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珠 番外 滄海月明
夜色深沉,墻角的宮燈“畢剝”一聲,值夜的小宮人倏然驚醒,忙起身剪去燒焦的燭心。
周圍萬籟俱寂,這樣的夜里,難免讓人想到些神神怪怪的故事,仿佛連影子都藏著不可言說的詭異。
小宮人左右看看,到處都是憧憧暗影,后脖一陣發涼。
應該不會有事吧?大半夜的好嚇人啊……
她將目光投向室內,恰巧里頭傳來一聲咳嗽,讓她神魂稍稍安定的同時,不由生出一絲同情。
昭國公英雄蓋世,因他平定了天下,才有今天的太平日子。可惜好人多磨難,她調來博文館才知道國公爺身有暗疾,一旦發病頭疼難忍,痛苦萬分。
其實,國公爺真的是個好主子,不亂殺人,不發脾氣,就算有一二錯處,只要態度端正,都會給機會。小宮人真心誠意地希望國公爺能治好病癥,恢復健康,但……
墻上忽然出現一道人影,小宮人嚇得差點叫出聲來。
一個冰冷的聲音及時響起:“國公爺在里面嗎?”
小宮人隨后抬頭,看到了一張很久沒見的面孔。
是二公子啊!有好幾個月沒見了呢。之前她聽到流言,說二公子意圖對國公爺和世子不軌,被逐出京城了。但她知道這是假的,國公爺隔幾天就要問一遍二公子的行蹤,怎么可能不盼著他回來。
——不過,外頭不是有禁衛嗎?怎么二公子進來也沒人通稟?
小宮人來不及細想,只匆忙點了下頭,就看到后頭跟進來幾個人,將門口守住了。
“公子去吧,”說話的人她認得,是那位功勛卓著的薛將軍,他神情肅然,擲地有聲,“我們守在這里,您不發話,誰也別想進來!”
這是干什么?怎么好像有點不對?隨后小宮人看到二公子閃身進了內室,正想喊出聲,已經被那位薛將軍按住了。
“小丫頭,只要你乖乖的別出聲,保你無事。”
燕凌進了內室,靜靜地看著床上的父親。
他其實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跟父親獨處了,回想起來,這一切變故始于六年前。父親在戰場上受了重傷,家里又傳來消息,母親感染了瘟疫病亡。他趕回家中,發現母親之死另有內情,而后查到了大哥的身世之謎。
但是那時,昭國公府已經由大哥做主了。他只能隱忍著,慢慢豐富自己的羽翼,等著有朝一日給母親昭雪。
這一等,就等到了今天。
昭國公到底是高手,很快就醒過來了,看到是他,面露驚喜:“小二,你回來了?”
燕凌臉上卻沒有任何笑容,很快,昭國公發現了他身上的異狀,袖口似乎沾染了什么,連手上也蹭上了一點。
淡淡的腥味傳過來,昭國公很快明白了,是血!
“小二,你干什么去了?哪來的血?”昭國公坐起來問。
燕凌忽然笑了一聲,答道:“是大哥的血。”
昭國公臉色一僵,定定地看著他:“你干了什么?”
“如你所見!”燕凌說著,將染血的太子發冠扔在地上,淡淡道,“大哥沒了。”
昭國公震驚地看著次子:“你……”隨即變得憤怒,“你怎么能做出這樣的事來?我知道你們兄弟這些年不睦,老大確實有做錯的地方,但也不至于……阿凌,兄弟如手足,何至于此啊!你們原本情誼深厚,如何為了權勢就反目成仇?”
“權勢?”燕凌冷笑一聲,“父親到今天還要裝癡賣傻嗎?我卻不想裝下去了!你們父子倆,當我和母親是什么?需要的時候,讓我母親給你打理內務,讓我給燕承打天下。等到功成了,就一碗藥毒死了。先是母親,現在輪到我了!可惜,他派出去的人太沒用,殺不了我。”
昭國公皺起眉頭:“他派人殺你?”
“怎么,父親要裝不知道嗎?”燕凌聲音更冷,“也不止這一次了,從我打下江北開始,下毒的刺殺的背后射暗箭的,林林總總怎么也有個二三十回。您問我為什么不娶妻連丫頭都不要,只怕我要了丫頭還得防著枕邊刀!”
昭國公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喃喃道:“原來你們兄弟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看他如此,燕凌嘲弄:“您這副表情做什么?可別說您一點都不知道。”
昭國公無言以對,又想起他先前的話:“你說你母親什么?什么叫先是你母親?怎么回事?”
提到這件事,燕凌的怒火真正被點燃了:“你干了什么,以為我不知道嗎?與宮妃通奸,生下奸生子,又哄騙我母親,拿奸生子充當嫡長子。我母親犯了什么錯,辛苦養那奸生子長大,卻叫他害死了,而你只會縱容他包庇他。你把我母親當成什么?把我們母子當成什么?!”
字字句句,仿佛利箭扎進昭國公的心窩,他震驚得無以復加。
“你說什么?你母親不是病故的?她……”
“病什么故?”燕凌冷笑不止,“母親向來身體康健,家中又不缺醫少藥,他說感染瘟疫,你竟也信?對,你不但信了,還把權柄交給他,讓他有機會抹去蛛絲馬跡!”
昭國公如雷轟頂。他想起那一年,自己在戰場上中了埋伏九死一生,撿了條命回潼陽,卻聽說妻子安頓災民時感染瘟疫,醫治無效而不幸去世。他大受打擊而傷勢復發,倉促之下,把大印臨時交給長子,交待他好生查證……
“不可能,這怎么可能?!”昭國公好一會兒回過神來,“阿承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怎么知道的?事情不是這樣的,他……”
“你還要裝模作樣!”燕凌怒不可遏,“他與柳賢妃勾結,毒害母親,處處排擠于我,要不是你的默許,他能做出這么多事?”
燕凌深吸一口氣,平順了情緒,仍舊冷淡地看著他:“罷了,母親已經走了這么多年,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大哥已經為他所做的事付出代價,現在輪到你了,父親。”
“阿凌!”昭國公卻揪著他問,“你說清楚,你母親到底怎么回事?她、她……”
“你還否認?”燕凌冷笑,抱著讓他死個明白的心思,轉頭對外面道,“東西拿進來。”
“是,公子。”進來的是燕吉,他手里抱著一個大箱子,里頭有各種單據、文書還有雜物。
他跪在昭國公面前,將東西一件件拿出來:“國公爺,這是莊嬤嬤的證詞,這是藥店的帳冊,這是大名寺的記錄……”
昭國公顫著手,拿起這些東西,眼淚不知不覺滴落下來:“阿儀……”
他痛心疾首,對次子道:“你為何不早點說?你大哥確非你母親親生,但事情不是你以為的這樣!我若早知道……”
可惜燕凌不為所動:“你以為這樣我就會相信你嗎?當初我也想找父親問個清楚,可我回到潼陽,看到的是什么?整個國公府都落到他手中,若沒有你的準許,他燕承做得到嗎?!”
昭國公愣在那里。他想說不是這樣的,當時他傷勢復發不得已才暫且將權柄轉移出去,但是一想自己根本沒有懷疑過燕承,這才讓他有機會抹去痕跡,便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
罷了,大錯已經鑄成,不該死的該死的都死了,他還有什么好辯駁的?
是他失察,是他沒有盡到做丈夫做父親的責任,是他做出了錯誤的決定,才會釀成今日的苦果。
虧他以為兩個兒子不睦,是權勢迷眼之故,卻原來其中有這么多的內情。
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
傷心之下,他腦袋發昏,一陣陣地疼。
“說不出來了?既如此,你是不是該到我母親面前謝罪?”他這般說著,上前一步。
到了這個地步,昭國公的暗衛不得不出現,喝道:“二公子止步!”
聽到動靜,玄鐵衛也沖進來:“誰敢對公子動手?!”
外頭的禁衛發覺,很快與薛易一干人展開對峙。
暗衛首領大急,質問:“二公子,您這是翅膀硬了,要對您的父親不敬嗎?天下剛剛平定,您確定要父子反目,讓外人得利?”
燕凌不為所動,他現在還在乎什么?這個世界上,他在乎的人都已經死了,自己活不活都不要緊了。
首領見勸不動他,只能向薛易喊話:“薛將軍,你真的要眼睜睜看著二公子犯下大錯嗎?哪怕今日他贏了,也會在史書上留下罵名!”
薛易卻平靜地回道:“呂將軍,公子說什么我就做什么,罵名公子不在乎,我自然不會在乎。”
眼看一觸即發,外頭忽然傳來一聲:“諸位慢來,且等等老道!”
燕凌擰起眉頭,聽到外頭有密集的打斗聲,很快一個不修邊幅的老道在清玄的護送下踏了進來。
“你怎么在這?”他問清玄。
葬了徐吟之后,他也曾問她身邊這三個人有何打算。老余和柴七說要給三小姐守陵,以后就留在涼川了。清玄說他還有師父要奉養,既然三小姐不在了,那他就回師父那里了。
“這就是你師父?”
清玄應了聲:“燕二公子,其實我留在三小姐身邊,是奉了師父之命。”
這話聽起來頗有玄機,燕凌看向那老道。
那老道仿佛沒看到這么多刀兵,直接走到昭國公身邊。暗衛想攔,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袖子隨便一拂就拂開了。
老道伸手按住昭國公的額頭,掌心冒出絲絲霧氣。過了會兒,昭國公喘了口氣,終于緩過來了。
他怔怔看著老道:“道長……”
老道嘿嘿一笑:“國公爺竟還認得老道?不容易啊,也有八年了。”
昭國公神色黯然。八年前,幽帝下詔南征東江,燕家軍亦在抽調之列。回程路上,他瞧那徐氏姐妹可憐,便看顧一二。
這老道就是那時出現的,邋里邋遢向人討飯吃,旁人都沒給,徐氏姐妹卻勻了一份給他。因為這件事,他對徐氏姐妹頗有好感,誰知老道吃完后來找他,說給他算了一卦,燕氏將會禍起蕭墻,而轉機就在徐氏姐妹身上。
彼時他一家和睦,哪里會信這個。后來兩個兒子越來越敵對,他每每想起老道的話,便有些后悔,為何當時不多問幾句。
“道長果真不是凡人,皇城戒備森嚴,你卻如入無人之境。”
老道笑道:“哎呀,這個你可別多想。老道能進皇城,是我徒兒的緣故,他手里有你兒子給的令牌……”
昭國公:“……”
他打起精神:“那道長今日來此,又是為了什么呢?”
“自然是為了化解紛爭。”
昭國公苦笑一聲:“大錯已經鑄成,化解又有什么意義?死去的人不會回來,那些罪孽也不會消失。”
“這可未必。”老道笑瞇瞇,“死去的人說不定能復生,那些過錯也有重來的機會。”
昭國公疑惑:“道長在開玩笑?”
老道卻看向燕凌:“燕二公子,倘若真的有重來的機會,你能付出什么代價?”
燕凌冷冷道:“道長是清玄的長輩,今日之事我可以不計較,莫要再胡言亂語了!”
老道哎了一聲:“你這個年輕人啊,真是固執得很。既然你連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還在乎什么胡言亂語?難道你不想徐三小姐活過來?”
燕凌不說話,反倒昭國公露出一絲不解:“徐三小姐?誰?”
“說句實話,老道今日來不是為了你們,而是為了徐三小姐。她身上有一縷玄機,命數本不該如此,如今英年早逝,連帶天道也亂了。老道當初受了她一飯之恩,故來尋找一線生機,正好梳理天道。”
一飯之恩……昭國公立刻想到了徐氏姐妹,不由吃了一驚。
“她……小二?”
燕凌神情木然,他已心如死灰,這些話根本聽不進去。
清玄急了:“燕二公子,你便是不相信我師父,也相信我一回吧!三小姐去世,我師父推算世道還要亂上幾十年,才想了這么個法子。你不是不想活了嗎?就不想試一試?”
昭國公替他問了:“道長,究竟是什么法子?”
老道說:“用你們父子的救世功德,來換天道重來的機會。”
我想想還有沒有需要寫的,沒有那就一個后記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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