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信仰

從鋼鐵回廊看過去，大量的人頭比起樹林內的葉子更密集。

玉微聆聽這樣“壯闊”的歡呼，輕輕閉上了眼。

在他身后，大武小隊則愣了一下。

很少有人，經歷過千萬人歡呼的體驗。

不是幾個人，不是一群人，而是一個千萬的人民，千萬張嘴巴發出的聲音。

而且這歡呼指向明確，充斥純粹的感激。

縱使來往無數世界的傳道者，也感到一股震撼。

他們并非沒有經歷更浩大的場面。

什么星際艦隊轟擊蟲群、億萬機械對抗大軍，他們都能淡然處之。

但震動眾人的，是神念中回響的情感洪流。

神念感應中，充滿巨大而純粹的感激。

由千萬人全心全意的感激，連見慣大風大浪的傳道者也不由一恍惚。

司教看著眾人的震驚，對他們一笑：“請往這邊走。”

他向前邁步，走進人海之中。

眾人對望一眼，也順著司教走入廣場。

一行人一踏進去，整個廣場無數人群就迅速分開。

當他們經過，這擠滿千萬人的廣場便飛快分開，人海像被摩西兩分，向著左右退去，留出足夠通過的道路。

成千上萬的人，井然有序的退往兩旁，但視線依然注視走過的玉微。

每一雙眼睛，都認真盯著他。

這讓玉微暴露在萬千目光中，一眼望去，接觸到的除了眼睛，還是眼睛。

如果這些眼神能承載力量，恐怕能壓垮一座小山，此刻全數壓在心頭，足以讓傳道者心里一顫。

每一個目光，都是那樣的純粹。

每一個臉龐，都是那樣的喜悅，充滿仰慕與歡喜，直直盯著幾位“英雄”。

但玉微沒有動搖，他一個個回望，看向那些目光深處。

玉微本人沒事，倒是在他身旁，連帶受到矚目的大武小隊感到不自在。

浮云道人眉頭一皺，向外掃了一圈。

正常來講，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每一個人的眼神，都會流露不一樣的情緒。

但他看了一圈，居然都是一樣的眼神。

在他注視下，到處充滿虔誠喜悅的眼神，蘊含超越生命得尊敬與感謝。

就算大武小隊，對這種狀況下也感到奇怪。

人總是會有猜忌的想法，特別是難以理解的存在。

對于一個突然出現，拯救自己世界的莫名存在，大部分人第一反應絕不是由衷的感謝，而是生出疑惑。

疑惑那是誰，疑惑他為什么要拯救世界，疑惑他為什么要拯救世界。

而且正常的世界，也不會把千萬人聚在一起，一同對同個對象歡呼。

像現在，如此純粹又真誠的感謝，他們也是頭一遭。

吉利斯城邦的公民，對著他們祈禱、歡呼、稱贊、微笑，眼底一絲陰霾都沒有，充滿純粹喜悅。

這樣的目光一道就足夠打動人心，千百道能觸動偉人，千萬道聚集，連修行者都要心神搖曳。

被最多感激目光注視的玉微，一直保持沉默。

他只是一直張望四周，意念隱隱掃過所有人。

他看著這個城市，目光充滿打量。

走到半途，玉微剛好走到一名女孩身邊。

小女孩目光一亮，短短的雙手舉起，上面是一朵白色小花。

純白的小花，放在其他世界或許是路邊野花，沒什么特別，但在這片漆黑大地綻放，卻顯得無比亮眼。

小女孩捧著它，像捧著自己最珍貴的東西，然后毫無猶豫的拿到玉微面前。

她露出純粹的笑容：

“大哥哥，感謝，圣哉機神！”

玉微身后，奧鯨看的目光一軟，感嘆道：

“真是純凈的謝意。”

她本來十分感慨，但很快發現不對勁。

因為玉微收下花朵后，小女孩露出高興的表情，嘴上卻連連道：

“感謝！英雄！圣哉機神！”

不斷重復的禱詞，似跳針的播放器，偏偏每一句都發自內心，充滿真誠。

如果說小女孩是因為年幼，不太會說話，那勉強說得過去。

可接下來靠近的所有民眾，都一邊對玉微祈禱跪拜，一邊著魔似的重復一樣禱詞。

彷佛，他們就只能重復這些話語。

口中不停念叨的，只有不間斷的禱詞。

眾人略一感知，發現除了禱告，他們其他對話僅有勉強的日常用語。

就算單純的奧鯨，也皺起眉頭：“感覺不太對勁？”

要不是這城邦的所有民眾，智力都比虎鯨還低，那就是他們真有問題。

她試圖看一下前方的司教和阿爾諾雅，卻發現兩人姿態正常，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浮云道人感嘆一聲：“很熟悉的狀況啊！”

他目光微妙的看著阿爾諾雅，在隊伍頻道里緩緩發言：

“我很早就發現，那尊黃金機神，用以虔誠信仰為動力的，類似香火神道的產物。”

“而香火神道的特性，就在于信仰的純粹、意念的純粹，需要極度依靠“神”的信眾，將自己的全心全靈獻上。”

謝小嫻瞇起眼，嘆息一聲：

“太過復雜的智慧，只會造成意念的混濁，不夠純粹，沒有“純粹信仰”。”

楚悠也跟著點頭，分析道：

“這個城邦，似乎有標準“神國”的構造，下層千萬民眾都是愚昧化的百姓，沒有接受啟蒙開智，只被不停灌輸信仰與虔誠。”

“毫不夸張的說，這是一個完全為信仰建立的世界。”

玉微目光波瀾起伏。

奧鯨一愣，發出提問：“但這世界的“神”保衛城邦，不就是為了里面的子民嗎，把子民弄得愚昧無知，只會祈禱，不就本末倒置了？”

“保護一堆呆呆人，又有什么用呢？”

玉微頭也沒回，在隊伍頻道傳念：

“也許吧，可智慧，本就不是生存必須品。”

“有的時候，先為了存續，才能思考其余東西。”

玉微的話，似在和隊友說，又似在喃喃自語。

奧鯨聽了卻搖搖頭，鼓著臉頰說：

“這怎么行！？”

虎鯨少女滿眼認真，在隊伍頻道說：

“我以前是動物，對于這種狀況最理解了！”

“什么都不知，只當一頭虎鯨，是無法真正思考快樂與生命意義的！”

“沒有智慧，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這些人腦子里只有虔誠祈禱與信仰，根本沒有主觀意志啊。”

玉微一邊跟著司教，一邊聽著虎鯨的話語，不由露出笑容：

“是啊，你說的很對。”

天兵的目光亮起，蘊含著某種力量：“簡直太對了。”

之后，他沒有繼續發言，只是靜靜注視每一個人，凝視每一位和他對上眼的公民。

經過一段時間的領路，司教終于帶領眾人穿過所有廣場，分開所有人海，來到他們的目的地。

在廣場群的盡頭，一個神殿出現在眾人眼前。

這是一個石質的神殿，立在城市最中央，同時也是整個城市最高大的建筑物。

玉微來到近前，第一眼看到的卻不是神殿的華美。

他在神殿大門口，看見一串銘文，上面寫著：

“唯有愚昧，塑造虔誠，唯有苦痛，保持信仰，唯有犧牲，換來救贖。”

金色的文字，閃閃發光，卻充滿沉重。

玉微掃了那句銘文一眼，默默跟隨司教走入神殿。

神殿內十分廣大，已經準備好大量桌椅，擺出一副宴席的姿態。

大片桌椅圍城一圈，在中央立著一尊金色的神像，手持一柄光芒圣劍，模樣威武神圣。

神像有著山羊一樣的頭盔，金色的鎧甲，毫無疑問是守護城邦的“機神艾爾熙德”。

在機神旁邊，則有兩排高大雕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司教對眾人介紹道：

“這是中央教團立下的山羊神殿，是城邦的信仰中心。”

他看著兩排雕像，用自豪的語氣道：

“這些雕像，都是歷代操縱機神戰斗的“英雄”。”

“其中，也有當代英雄阿爾諾雅。”

玉微向后一看，果然在雕像的最后排看見熟悉的人像，是一名赤發少女，分明是阿爾諾雅。

雕像上的赤發少女英勇威武，披著類似機神的黃金鎧甲，目光筆直的望向前方，眼睛彷佛火焰在燃燒，充滿自信與毅力，比起年輕少女，更像一名女武神。

阿爾諾雅見玉微凝視那個雕像，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

“這個雕像，我個人是覺得很不好意思，但司教說要集中大家的意念，必須有具體的形貌，立這雕像是必要的。”

玉微點頭表示理解。

介紹完英雄雕像后，司教引領眾人在巨像下一一落座。

神殿外邊，無數民眾也匯聚在一起，靠在神殿邊上。

由柱子構造的神殿，并未阻礙他們的目光，反而把內部一切景象展露無遺。

神殿包含其中的一切，都處在千萬人注目下。

司教對此一派自然，他揮揮手，旁邊出現一群黑衣人，獻上各種各樣的美食。

他在對著玉微等人恭敬道：

“這是我們為您獻上的一絲敬意。”

“屬于英雄的盛宴。”

玉微看了一眼，就能明白這是何等豐盛的宴席。

他知道伊舍世界的漆黑大地，根本無法種植或畜牧，但眼前的桌上擺滿各種肉食美酒，晶瑩蔬果。

可以想見，這是運用特別方法塑造培育的，稀少又珍貴。

不過，這種東西依舊是凡物，沒有讓玉微面上有變化。

司教也明白這一點，于是他笑了下：

“這不過是歡迎，真正的感謝，還要請您看向外界。”

實際上，早在司教說這句話前，玉微就看見他所謂的“感謝”。

神殿外的無數人民，瞬間骨牌似跪下。

他們動作整齊，千萬人同時跪下，大地都隱隱一震。

然后，就如往常一樣開始祈禱。

只是這一次，無數的祈禱并非獻給艾爾熙德，而是全數指向“機神沙亞”。

司教非常誠心的道：

“即使不用神力，但消滅了魔獸，想必也花費您不少力量。”

“為此，全吉利斯城邦的人民，愿意為您祈禱一個日夜，匯聚足夠的信仰之力。”

外邊，響徹云霄的祈禱聲回蕩：

““圣哉機神沙亞—！””

隨著無數的祈禱，龐大的意志化作洪流。

作為信仰的目標，玉微當下感到巨大觸動。

在機庫中，玉微化作巨神的本體發出光芒。

白金的光芒流轉其身，似乎能聽見無數祈禱聲。

黃金物質構造的身軀內，一方國度正在閃耀。

整尊白金巨神，在信仰的作用下，隱隱現出真身。

那哪是什么黃金物質構成的神明，分明是一方身處時空高處，存在莫名之地的世界。

曾經被魔鬼篡奪，容納上億人的“地獄”，此時被激發原先功能。

它本來是赤色的世界，如今變成一片無邊云海，有上億人影漂浮在其中沉睡。

齊馬只將上億靈魂當成替死鬼，自然不在乎他們的完好，靈魂殘破的也是到處可見。

玉微為了治愈他們，令所有人都陷入休眠，慢慢休養。

但這一刻，一切靈魂都在休眠，神國本身卻震蕩不止。

白金的光輝連連閃動，讓云海飛快起伏。

有晶瑩的光電，順著冥冥中的途徑，自發滲入這個國度。

神國彷佛活了過來，有心跳一樣的起伏收縮。

因為千萬人的信仰，機神的神國被喚醒，重現吸收信仰的力量。

那巨神體內，由神國的光影在變化，流露初蒼茫浩大的氣息。

一個世界因此浮現，匯聚著無數信仰，讓時空都波動起伏。

世界在物質層面顯化，才變成了神明。

白金巨神，正是背負著世界，由世界所化的神明，是高層時空在物質領域的錨點、投射。

當這神國世界被喚醒，它真正的形態也緩緩復蘇。

信仰令國度活躍，帶給機神世界一樣的力量。

玉微感應到強大力量充滿自身，這本是好事情。

但在光芒中，巨神的眼睛又瞇了起來。

機庫旁，幾名黑衣人正凝視白金巨神。

他看見的畫面，似乎跨越了時空，落入司教眼底。

神殿內，司教斗篷下露出笑容。

“很好。”他想道：“確實建立了信仰通道。”

“可以開始下一步了。”

他心中正轉動著念頭，面前的玉微卻輕嘆一聲：

“我很感謝你們的好意。”

司教尚未客套一番，就聽見玉微出聲道：

“但我不需要。”

司教愣了一下：“您不需要信仰嗎？”

玉微看向他，認真的說：

“我不需要。”

“實際上，你們也不需要。”

白金之軀 第二十三章 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