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天道

這是一個大命題。

尤其是對于欲蛻凡成仙，了卻煩惱，成就大自在的修士們而言，這個命題幾乎貫穿整個修行。

千年前，修行宗門大都奉行感悟天地而行超脫的理念，在個人修行層面的體現，是修士的力量神通不斷增強，通過攫取天地之間的力量，來強化自身。

甚至以此延伸出天道與人道的衍生體悟。

所謂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講求天地萬物，相生相諧，順延大道規律，漸進而發展。

人之道，就正好相反，不能一味求全求多，要知曉自己擅長之處，并加以利用，隱藏短板，行上善若水之道。

當然也有些“修行激進主義者”，奉行另一套想法，覺得修行本就是逆天之事，也要做逆天而為。

他們覺得，上天以生靈降生為凡俗之軀，便是要你老老實實的度過凡人一生，再入輪回，但你卻想著修的長生不老，與天同壽。

這本就是逆天之意了。

若一味順天而行，那還修個什么仙？

大家都回去老老實實的種紅薯好啦。

總之，兩派爭論各有道理，也是千年前，修行界中的主要理論矛盾，就如武林中的正邪之分，由理論問題，亦衍生出了修士之間的征伐。

以仙姑所描述千年前的景象，若是真打到要命處，那修士們下狠手的程度，可不比武者們更弱。

但究其本質，不管什么思潮，什么想法，都是基于最初的大命題而思考的。

萬變不離其宗。

想要真正踏上修行路，明確道心，就得在心中對于這原始命題有一個答案。

天道，到底是什么？它又代表著什么？

在大楚建立，靈氣復蘇的五年中，這個古老的問題，又一次引發了討論，尤其是在仙靈界里，各位大佬也是眾說紛紜。

畢竟，他們現在也是修士了。

而對于這個問題，從星空外回返此界的沈秋，顯然有不同于任何人的回答。

“天道，物質存在的客觀規律，組成物質世界的基礎，不以個人的意志為轉移。”

這是沈秋聽到仙姑詢問時，腦海中的第一反應的回答，但他并沒有說出口來，因為這個答案，在這個世界，是錯誤的。

此時仙靈界的萬靈殿下，眾位大佬正在璀璨的星光中忙碌，以沈秋的指揮，取下大道巨靈的靈力，融入這片星光之中。

再由沈秋以特殊的手法，將這些蘊含大道威能的靈氣，塑造成物質的奇特外形，加以搭建出一個新的天道核心。

新的天道都可以被搭建出來，又怎么能說它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呢？

這本就是個不科學的世界，又怎么能再以唯物論去看待它呢？

“你這個問題大模糊了，我沒辦法回答你。”

沈秋便換了個說辭，對身邊仙姑回答到：

“況且人人對天道的理解都不相同，想來仙姑活了這么多年，心里肯定有自己的答案，又何須沈某再來多說呢？”

“你這人！”

搬山仙姑狠狠瞪了一眼沈秋，她對沈秋的遮遮掩掩很是不滿，便叉著腰說：

“你是本君所知，唯一一個得見大能之人。

放在千年前，這就是求不得的成道機緣，你也說，你和大能相談許久，難道就沒有問過這個問題嗎？

你還算是個一心求道的武者修士嗎？”

“這個，真沒問過。”

沈秋笑了笑，又往身邊懸浮，只有他能看到文字的“天書”上看了一眼。

雙手十指不斷活動，將眼前星光聚集中那個奇特的，遍布線條，圓環和紋路，介于虛實之間的球體繼續組裝。

一邊干活，一邊說：

“仙姑口中的‘大能’，是個挺儒雅隨和的人，他并沒有多談這方面的事情，我也沒有刻意去問。

不過仙姑若是真好奇大道盡頭在何處，我倒是有點心得，可以說給仙姑聽一聽。”

“好啊，你說唄。”

搬山仙姑也不講求儀態，以靈氣隨手塑出一把小馬扎，還從袖中取出可以記錄話語影像的玉石，擺好了方位。

這是要把沈秋所說之語都記下來，以后好時時觀摩。

對于她這樣從千年前活到現在的修士而言，求道之心，自然不比這個時代的小輩們，修行對于她而言，已成了生活的主基調了。

解決了老祖，釋然仇恨之后，這修行之路，也得再提上日程。

這么鄭重，倒是讓沈秋有些愕然。

但隨即，他便搖了搖頭，黑白分明的眼中顯過一抹回憶，沉吟幾聲，又推了推那古怪的無框眼鏡，這才開口說道：

“我與祂交談之處，是在群星源頭，那里也有很多稱呼，有的叫它宇宙熔爐，有的叫它歸零之地，還有如我們這方世界的文明一般，叫它大道熔爐。”

這一開口，便讓仙姑瞪圓了眼睛。

大道熔爐啊。

光是聽名字，就感覺肯定是個了不得的地方。

而不只是仙姑，身邊其他還在忙碌的前輩大佬們，也聽到了沈秋所說，一個個悄悄放慢了手頭工作，也是用心側耳去聽。

畢竟是世界外的風景，自己也不知有沒有那個機緣，能超脫于此界之外，晉入更高的境界，多聽一聽，也是好的。

“那里是支撐整個群星存在的源點，就如太陽對于咱們這個世界的關系，它不斷的釋放出光熱，以我無法理解的形式，灑遍整個群星各處。

但那些光熱，又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光熱，它所代表的，應是新生，生命之類的含義。

而那熔爐的燃料，就是群星中死去之物。”

沈秋輕聲說：

“因天災而亡的世界殘骸，在末日中醞釀的悲苦亡魂，不斷在群星中游走蔓延的寒冷，人心中的蘊藏的黑暗。

祂叫它們，該被遺忘之物，就會被送入熔爐中，燃燒，并且再度化作新生的力量，支撐群星不斷擴張。

當你真正站在那個地方時，看著那如一個世界般龐大的熔爐有火焰熊熊，又有不間歇的鍛打聲回答，你便會感知到，真正純粹的生死輪轉。

甚至能看到更多東西。

陰陽，光暗，秩序與混沌，萬物對立，又相生相克，那些玄而又玄的意味，體悟，哪怕你不想知道。

但只要看到它，你便會忍不住去想，忍不住去探知更多...

那是，怎么說呢？”

沈秋皺著眉頭，回憶著自己的經歷，幾息之后，他才想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知識！對，就是知識。”

“源源不斷的，各種各樣的知識，會借由那熔爐于物質界的存在，傳遞到你的腦海之中，我只看了三息，還是四息？

便感覺到腦子就像是要被撐炸了一樣，就好像你落入紅塵君的紅塵引里，在其中一瞬萬年，度過成千上百的人生疊加。

光是那些凌亂的記憶，就好似在你腦海里嚎叫，要把你逼瘋。

我承受不了那種知識的重壓。”

沈秋一邊繼續組合手中的天道法球，一邊以最坦誠的方式，將自己的感悟說了出來，他似是并未發現，但身后的人卻越來越多。

張楚沒有驚動他人，但把自家老爹和姨娘喚來此地，讓他們也聽一聽沈秋描述的大道感悟，還有小鐵，張嵐，也在青青的招呼下，趕來仙靈界見宗主大哥。

純陽子，阿青等人，則是在現世以天人感應，察覺到有異變將生，便來到仙靈界中，正趕上沈秋“講法”。

沈秋自己都未曾察覺，在他說出于大道熔爐的經歷時，他身后的那方星光也在變化，就像是勾勒出當日沈秋經歷之事。

以投影的形式，將眾人都拉入其中，作為第三方的旁觀，去看那場經歷。

但他們看的很是模糊。

只能隱約從星光變幻中，看到沈秋懸浮于一座燃燒的星海熔爐之上，被千萬烈火纏繞，而在他眼前上空，有個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身影的人形。

被召喚過來的張莫邪在看到那人形時，就猛地握住了身邊夫人的手。

他是在場唯一一個，可以看清那人影的人。

因為他見過。

親眼見過祂，那赫然就是當年在此界，將劍玉交給他的仙人。

祂好像并未有變化。

依然是那玄色長袍，下擺分為四邊，身上有各色符文裝飾，在肩膀上，還有只黑色的鳥兒站立。

眼前這副場面，只是基于沈秋的回憶，而形成的投影，眾人理論上只能去看，只能去感知一些沈秋曾有的經歷。

但這一瞬，在張莫邪用心去看時，卻突然看到，沈秋回憶中的仙人，突然扭頭看向他的方位，并且對他露出了一個笑容。

仙人感知到了。

在祂之前和沈秋聊天時，祂就知道了今日之事，祂透過時間的亂流，知道了張莫邪會在這個時刻，出現在這里，于是用這種方式，和“故人”見禮。

這讓老張心中大震。

但又有種暖洋洋的感覺。

仙人還記得他這個凡人。

那個笑容，也表現出，仙人似乎對他一生所為，挺滿意的。

沈秋的描述，也還在繼續。

“在我即將被知識的重壓壓垮時，祂悄然現身，將我從即將瘋癲的邊緣救出，又告訴我，那些禁忌的知識，并非是我現在該去追求的。

祂還說，我的生命形式還未走到頂端，以三維形態的生命，也未有進化出特殊的思考器官，更難以理解星海中晦澀的秘密。

祂與我開玩笑說，若我強行去看，不出一時三刻，便會化作一頭長滿觸須的大章魚，那是禁忌知識，將扭曲我的神智，進而影響到我的軀體。”

“大道反噬！”

一直用心傾聽的仙姑，神情激動的低聲說了句，顯然，沈秋話里透露的，亦印證了她所知曉的一些秘聞。

這一生驚呼，卻引來旁人怒目而視，示意仙姑不要說話，用心聽，別打擾其他人感悟。

“祂與我說了很多，聊了很多。”

沈秋手頭的組裝，也似將走到盡頭，動作便也慢了下來。

他語氣溫和的繼續說到：

“祂對我說，武藝也好，仙術也罷，道術，魔法，科技，機關術，蠱術等等，這些都是一條條路，所謂大道三千，卻殊途同歸。

就像是面對一道難題，大家可以各出神智，以各種方式去求解，但盡管使用的方法不同，工具不同，卻最終可以得到同一個答案。

因為正確答案，永遠只有一個。

這些術法，都是手段，而非目的，我等修行路數不同，走在不同路上，但終點卻是一致的，那時我覺得祂說的是廢話。

不過隨后我便意識到，祂其實是在向我解釋這片群星，大千世界運行的規律。

在這個龐大到我們無法想象的體系里，所有生命，不管形態如何，不管文明如何，都有個共同的主旨，說是大道也好，說是升華也罷。

進化！”

沈秋長出了一口氣，他回過頭，對身后眾人說：

“未有不斷的向前，不斷的推動生命形態的進化，我輩武者修士，才有可能觸及到最終的知識，最終的答案。

最終的大道本源。

所謂天道是什么？

以我所見，天道就是這些終極知識在各個世界的轉化，以不同的規則，凝結出不同的體現，它是我輩前行的燈塔，指引我們通往群星，通完更前方，更高處。

它是一道墻，阻隔域外邪魔入我界中作亂，庇護一界生靈休養生息。

它也是個搖籃，只有踏足其上，靠自己走出去，踏足群星，才有資格追尋那唯一的答案。”

說到這里，沈秋笑了笑。

他看著仙姑，眨了眨眼睛，問到：

“現在，仙姑該知道，為什么千年前修士，但凡修到道祖境，都得離開此界，往群星中去了吧？

不是他們不想留下來，而是他們不能留。

所尋大道，所尋答案，都在群星之中，不敢踏足，便求不得什么超脫。”

“咔”

一聲輕響，諸般星光，在這一瞬盡數斂去，千萬光華，都以祥云霞光聚集于一處，被沈秋從眼前扣緊，又拿回放在了眾人眼前。

一個如蘋果大小的球體。

介于虛實之間，其上有線條，圓環，符文所做紋路，讓它看上去就像是個工藝品一樣，但在那些紋路之間，卻隱有星光綻放。

任何人看向它，都會有種目光被吸引，時間流速變慢變快，又有層層幻象浮現于眼前的感覺。

“完成了。”

沈秋松開五指，任由這球體懸浮于手心，他上下打量，確認沒問題后，這才松了口氣，說：

“天道塑造，該到下一步了，吾輩鑄仙靈界，欲使它承載的使命浮現于前，也該給諸位再尋幾份事情去做。

待輪回六道重開，此界天地歸于協調，這一界才能真正歸入群星，納入紀元，這通天修行之路，也才算是真正開啟。

諸位前輩高手，且隨我來。”

左道江湖 16.天道