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午夜焚書

雖然稱之為結晶，卻也不過是通過釋放能量將當時周圍的東西熔煉在一起了的結果，和結晶魔法意義上的結晶不相同。這塊晶體別看表面上分層明顯，實際上成分不知道有多復雜，陸凝是打算將它用煉金術拆解的，不過也是個很耗工夫的事情——正如之前所說，煉金術進行的是固定提取、固定交換，往等式兩邊添加任何東西都不行，她只能一邊進行分層解析一邊啟動煉變陣開始了工作。

這一忙就是一個下午，她將外層拆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里面彩虹一樣的內層和混沌不明的核心。她思考了片刻，決定暫時擱置明天處理，扭頭看了看桌上被煉制出來裝好的瓶瓶罐罐，大部分都呈液態，其實也應該是各種用途不明的藥劑了，終究她不進行提前演算的前提下能有把握的還就是藥劑。

“升級艱難……反正也不是我要升級。”陸凝感嘆了一句，將那些藥劑瓶塞好，裝入箱子里放在一邊，然后走出了實驗室，和皮埃爾打了個招呼，返回獨眼烏賊去了。

黃昏，陸凝罕見地發現老霍華德讓人把他那張躺椅搬到了外面，現在正沐浴這夕陽的光輝喝茶。

“老爹，我回來了。”她抬了個招呼，和往常一樣。

“丫頭回來了？”老霍華德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停頓了一下，說道，“我也不說什么了，你今天救了我一命，我老霍華德欠了你這條命，有什么想要的或者想做的事，只要我能做得到就肯定做。”

陸凝看著他這種嚴肅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怎么？”

“不，老爹，你這平時貪財的樣子現在突然這么正經還真讓人不習慣。”

“這事情當然得認真！”老霍華德瞪了她一眼，“你也認真點！”

“行了，那我以后住在這里的房錢就免了吧。”

然后兩人站在那里互相看了半分鐘。

“……還有呢？”老霍華德開口問道。

“沒了。”

“我老頭子雖然老了，命還沒那么不值錢吧？”

“那我要一個光之結晶。”

原本陸凝以為老霍華德會說“你還是把我的命拿走”這種話的，也是開個玩笑，沒想到老霍華德真的開始沉思了起來。

“老爹，你不會……”

“你真的要？”

“……”這回輪到陸凝糾結了。

“行，跟我進屋來，雖然這東西珍貴，到底還抵不過我的一條命。”

感覺很多地方都不對勁，卻無法反駁這種言論。

老霍華德帶著陸凝來到了自己的屋子。作為主屋，他住的地方自然和陸凝這些打工的不同，是個完整居室，外面有客廳，側有廚房等設施。老霍華德讓她在客廳坐下，自己走進了里面，很快捧著一個已經有些掉漆的黑色匣子走了出來。

“這東西是我撿便宜撿到的，被包裹在一塊光輝石當中。天然成型，雖然體積小了點，可珍貴度也不下于那些煉制出來的。”他小心地打開匣子，里面用一層層黑布裹著一塊形狀不規則的硬物，即使如此，炫目的光芒依然能透過布照射出來。

“您居然收藏了這種好東西？還藏在家里？”陸凝驚訝地問。

“我活了大半輩子總得有點收藏，不然不是白在埃瓦廊住了這么久。”霍華德得意地摸了一把胡子，“本來打算等我死了好好震驚一下后人的，不過現在給你也沒什么，反正也沒花……不，反正你救了我的命。”

陸凝裝沒聽見最后那句，將匣子捧起來，揭開布從側面看了一下，然后重新裹好，關上蓋子，看向霍華德。

“老爹，說真的，我自己做的也就是提了個醒，沒做更多。本來這東西貴重，我也不好收下，可我現在確實需要。”

“知道，所以別跟我客氣。”老霍華德笑了起來，“送的人覺得不虧，收的人覺得賺到，這就是一樁好生意。”

隨著夜色降臨，這個有些混亂的一天也終于再次迎來了平靜。海因茨連續轉戰數個區域，鎮壓了在各個區域里引起騷動的“神獸”。他沒有急著帶人回去，而是在最后的落腳點，鉆石區的守衛所陪同剩余的守衛梳理局勢，畢竟這個區域所發生的“虎煞”最先導致了守衛的減員，如今臨時能調用的守衛數量不足，還得依靠區域內的各個頭面人物出來幫忙。

而海因茨本人更是閑不下來的，不說別的，他這個身份地位在這里，那些家族、商會的領袖，凡是有些名望的人都遞過了拜訪的帖子，哪怕時間很晚了，這種表面上的“禮儀”卻依然被遵守著。

這已經是海因茨見到的第三批人了，他對于眾人的客套言辭也僅僅是用一些點頭之類的肢體語言來回答，很少開口講話。眾人也知道這位皇圣的性格，走個過場盡了禮節也就好了。

“海因茨閣下。”一名魔法師走到了他身邊，海因茨對著后面進門的人稍微抬了抬手，那位法師低聲說道，“鉆石區的傷亡情況清點完畢，死亡數圖書館那邊已經來了統計，不過傷者眾多，我們的醫療隊伍人數有點不夠。”

“先治療重傷員。”

“閣下，進化為神獸所附加的是一種混合了多種魔法類別，類似于詛咒和毒素一樣的強感染性魔法，單獨某一魔法系的醫療很難進行針對治療，開發專門的對策魔法也需要時間。”

“方案呢？”

“目前暫時有兩個可行方案，其一是需要見聞廣博的各位皇圣來進行混合型抑制手段，其二則是尋求帕西瓦爾先生的混亂魔法幫助，畢竟那種魔法從形成來看比這種毒素更加復雜。”

“議會的責任，沒必要總是勞煩帕西瓦爾先生來，你馬上給圖書館傳訊，如果已經完成了記錄工作，就從預備議員內抽調三十名對應魔法系列的皇圣來，以我的名義發信。”海因茨馬上就決定了，那名魔法師微微一鞠躬，轉身離開。

“諸位。”海因茨站起身，“我知道你們需要表現出自己的禮儀，但現在事情還沒完全結束，傷者依然眾多，而且情況復雜，我現在有事要處理，有什么話可以放在以后說。”

“當然，海因茨閣下，我們不敢打擾您的工作。”守在門外的人馬上齊聲恭敬回應。

海因茨點點頭，昂首闊步走出了屋子。

烏云散去，月明星稀，天空因為魔力蕩滌反而變得更加干凈了一些。陸凝坐在月光石區的一家夜間食肆內，對面是潔芙妮。

兩份套餐被拿到了桌上，陸凝首先將自己的面包拿了起來，然后看了潔芙妮一眼。說起來她本來只是拿到了光之結晶心里高興想要出來逛逛，沒想到就碰到了有點失魂落魄的潔芙妮。她看看天色還是決定將潔芙妮拽到了這個食肆里面吃東西，免得她這樣在路上出現什么意外。

潔芙妮的狀態變成這樣原因也很簡單，信仰沖擊。

對于越是虔誠的人來說，目睹一個非自身所信仰的神明現世帶來的信仰沖擊就越發嚴重，星環教派招來的那個環形城市雖然實際上什么都沒做，可它的存在意味著星環所供奉的那什么“古老的神明”是存在的，這對于一名虔誠的神術魔法師來說打擊不可謂不大。

為什么“神”的存在被證實反而是對神術魔法師的打擊？因為很多神術所信奉的神都是封閉神系，并不承認外來神，若是平時，還能將別的神術神系認定為“傳說中的強大生命”，但別人家的神明都現身了，這種信仰頓時便開始站不住腳。

世上多有神跡，卻不見神蹤，也正是這個原因。

陸凝本來就不怎么擅長做這種心理安慰，何況神術、信仰之類的詞和她根本就一點關系都沒有，現在除了看著潔芙妮不讓她亂跑以外也幫不上什么忙。

“那個……”她伸出另一只手在潔芙妮面前晃了晃，“清醒點了嗎？”

“莉莉安……我不知道。”潔芙妮的目光至少還是有焦點的，她看了看陸凝，“我一直以來所祈求的，得到回應的，到底是不是我所信仰的那個神？還是那只是來自我內心認為神應該會給我的回應？”

“……我不學神術，所以我不知道。”陸凝感到一陣頭痛，確實神術在她看起來都有點自我精分的嫌疑，不過既然真的能夠起效果……

“你看，你的神術是有用的吧？那就說明你的神明確實會回應你。”

“可……神的回應，為什么要消耗我的魔力來施展呢？神明只要稍微分出一絲力量，也足以驅動我們所祈禱的那一點奇跡了啊。”

“可能連這一絲也分不出來。”陸凝馬上給她胡編亂造起解釋來，“你看，人有人的規則，神應該也有神的規則。這個世界這么脆弱，如果每個神都回應祈禱分過來一絲力量，那積累起來恐怕這個世界早就毀滅了。神實際上都可能不是和我們生活在一起，神術只是通過這種冥冥中的聯系來感應一些他們的意志。魔法不是強調知識嗎？或許這就是暫借一些神明的知識，當然魔力還得你自己來出。”

那些高級別的神術系魔法師聽見陸凝這種話怕是要氣死，不過倒是把潔芙妮說得一愣一愣的，陸凝看到她的表情也暗松了口氣，總算給人說糊涂了……這時候不怕糊涂，就怕想得太清楚。

這時候，這間不算很大的食肆又來了一名客人。

這是個相貌英俊的金發青年，披著一件白色交錯背著一把如同手炮一樣的巨型槍械和折疊在一起的鐮刀，腳下一雙釘皮靴，神情嚴肅，進入食肆后就坐在了角落里，點了三道菜，陸凝聽著全部都是素食。

“齋戒啊……”潔芙妮也聽見了，低聲說了一句。

“什么齋戒？”

“他遵循嚴格齋戒，那三道菜很有代表性。”潔芙妮小聲對陸凝說，“現在齋戒的人很少了，尤其嚴齋，不沾油腥，不食蛋奶，不碰辛咸酸甜，我小時候試了三天就受不了了……”

“這么狠？”前面都還好說，后面連咸酸甜都禁那可比陸凝知道的一些還要嚴格。

潔芙妮終于又笑了起來：“看起來也就是我這種傻瓜會當一回事。這種持嚴齋的人根本沒有被撼動半分信仰，我還是不夠堅定，心性不到家啊。”

看到她能笑出來，陸凝才算是松了口氣，將果醬涂在面包上開始吃起夜宵來。

原本時間就有些晚了，兩人邊聊邊吃，時間一晃就接近了午夜。陸凝起身去方便的時候才發現，那名金發青年早就已經吃完了東西，現在正正襟危坐閉目養神，卻也不離開，而現在夜間幾乎沒什么人，老板也就不趕人走了，自己碰了一本書在柜臺后面看，也樂得清閑。

廁所在隔著一個小院的后方，為了和食肆分開。陸凝被夜風一吹，有些犯瞌睡的頭腦頓時清醒了不少，她解決過問題后，在水缸那里站了片刻，心中總覺得自己好像有什么印象。

那應該不是她自己的記憶，陸凝對記憶力還是很自信的，如此模糊的記憶應該不屬于自己親歷的見聞，大概來自或者別人的口述。

“什么地方……看到過……”

她思索了一會兒，還是不好從這種沒有由頭的靈機一動中找出頭緒來，便開始往回走，剛走到門口，正好從打開的門縫中看到那位金發青年走出門外的背影，以及他背后的兩把武器。

——是傷。

那一瞬間，陸凝終于知道了她想回憶起的東西是什么。那是最開始的時候，從莉莉安的那些記憶中迅速瀏覽而過的很多東西，它們依然還在自己的腦海中，卻并不是那么鮮明。

莉莉安遇到的那些……尸體，那些被焚書官所殺死的魔法師的尸體。

武器制造的傷口非常具有特點，莉莉安并沒有相關的經驗，她看見了。陸凝有這種經驗，但她沒有現場檢驗，就是這一點的錯位，讓陸凝沒能第一時間察覺。

手炮和鐮刀，都不屬于魔法師常用的武器，由于埃瓦廊最近風聲鶴唳再加上今天發生的事，人們帶著武器晚上出門也算正常，因此沒人在意。

但若不是為了防身呢？

深淵歸途 59 午夜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