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仙君 第六百二十二章 大墓懸空無字碑
一路所見,盡是塵埃消解。
于是道人心中愈發無言,只是緘默而前行。
都道是歲月銷蝕,恍若長河滔滔,一朵浪頭打落,便是一個紛紜的時代,可直至今日見得了這些,
柳元正方才真正的窺見那一道道浪頭打落之后,在滔滔長河上蕩起的波瀾,歲月光陰的力量在其中醞釀著,飄起一層又一層的浮沫,最后又在粼粼波光里煙消云散去,恢復了塵世的清澈,
又或者是另一種渾濁。
這條路在柳元正的眼中,
恍若是三界之外的另一界,是塵世的倒影,是某種扁平且形而上的寰宇。
不可琢磨,不可言說。
于是,這一行,道人愈發沉默。
在見過了一粒沙,也見過了無垠的灰燼堆砌成的巍巍萬仞山岳,路上伏尸閱盡,有人形,有妖體,有精怪殘魂,有腐肉遂骨。
但道人盡知,這不過是昔年之中一代又一代走過了路的生靈與光陰歲月里的倒影,堪透了那些外相,內里殘存的,實則不過是道與法和根基本源的顯照。
這一路上的灰燼塵埃,便是一捧又一捧的墓土,葬下的不止是性命,
更是那曾經埋葬在古史里的故紙堆,
唯有那些還未被歲月徹底消失的外相之中,
尚且殘存著只言片語。
仔細看去時,有些是古法仙經的變體,有些是爐養百經的殘章,有些是月華之力在古妖神路上的余暉……
那些尚且落于文字的只言片語之中,有些中正平和,重若山淵;有些羚羊掛角,輕如飛鴻。
不時間,都常引得柳元正駐足于路上,或是仔細觀瞧,或是細思冥想。
當然,更多的時候,是道人在觀瞧之后,撫掌長嘆。
有道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若論及戰力之高絕,任你打穿歲月藩籬,捉對廝殺起來,諸古賢與之生死斗法,勝敗皆在當下,總能論出一個萬古戰力之絕巔來。
可若是談及天賦才情之高絕,萬道諸古賢,則各有各的說法,
千章金策書,更皆具無上玄妙。
恍惚中,道人有時候覺得自己回到了金章院中,正倚著翠竹窗欞,翻看著一部又一部的無上天書。
那只言片語里的精妙絕倫,許多時候甚至思量道人往昔所未想。
有時候,柳元正又覺得自己是在對鏡關照。
隔著無窮的光陰與歲月,他竟與其中的某些字句產生了發自肺腑的共鳴,在那一條陌路上的數步,竟像是自己交疊了神形,一同踏下的一般。
他幾乎要開口言說些甚么,可仔細看去時,那路邊原本無字,只有一捧灰燼將塵埃葬下。
沒來由的,道人悲慟,七情上面,幾乎有嚎啕大哭的沖動。
再沒有甚么時候,能夠比得過今日,教道人見到古今諸高絕之論,再也沒有甚么時候,能夠比得過今日,教道人明白前路實乃萬古絕徑。
半步踏空,來日,這一捧灰燼與塵埃之中,當有自己的葬神之地。
于是,良久的沉默與無言之中,柳元正只得緘默前行。
這幽寂的路上,沒有光亮,沒有旋風,沒有生機,甚至聽不得滔滔的海浪聲。
這逆溯光陰與歲月的路,本就顯照的不是歲月本身的樣子。
這里更是遠離大道源頭的地方。
柳元正更不知自己上路之后,已經追溯去了多么久遠的歲月。
只是在某一刻,他忽然感覺到一股浩大且熟悉的道韻靈光撲面而來。
倘若說,這世上的諸般法門,除卻玄門雷法與元教古祭法修行路之外,柳元正最為熟稔的,當屬在創出白陽虛君法門之后的故禪諸道。
他是紫府新道的道主,更是七十二故禪玄宗的法主!
他們駐足在新道之上的法門,是柳元正給的!
他們徹底舍棄的故禪經文,是柳元正親手葬下的!
此刻,這一方幽寂之中,那煌煌佛韻撲面而來,可柳元正所真切感應的,卻是佛韻之中,屬于禪宗正源的真意!
再聯想到悠悠古史中發生的事情,他隱約間已經明白,那顯照在路旁的,又當是誰葬下的墳塋了。
遠天之際。
大墓懸空。
一路走來,再沒有甚么比這大墓更為恢宏巍峨的了,目之所及,既是大墓所在。
駐足在懸空大墓前,此刻襯托得柳元正極渺小,恍若道人才是路上的一顆砂礫一般。
但那恢宏巍峨的,早已經死去。
渺小若砂礫的,卻仍舊踏在路上。
在洞悉這座懸空大墓主人的瞬間,柳元正涌現的是一種探究的沖動。
任是誰,面對極樂佛主在光陰倒影之中的墳塋,大概都會有這樣的一種沖動罷。
可當道人站在大墓前的時候,他便已經徹底熄了這樣的想法。
散發著煌煌佛韻的,是這座大墓本身。
至于墓中本應該葬下的,卻早已經空了。
又或者說,有些東西曾經留下過,但卻早已經被極樂佛主給抹去了。
佛主曾經踏上過這條路,曾經在逆亂的光陰歲月里,見證了自己的墳塋。
懸空大墓前,一塊灰石碑立起。
完整的墓碑在歲月的銷蝕下,盡是些斑駁的痕跡,乍一看去,恍若是無字碑。
可道人艱難的分辨著,隱約從中看到了屬于古玄門仙篆的痕跡。
“壯志銷如雪,
幽懷冷似冰。
懸空風雨后,
無眠對青燈。”
對于曾經導致古玄門末年災厄的極樂佛主,柳元正也曾經有過諸多的猜測,譬如他仍有性根殘存于須彌山中,又譬如或許靈山教主,乃至是大日如來,皆可能是佛主的靈光轉世。
但在這一刻,面對著空空如也的懸空大墓,柳元正終于相信,佛主是真的死去了,再沒有甚么留存于塵寰。
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柳元正轉過身,朝著路盡頭的方向,繼續走去。
歲月有源地。
逆路有盡頭。
萬古霜雪如風塵撲面。
終于,柳元正踏在了最后幾步路上,站在了光陰與歲月的盡頭。
抬眼看去時,懸空之地,只兩老叟對飲。
似是聽得了動靜,元嬰道主醉眼朦朧的回首,見得了柳元正,復又啞然一笑。
“老夫方至,怎么你便來了?坐罷,且飲一杯,他已然醉了……”
正說話間,柳元正偏頭看去。
那恍若是幽暗寂無之中映照的一道孤影。
存神觀想道主的神形凝煉實在,此時間,捧著一只石碗,半低著頭,花白的頭發垂落恍如帷幕。
自始至終,只見老道人的肩頭顫抖,微微間有啜泣的聲音。
“壯志銷如雪,幽懷冷似冰。懸空風雨后,無眠對青燈。”
“是我對不起他,是我對不起極樂禪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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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霄仙君 第六百二十二章 大墓懸空無字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