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常理錯亂

“這名字不算常見，也不算罕見。”

顧姓在大魏不是小姓，而桐又是一種不錯的意象，稍微有些文化的人，就容易給孩子取這樣的名字。胖大廚就知道五個叫顧桐的人，只是交流都不深，即使陸凝大概描述了一下樣貌，他也記不起來誰是誰。

“都是戰場上萍水相逢，那個時候局勢還沒穩定下來，軍隊也是不斷整編，很亂。我也不知道他們后來怎么樣了。不過聽你的說法，能活下來，哪怕落了殘疾也是好的。”

陸凝并沒有把顧桐疑似叛變的事情說出來，她只是一邊聊天一邊將自己的東西吃完。

兩天后，她就拿到了自己的腰牌。

腰牌沒有什么特別的，刻上了她的姓和一個編號，是一枚鐵牌，陸凝將其掛在了腰帶上，看向那位遞給她腰牌的將領。

這個將領年紀已經不小了，臉上明顯看得出有許多皺紋，而身體也顯而易見的有些發虛，并不似很多正值壯年武將那般挺拔。不過這樣的將領還能繼續在軍中效命，那肯定不是憑武力走到現在地位的。

“有一個任務，現在要給你。”佟睿只是掃了陸凝一眼，便從身邊的架子上拿下了一本書冊，翻開到中間一頁，轉過來展示給陸凝。

那一頁上有一列名單。

“塞北戰事，皆因一妖星黃夔而起，我們固然得知了這個名字，卻無從查證其過往，只是得悉它來自于我們當中。黃夔本身并非常見的名，而太師此前也多有查探，大魏境內，江南江北，多數地方均已暗中查訪過，并無此名姓記錄。因而我等認為，黃夔成長之處，其實便在這塞北之地，也是他會回到此處，助力塞北之戰的原因。”

陸凝掃過名單上一系列姓黃的人家。

“如今塞北戰事緊急，百姓流離失所，想要找到當初黃夔所居人家頗為不易，這些，是我們目前尚未找到，或者無暇尋找的。后面有一些他們原住址的信息。你的任務，就是核實名單上所有人來去，并看看能否探出一二線索來。此任務并不緊急，適合你初來乍到鍛煉一下，也與那妖星有關，可能存在一定危險，你若不愿，我這邊還有兩個尋常一些的殺敵任務交給你。”

“不必了，就這個吧。”陸凝接過書冊，“為何是從中間開始的？前面是什么？”

“黃夔手下重要妖王的一些情報，也適合你來看看，若是久在塞北，這都不是什么秘密。”佟睿說道，“既然接下此任務，你收拾一下東西，明日出發，補給找呂橫拿。”

呂橫——就是那胖廚子的名字。

“知道了。”

陸凝行動向來很快，等到阿空真的過來找她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

名單也只有十幾個名字，而陸凝進城的時候就被看出身上有妖目，大概也是這個原因，才給了她這個任務吧。

不過這確實是很麻煩的事情，因為十幾個名字原來的住所都已經被戰爭毀掉，而妖星的年紀擺在那里，就算黃夔是最年輕的一個妖星，也得有百年以上的年齡了，當初養育它的人早已離世，現在要找后人更是千難萬難。

當然，是對于普通人來說。

陸凝有個很簡單的手段，那就是將相關的人一起拉入夢里，然后借助所有人記憶的殘像，拼湊一個往昔的夢境出來，然后看到那個夢中已逝之人的行為舉止。

不需要太多人，只要找到鄰里之間的幸存者就可以了。這在整個菱州來說其實是比較簡單的事情，因為所有還活著的人幾乎都聚集在了三座主城附近，都不會離得太遠。她循著這些人共同組成的夢，要找到目標也不過是多打聽打聽而已。

就這樣，她依次排查過了城外幾個托庇于城市的聚居地，也將幾個黃姓人家排除了出去。而剩下的則就比較難查了，因為與他們有關的還活著的人基本都已經死亡，已經找不到絲毫蹤跡。

陸凝是無法指望在這里挖出什么死者的信息了，說到底她并未在這個世界掌握生死有關的權能，能夠借助夢境來探查已經是集散地發的獎勵才擁有的能力了，不然光憑妖目大概什么都查不出來。

她已經來到了菱江城附近。

“這幾天，沒有更多的提示啊。”

從收到腰牌的那一刻，她就收到了集散地的提示，不過這次的提示很奇怪。

前置條件已完成，請等候所有存活游客就位后，發布本場景最終任務。

階段式任務發布在集散地場景中也算是常有的一類，但陸凝沒見過這種需要等候所有游客全部就位的類型——因為通常集散地會恰好安排得所有游客能在同一時間達成條件，或者卡住最后一人完成時進行下一步任務發放。

事出反常必有妖，集散地這種提前告知，仿佛在告訴陸凝接下來的任務有問題，你贏得了一些先機，趕緊提前做好準備的樣子。

這份不安感由何而來？又當如何消去？陸凝望著遠處的菱江城，微微沉思了一下，便繼續催動坐騎趕路。

菱江城外是有多個軍屯農田的，畢竟三座主城內都不適合開拓大片田地，而塞北的軍糧供給也不能完全依靠京城的調撥。

這里當然不準普通人靠近，但令陸凝意外的是在她試圖靠近其中一座農田時，并沒有預料中的阻攔。

似乎這里留下的人沒有那么高的警覺？可這怎么可能？菱江旁邊可是——

陸凝忽然察覺到一絲怪異，并不是沒人靠近過來，而是此處一個人都沒有。

白天，軍屯農田之內，竟然沒有一個人影，一切都仿佛落入了一片寂靜中。整個農村之中只有田里的稻草人影影綽綽，像是人一樣，其余的什么活動的東西都沒有。

地里的冬小麥卻都長勢良好，整齊，看起來也令人心情舒暢。陸凝睜開妖目看去，卻看不到有什么氣息掩藏在田地之中。

“真是古怪。”

就在這時，距離她最近的一個稻草人忽然抽動了一下，邁開了腳步，往她這里走了過來。陸凝微微一驚，不過在稻草人走近，并摘下斗笠的時候，她認出了這個東西的外貌。

“你是滎陰……”

“是我。”秋肅英的聲音從傀儡口中傳出，帶著一絲失真感，“我不會到這附近來，畢竟我的身份比較敏感……但你來這里正好。”

“正好？你知道這村子的情況？”

“事實上，這里被放棄了。”

秋肅英的聲音不疾不徐，他的傀儡早來一天，已經探查過了這個村子的情況。

“放棄？什么原因？”陸凝立刻察覺到了問題。

“塞北的問題不只是在人與妖兩族的爭端，也不是什么國與國之間的戰爭，而是逐漸崩潰的原本環境。”秋肅英的稻草人從地里拔出一株小麥，在陸凝面前展示了一下。

“看看根部。”

陸凝仔細觀察了一下，赫然發現這小麥的根系上長滿了倒刺，雖然麥穗的部分看不出來，根系卻已經開始粗壯，發青，變得不似正常狀態。

——不，應該是，正在變得正常。

“我正在追溯更加久遠的歷史，比起人王與妖王決定勝負的時間更加久遠的那段歷史。具體一點來說，應該是真仙對這個世界的改造。”秋肅英說道，“事實上，有跡可循。真仙并不是強制扭轉了所有事物的形態，按照我們眼中的正常改變了它們，而是調整了一部分，令它們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從而達成了如今的模樣。這個方法的優點就在于，只要隨時根據世界的發展狀態微調，就可以一直維持現在的狀態，并讓生靈得以發展。”

“但缺點就是，一旦真仙不在了，無法調節平衡，那就會開始積少成多地破壞原有的平衡。”

“正是，看來你一路走來，也見過了不少相關的情況。事實上，大魏境內現在幾乎是一片混亂，目前京城發出的命令已經很難被地方執行了，有些本事的知州、知府已經自行處理一些特殊情況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分裂。

“大魏分裂已經是小事了。”陸凝有些遺憾地說，“目前的問題甚至是人族和妖族的存亡。”

傀儡點了點頭，將那株麥子輕輕放在地上，可根系剛一觸及地面，就猛地向下刺去，挖穿了土壤，接著陸凝便聽到了一聲尖叫，一只老鼠突然從土里冒頭，試圖鉆出來跑掉，但它的速度根本比不上那根系勒住它的速度，瞬間被倒刺扎進脖子，不到三秒就被吸光了血，渾身干癟了下去。

“植物變成捕獵者了？不過對你的傀儡沒有反應，看起來也只是遵循天性。”陸凝饒有興趣地說。

“也正是因此，這里被廢棄了，首先能料理這些作物的人就不多，其次這樣的作物還能不能吃都是個問題。”秋肅英說道，“但僅從這里看，以前的東西遠比我們想的要危險很多。”

“人和妖兩族是否也有改變？”

“恐怕恰恰是這兩族沒有任何改變。”秋肅英說。

陸凝環顧了一圈周圍，忽然感覺有點驚悚。雖然她也想過周圍的環境不是天然的，可要是全都不是，那可有點駭人聽聞了。

“真仙費那么大勁，就是為了在惡劣的環境里保下人和妖兩族？讓這兩族成為世界的主導者？”

“也許只有這兩族有靈智，而其他的東西僅僅是危險而已。”秋肅英說出了自己的猜測，“事到如今，無法揣度真仙當初的想法，但他們制定的規則并不會頃刻間全部崩塌，那么只要找到重新調節平衡的方法就可以了。至于這個方法，或許是自己變成真仙，或許根本不需要變真仙就能做到。”

“你知道先天真氣是什么嗎？”陸凝忽然想到一點。

“知道，但更為緊要的，應該是這先天真氣的練氣功法。”傀儡看向陸凝，發出了聲音，“你應該身負先天真氣？”

“自然，你呢？”

“我有，集散地給的，而集散地一向不給沒用的東西。”秋肅英說。

陸凝微微點頭，這突兀的一縷先天真氣，還跟她本身所練功法有悖，本身就是一種提示了。

“難道我們要收集齊七種先天真氣？”

“當然不是。”秋肅英想了想，回答道，“應該是需要我們通過熟悉先天真氣，推演自行調衡的方法。這恐怕有些困難，我花了這么長時間，才體悟出我這一縷的用法……不，應該還有更簡單的法子。”

“等一下，既然這個地方的異狀已經被察覺，并且提前將人都撤走了，是不是說明秦太師那邊也已經發現了這件事？我們是不是可以找軍中的人問問，也不能小看了這個場景內人物的智慧。”陸凝說。

“……我的身份不方便。”秋肅英回答，“如果你認為這么做有效，那就去做好了。只是這片區域一時不要過來，恐怕已經被列為禁地了。如果說秦太師真想研究，這地方恐怕也是樣本區域。”

“不是所有的小麥都發生了這種變化。”陸凝頗為肯定這一點，畢竟她離開勾陳的時候還是正常的，“這種崩潰是緩慢，且有區域性的。”

“同時也是不可預判的。”秋肅英警告道，“我知道滎陰之后，你肯定有些際遇，但游客的本領不代表真的能對抗場景里的一些神秘力量，麥子不會追殺你，但換成樹木就不一定了。”

“我會多留意。”陸凝點了點頭，“你呢？下一步的計劃？”

“保密，我不習慣跟人講太多和自己有關的事情，見諒。另外，我也不會主動找你，你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便可。若我們目標一致，早晚會再碰面。”

“好。”陸凝退出了這片吃肉的農田，向傀儡揮了揮手，轉身駕馬奔著菱江城而去。

遙遠的地方，秋肅英微微松了一口氣。

“恩師，可是處理完了？”旁邊一人問道。

秋肅英點了點頭。

他的講學并未結束，遣散一批，還會再聚集另一批人，只是進入了塞北之地后，就不是那些富貴人家的弟子，多是流民之中挑選出的有才能的人了。

他望向面前的一座屋子，嘴角露出苦笑。

吃肉的麥子只是一種，散發高溫的石頭，能夠滲透進皮膚的水，會將內外翻過來的蟲子，還有綠色的風。

眼前這座應該是屋子的東西，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坨泥漿和石塊拼合而成的大嘴，原本住在里面的一家人，被整整齊齊地糊成了石像，并擺在了那變成一張大嘴的門口。

“邪門……”

深淵歸途 99 常理錯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