怎么跟你和艾倫說，給我點時間。”輕原軼嘆了口氣。

他能穿越這件事真的隱瞞不住，只要穿越過去的時間跨度長一些，就會被親近的人看出破綻。

阿爾敏都能看得出來，母親沒可能看不出來，到時候不跟她說的話她會擔心，但是又想不出怎么解釋這件事。

“……那好吧，雖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但我還是不希望你把困難之類的瞞在心里。”

阿爾敏轉身道：“還有三笠，雖然她很強，但畢竟是……女孩子，如果你們遇到困難，你一定要多考慮她的感受。”

“放心吧，其實沒發生什么。”輕原軼有點哭笑不得，阿爾敏擔心的是對的，但已經結束了。

他補了一句：“已經結束了。”

“那就好，”阿爾敏松了口氣，抬起頭直視著輕原軼的眼睛：“你們千萬不要有事，我們可還要一起去墻外看大海呢！”

看大海。

三個字如驚雷一般劈進輕原軼的腦中，讓他又想起了在圣杯空間中，得到的那些記憶碎片。

“嘶！”

輕原軼抬手扶住額頭，食指輕輕按壓著太陽穴——記憶瞬間映出，這讓他有點頭疼。

“怎么了，軼？”艾倫從阿爾敏手里接過備用的馬匹，回頭問道：“沒事吧？”

“我沒什么事，就是突然有點累了。”輕原軼擺擺手。

“真稀奇，你還會感到累？”艾倫挑挑眉，彎彎腰扶住膝蓋，抬起頭，從下往上觀察著輕原軼的臉色：“臉有點紅，發燒了嗎？”

“沒有。”

阿爾敏撩開輕原軼的劉海，一只手按在他的腦門上感受了一下，扭頭看向艾倫：“涼的。”

“沒事就快點吧，軼，要休息也堅持到回宿舍吧！”艾倫招呼道，給輕原軼打著氣。

“嗯。”輕原軼無神地點點頭，下意識應道。

他其實真沒什么事，只是想借著這個機會把自己當時的幾個問題回憶起來。

那個像是超大型巨人的小男孩是誰？

為什么韓吉左眼上要戴眼罩？

Assassin中未來的三笠穿著黑色戰斗服和新式裝備出現在哪里？

馬車車斗上坐著相貌成熟的伙伴們，這是在干什么？

為什么……

為什么……

問題太多了，所以會出現數秒的恍神。

“喂——”

“輕原軼和艾倫！你們在干什么？快點過來啊——”

遠處，韓吉站在一架車斗上，雙手攏在嘴邊朝這里呼喊著。

“軼，你聽，韓吉分隊長在叫你們了，快過去吧。”

阿爾敏在輕原軼眼前擺了擺手，見他的視線有所變化，趕緊朝著第三分隊和利威爾班的方向指去。

“呼——”

輕原軼在腦子里理清楚所有問題，并且調整好對待身邊人和事的態度，回了神。

“這就去，阿爾敏，我沒什么事。”輕原軼笑了笑，牽著破妄邁開步子，朝艾倫擺了擺頭：“走了。”

“嗯。”艾倫應道，邁步跟了上去，然后回頭道：“阿爾敏，別忘了軼跟你說的事！”

“別擔心，不會忘的。”阿爾敏點點頭，應道。

和三笠一起穿越的日子 010·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